那一夜,我们四个人凑在一起吃火锅,红通通的辣椒油不停地在锅里冒泡,却没有人动筷,我看看欣妤,又看看欧阳承天,再看看夏浩。最后,欣妤打破了沉默,她将脖子上的围巾扯下来,拿起筷子,冲我们吼,说,丫丫的,你们一个个是准备石化么?难得畅快吃个火锅,多喜庆的事儿啊,你们是打算一个一个多愁善感地给我装兔子么,小心我把你们仨给涮火锅!
她这么一说,气氛突然轻松了好多,我们都动起筷子,跟猪一样吃起火锅来。红红的辣椒油,吃得我们直冒汗。
夜里,应欣妤的要求,我陪着她不回寝室,欧阳承天独自回了学校。夏浩睡在靠近暖气片的地板上,我和欣妤挤在床上,说了一晚上的话,我们都是无比的累。我将脑袋靠在欣妤的胳膊上,轻轻地喊她的名字,欣妤,欣妤。
听到她的应声后,我吐吐舌头,说,欣妤,今晚是不是不开心了?
欣妤拍拍我的脑袋,说,我告白了,不过他说谢谢我
我一愣,鼻子有些酸,这是拒绝的意思么。沉默了一会儿,我说,以后还可以做朋友吗?
欣妤突然笑出声来,当然!然后她伏在我耳朵边小声地问,晓秋,你跟他吵架了?他怎么一副臭脸?她指了指睡在地板上的夏浩。
我看了看黑暗中的夏浩,似乎已经睡着了,说,我们没吵架,而且他是我哥我们不会吵架的。
欣妤说,好吧好吧,是哥哥就是哥哥,也就你这小丫头会信。然后她胡乱地把被子盖在身上,说,算了,不想那么多了。或许这样也挺好的。说完就呼呼大睡了。
而我却再也无法入睡,就这样张着眼睛,极力地张大瞳孔,试图看清糊满报纸的天花板,在这黝黑的夜,直到窗外透进点点亮光。
那一夜,我也曾试图去倾听大家入睡后匀称的呼吸声,终不如愿。
夏浩一如他所承诺的,突然变得很用功,一度让他班主任以为他是吃错药了。
欣妤跟我笑,看样子,你注定要做状元夫人了。
我笑,切,状元夫人,不要用这种来路不明的词来形容我,是浩命夫人好么!不过我要做的可是状元大人!
有志气!到时候记得罩我啊,浩命大人!欣妤架着被逗乐的我就往食堂奔去。
自从进入期末考试的复习阶段,每个学生都有了自己寒假生活的新盘算。
欣妤盘算着如何去五台山剃度出家,她说,晓秋啊,反正我也没人要了。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睛红红的,飘向我身边的欧阳承天。
欧阳承天并没有理睬她,我知道他正在忧愁这个不能回家过年的寒假。
至于夏浩的心思,我并不去想,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会告诉我的。
我的想法很简单,我就是想回夏家村,回去看看家里苍老的老人和年幼的妹妹,看看夏家村浓绿的草场,还有那个布满母亲照片的房间。
但是,我知道,这何其难,一如欧阳承天不能跨越台湾海峡那么难。
我跟欣妤说,夏家村的天很蓝,水很清,草很绿。
欣妤说,现在不是冬天么?
我沉默地走开。
欧阳承天走到我身边,看着已经了无生息的小花园说,那么美的家,带我们去看看吧。
我满脸窘态,那个地方是美,只是我回不去。
这时,夏浩拖着大大的行李袋来找我,说,一起回去吧,我妈来电话说家里宰了头猪,叫我回去吃。
我笑,怀着忐忑的心,说,好啊!
我也想试试,是否父亲也如同我这般思念,我更想看看,母亲坟头的草木,是否依旧被修理得整整齐齐。
我对欧阳承天说,反正你也是一个人,不如跟我们一起回夏家村吧。我带你去看看夏浩给我占领下的整个大草坪!
