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的早上,荆宇从噩梦中惊醒,神经像琴弦一样紧紧绷住,无数根钢针旋转着扎进头颅,该死的,早醒症又犯了。
自从和辛悦在一起之后,荆宇的早醒症几乎没有复发过,偶尔甚至会一觉睡到早上八点,醒来之后就看到辛悦一脸幸福地坐在床边,脸上带着笑容。每当这个时候,荆宇就会抱着辛悦猛亲几下,然后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带着愧疚的心情迅速洗漱用餐。贪睡是一切坏习惯之首,他常常这么告诫自己。
窗外天色微微发青,荆宇揉了揉太阳穴,嘴角荡起一个笑容,也许是昨天晚上太累太疯狂了,他扭头看向身边的女孩,顿时一股冷气从脚底直窜上来,后背一阵发凉,荆宇感到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难以忍受的窒息……
他的旁边没有人,除了洁白的床单和一个牛皮纸的信封。
荆宇一把将信封抓到手里,一张带着香味的信纸伸展在眼前——荆宇: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我知道此刻你心里一定充满不解和悲伤。
活在这样一个复杂的社会关系中,方知生活是如此残酷。
我们都有自己的梦想,我们都有存在的意义。
这是一种永恒的眷恋和喜悦。
就像我对你的爱。
生长到此刻,这一生中所有的幸福和满足,皆来自于你。
想你的每一个瞬间,都像万千星光照耀眼前。
此生已无遗憾。
给你织了一条围巾,让它代替我,缠绕着你,温暖着你,别无他求。
你已远离危难险恶,我可以放心偷取你我生命中的一段时光去做一点自己的事。
我会保护好自己,不要找我,留下时间用来做更重要的事。
爱你。
荆宇扑到桌前抓起围巾抖了抖,什么也没有。他冲进洗手间、书房、客厅……行李都带走了,衣柜里只剩下几件T恤孤零零地挂在那里,她真的走了……第二次。
荆宇坐在床边像狼一样大声嚎叫着,他无法排解心中的痛苦,他感到一把尖刀正狠狠地刺破他的胸膛,插进他的心脏,不顾一切地剜割着、搅动着、旋转着、翻腾着,整个五脏六腑,血肉模糊。
荆宇一遍一遍读着辛悦的信,每读一遍,身体被掏空一次,到最后,只剩下一个躯壳。他大口大口吸着气,心脏已经很久没有跳动了,整个大脑处在高度缺氧的状态,无法呼吸,无法思考。每一个毛孔都被刺进一个钢钉,无法忍受的疼痛和折磨,整个身体,血流成河。
余婉芬慌张地推开门:“儿子,你怎么了?”
荆宇看着余婉芬的脸,她的头发是黑色的,眉毛是黑色的,眼睛是黑色的,嘴唇是黑色的,脸是灰色的。
妈,我变成了一条狗。
“妈,我没事,做了个噩梦。”荆宇使出浑身力气咧了咧嘴。
“你再睡一会吧,我去给你做饭去。”
荆宇重重地倒在床上,陷入了恐怖的寂静中。从这一刻开始,他又变成了一条狗。
是的,他的世界没有了七彩,没有了五彩,只剩下三种单调的颜色,黑、白、灰。
黑色、白色、灰色,狗的世界。
一年半以前,龙小秋去世的那一天,荆宇站在马路中间,看着龙小秋的身体从他眼前飞过,空气被层层撕裂,支离破碎,眼前出现一个一个巨大的黑洞,从天而降的黑色羽毛将他的眼睛层层覆盖,没有了光彩,没有了亮度,没有了白天,满眼全是无尽的黑暗。之后的几天,他彻底地变成了一个瞎子,双眼完全失明,在家休息了整整一个周,才从完全黑暗的状态变成了黑白灰的状态。
那是他第一次变成狗。
曾经的过去,回到了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