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学校的时候,白露拿着三张易中天在她学校的讲座贵宾票,洋洋得意地对我说,姐,这是我好不容易要到的贵宾票,一起去看吧,就当丰富一下生活。
我看看孔晨阳,很显然,他是已经同意了。
其实我对这种讲座并不反感,但是总觉得两个大人去和一群高中生挤着看讲座有点奇怪。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顾虑,孔晨阳拍拍我的肩膀说,贵宾票,不用挤。
于是我们三来到了报告厅,门未开,那里已是黑压压的一片,男男女女在门前依次排队等候,挤得里三层外三层。
门“哗”地打开,众人蜂拥而入。
我看到人头攒动中,一个高大的男生一只手揽着个娇柔的女孩,另一只手努力为她挡开别人的推撞。
这一幕如此熟悉,我仿佛记得,在很久以前前,夏浩也曾如此护着我。我苦笑着用指甲掐自己的手心,原来在我的生活中,夏浩的影子已渗透得无处不在。
恍惚中,被谁大力一撞,我猝不及防,被人流冲到一边,已不得不准备迎接人生中最悲壮的一跌。
姐姐小心!伴随着白露的惊呼,我被孔晨阳牢牢托住了腰。
谢谢。我不着痕迹地走开半步,避开和孔晨阳肢体的过多接触。
不客气。孔晨阳绅士地放开手,半趟开人群,让我和白露进入。
讲座很精彩,对我来说感觉两个小时过得很快。但显然,孔晨阳不这么想,才演讲到一半,他就起身去厕所了,说是呼吸新鲜空气。
听完讲座,白露拥挤着去要易中天的签名,我坐在座位上,等待着人群疏散后再起身离开。
走到报告厅门口等白露的时候,我的脚不小心踩到一个东西,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一只手机,刚上市的诺基亚新款。
如果我没记错,这款手机时价七千多,想来学生丢的可能性很低,应该是老师或工作人员的。于是我便等在原地,想着通常情况下,失主发现自己没了手机,应该会折回来找,亦或是立刻打自己的号码,要么和拾获者联系,要么吓一下偷窃者也好。
不过很奇怪,我等了足足十分钟,手机一次都没响过。
自然,我这种从小在“五讲四美三热爱”教育下成长的乖孩子,是百分百的好人。
为了尽快找到失主,我不得不侵犯一下人家的隐私。
结果,手机的通话记录里一个号码也没有。再看通讯录,唯一的一个号码,11位数字,没有属性标明。
但这足够让我疑惑不止,我拨通了那串数字,果然,我包里的手机响了。我呆呆地望着手机发呆,明亮的金属电镀表层,闪耀的镜面效果,辅以沉稳内敛的纯黑钢琴漆,仿佛都在彰显手机主人的华丽和神秘。而这位神秘主人的唯一通讯人,竟然是我。
此刻,好奇心主导了一切。我打开百宝箱,点开相册,已储存的照片“刷”地跳出来,那一刻,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女孩慌慌张张擦嘴角的蛋糕、女孩在雨中惊恐得张望、女孩漾起长发陶醉的舞、女孩伤心欲绝地在医院、女孩认真地在收银台后面发呆、女孩在床上如小动物般酣睡、女孩感伤地站在报告厅的人群面前……一张张,依次浏览、放大,图片中的女子竟然全是我。
再打开已储存的视频,我看到的还是自己。
那醉酒的女孩,坐在床沿上抱着枕头,哭得一塌糊涂。
当安慰她的男声说,乖,别哭了,她又抹干眼泪嘿嘿傻笑起来说,不是真的对不对?夏浩不是凶手对不对?爸爸和奶奶都不是夏浩杀的对不对?
然后,女孩慢慢安静下来,无力地蜷在床上,一只手还紧攥了某个人的手,呓语着,夏浩哥哥,你在哪里……
清晰的画面,明媚的颜色,忠实得一丝不苟的记录,撞击得我满脑子混乱如麻。
我木然地继续按键,一遍遍重拨。
原来,那醉后的女孩,根本脆弱得不堪一击,远没有自己想象的坚强。
我走到操场中间,冷冷地环顾四周。如我所料,孔晨阳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你的手机?我把手机向他扬扬。
他不作声,只是盯着我,漆黑的夜里,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说,偷拍是一种非常不道德的行为吧。
听了我的话,孔晨阳低头笑,眼角黑漆漆的眸子瞄向我,他说,情之所钟,情不自禁,我也没办法控制自己。
然后,他慢慢走向我。我直直地盯着他,越来越近的眼神中我感受不到任何的爱恋。
他说,我知道你还忘不掉夏浩,不过没关系,这并不妨碍我们交往,做我女朋友吧。他一副严肃的正经模样,仿佛这不是一场告白,而是一次商业谈判。
那时,我的脑子中,除了莫名其妙这四个大字之外,更多的是一种戏弄的感觉,我勉强保持了平和的态度,说,手机还你吧,该删的删掉。
孔晨阳上前一步,并没有接过手机,而是看着我说,今年我二十九了,到了我这个年纪,又是一个大家族未来的继承人,所以我很清楚我所说的每一句话意味着什么!这二十九年来,我做过很多事,有好事也不乏坏事,欺负过很多人,也阅历过很多女人,但我发现第一次我有这么强烈的冲动想去保护一个人,一个把我当成神来尊敬的人,就是你,晓秋,做我女朋友吧,让我光明正大站在你的身边!