听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欧阳承天眼神黯淡,我以为他是对我的提议不感兴趣,没想到他竟欣然同意了,说好,我去整理下行李。
不知是不是因为欧阳承天要去夏家村的原因,欣妤突然放弃了去五台山的计划,也嚷嚷着要和我们一起,更是挽着我的手不放开,对我说,我也不用整理行囊了,去了,穿你的衣服就是了。
我说,好的,这个是没问题的。
夏浩冷笑,说,晓秋,你那些平板装什么时候可以包裹下前大后大的葫芦娃了。
欣妤给了她一拳,说,夏浩,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家晓秋未来浩命夫人的份上,我定要和你决斗!
夏浩也懒得理她,转而拉起我就走,惹得欣妤直跺脚。
不回家的交换生原本是由学校安排寒假生活的,这导致欧阳承天的离校数日需要进过重重审批,所以我们的回村计划也被推迟到三天后实施。
夏浩极不情愿地拖着大行李箱回到了住的地方。
而这考试结束成绩未出的日子,无疑是最快乐的。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之前一段日子太过用功的缘故,夏浩叮嘱我们不许吵他后,便埋头睡了两天两夜,导致我几次冲进去看看他是不是在睡梦中已晕厥过去。
欣妤说带我去一个她新发现的好地方吃小龙虾,于是我们挽着手进入了圣水弯。圣水湾是这个县城里里一个很偏僻的地方。但是很多小吃都集中在这里,来这里的人除了学生就是阶级最下层的人民。不过这里的美味也不是上层金贵能够轻易品尝到的。
一进巷子,我就看到了满头白发的奶奶,她苍白着脸,蓬乱的头发耷拉在她深邃的皱纹上,在这凌冽的寒风中她哆嗦着,声音断断续续,喊着,看看新鲜的青菜手工的棉鞋都是自家的
那一刻,我的双腿就如灌了千金重石,再也挪不开分毫,眼里蓄满的泪水沿着脸颊流下,奔流不息,脑中只有苍凉的八个大字:夕阳残红,垂垂老已。
夕阳残红,垂垂老已!!
欣妤似是看到了那家小龙虾店,拉起我就要跑开。我急忙推开她,中邪一样往前走,走到一半却又停下,我害怕,因为太过突然还没做好准备所以害怕,害怕不知道要以怎么样的台词开场,更害怕再次面对不肯相认。
这时,奶奶似乎感觉到这边有目光盯着她,转过头来,我赶紧躲进一旁的餐馆里。欣妤看着我这奇怪的行为,赶紧来到我身边,问,晓秋,怎么了?
我闭上眼任泪流下,心一抽一抽地痛,满脑子都是奶奶伛偻着背在寒风中哆嗦的身影。我说,欣妤,你带了多少钱?
欣妤有点不明所以,赶紧把兜里的钱都摆放在我面前,我看着这一大把零钱,把自己的也取出放上,说,欣妤,那边那个卖菜卖手工棉鞋的老奶奶看到了么,你拿着这些钱把菜都给买了,剩下的钱看能买多少双鞋就买多少双。
欣妤震惊地盯着我,说,全部?
我泪眼婆娑地点点头,说,钱我回去还你,小龙虾我们下次吃吧。
欣妤好奇地问,她是你谁?
我不想多说,更不知从何说起,苦笑道,老奶奶可怜,就当做好事吧。
太不能让人信服的对白,欣妤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嘀咕着,没发烧呀!但还是在我哀求的眼神中走向了那个摊位,那个我深爱的奶奶。
第二天,我又去了圣水湾,不见奶奶。第三天出发前,也不见奶奶,我突然有一丝欣慰。但为此,我们吃了三天的青菜,人人脚上一双手工棉鞋。
欣妤说,夏晓秋,你这是一到圣水湾就想当圣姑普度众生是不是?感情我都不用去五台山出家了,直接跟着你混就行了!
我笑着扬扬我的新鞋,说,就当是给你们的新年礼物了,暖和吧?!
说完就遭到欣妤的一阵暴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