我看着他,一语不发,我承认,这番告白,让我慌了。孔晨阳于我来说,就是救世主一样的存在,但现在这个救世主对我说,姑娘,做我的另一半吧。这里绝对没有感动,只有恐慌。所以我呆呆地盯着他,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白露跑到我的身边,她似乎看着这幕戏很久了。她扯着我的衣袖,激动地问我,姐,你不会还想着那个夏浩吧?!
我一听她这么直呼夏浩的名字,想也不想,就训斥她,白露你怎么这么没礼貌!叫夏浩要叫哥!
白露听了我的话,瞪大着眼睛,大声嚷道,什么哥!他是杀死爸爸和奶奶的凶手!是杀人凶手!
杀人凶手!
杀人凶手!
白露的这四个字震得我五脏具伤!
白露看着我如此忧伤的样子,激动地说,你果然是想着他!说完就往黑夜深处走。
我连忙抓住她的手,慌乱地说,不是的,姐姐没有想他。
骗人!白露用力挥开我的手。
我慌忙着又去抓,我说,白露,是真的,姐姐说的是真的!
那你为什么不肯接受孔哥哥?!
白露还是一个劲往前走。
我慌了,一把用力扯过她,说,因为我有男朋友了!
因为我有男朋友了!
话一出口,我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我呆住了,孔晨阳呆住了,白露也呆住了。
是谁?白露显然对这半个姐夫很感兴趣,哪里晓得这只是我的随口一编。
那到底是谁呢?我看着白露直直盯着我的眼神,大脑高速运转。
我说,他叫欧阳承天,你还不认识。
白露说,那这月底我放假的时候你带着他还有孔哥哥一起来接我吧,让我认识一下他呗。
我点点头,摸摸她的小脑袋,说,好,你就在学校安安心心读书吧。
白露笑着点点头,说,那我直接回寝室了,说完,又跑到孔晨阳的旁边,拉拉他的衣角,忧伤地看着他,说,孔哥哥,我永远支持你!
说完,就跑了。
我看看白露的背影,逐渐在黑夜中消失,原来小丫头是真的长大了。
孔晨阳说,我送你回去吧。
我遥遥头,说,想一个人走走。
他愣了一会儿,拉起我的手说,我知道欧阳承天对你的意义是什么,也明白夏浩在你的人生中扮演过什么样的角色,所以,如果你不愿意,我等你,我给你时间,但这不是说我给你时间忘掉谁,我是给你时间下定决心和我一起去重新开始。
他说,这个交易你觉得怎么样,拿后半生当筹码,许给你心里天神一样的人物?
我看着他,依旧是一脸的平静,仿佛刚才的真心告白不过是我的一个幻听。我说,天神一样的人,不该由我们这种平凡人配,应该由天使一样的人来作为另一半。
像是知道我脑子里想着什么似的,孔晨阳反问我,你是说欧阳梓榆么?
我又想起那个沸沸扬扬的清晨,孔晨阳期盼的眼神,他说,晓秋,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是一个男孩,你喜欢上一个女孩子,你会怎么做?
那个时候,在他眼里的分明是那个像天仙一样美丽的女子,而此刻,他告诉我,他说,如果我说,对于梓榆是曾经爱过,而对于你,是不知所措和情不自禁,这样,你会自在一点么?
我不由轻笑出声,好一个曾经爱过,好一个情不自禁,这些富家公子哥的情话我想夏浩怕是学个一辈子也是学不会的。
看我不说话,孔晨阳松开我的手,说,不要有压力,我只是表达我的感受,但这不意味着我想要你回报什么,如果是那样,我就会厌恶你了。
看着他突然轻松的表情,我笑了,点点头,说,知道了。
那天,我终究没有坐他的车回去,我沿着路灯一直走一直走,我想让清凉的夜风将我混沌的大脑吹清醒。
毕竟,对于我来说,这一天,太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