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辰……你要做什么?”安谨辰扣住的她手,用布条缠将她的手腕系住,孙沐雪不住的挣扎,“你要做什么?”
“沐雪……对不起。”他不顾孙沐雪的反抗,抱着她进入破旧的小屋子。找了一个隐蔽的角落将她放下。
他究竟想做什么,为什么要捆绑住自己?孙沐雪含着眼泪看着安谨辰,唇缓缓一动:“难道你要用自己去引开那些追兵么?”
“……”被猜中了心思,他也不打算再隐藏。
安谨辰没有说话,只是撕开身上的布条捆绑住她的脚,保证她不能追出来。“对不起,沐雪……”
“你不许走,我怀了你的孩子,你不能……”孙沐雪大吼,安谨辰心中一顿。
“真的?”
“嗯……已经四个月了,谨辰,不要离开我好么?无论去哪里,我们都是一家人,好么?”泪水终于再次从眼角溢出。
他要当爹了?安谨辰平静的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可现下心里却全是苦涩。
一家人。他也想找一个地方,带着孙沐雪好好的过日子,每日与柴米油盐打交道。可以月下品茶,可以闺房斗嘴。不久还有一个胖娃娃出生,可就算现在他不去引开官兵,他也无法享受这种快乐了。
他把记忆给了别人!
手中却还是将一颗碧色的药丸塞入她的嘴里,入口即融,困意顿时席卷而来。
安谨辰抱着孙沐雪的肩膀,深深的吻上了孙沐雪被泪洗过的脸颊。
“如果是男孩,就叫安洵逸,如果是女孩就叫安楚言。”
孙沐雪已经抵抗不住困意的席卷,却用最后一丝理智的坚持。将安谨辰的一颦一笑都要记载心中——他不能离开。
沐雪,原谅我对你的残忍。我必须要离开,原谅我的自私。与其让我忘记你,让我忘记你的全部,忘记我们的孩子……
不如,让我为你而死!
孙沐雪眼皮重重的沉了下来,脑海里犹然记着她最后听到的声音:“碧落,让我告诉你。薛卿俊就是你的阿俊……原谅我怕你知道会离我而去,所以迟迟不肯告诉你。沐雪……我爱你!”
阿俊?……不,是谨辰,你不要离开我。
孙沐雪心中呼唤,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嘴里什么声音都发布出来……视线也越来越狭窄。
安谨辰,终归,老天不让我们相守是不是?
“安公子,你最好快走。追兵已经赶来了……”银质面具的黑衣男子踏着白雪而来,黑衣沐血,有被割破的几处露出肌肤。“既然已经吃过药了,你便没有退路了。”
安谨辰双手紧紧的抱住孙沐雪,在她的唇上印上一个吻。他视线一直不肯离开她的脸,直至手中遮挡住她身体的草席盖住她的全部。
他记着她冰冷的样子、记着她笑的样子、记得情浓时的样子、记着她哀求时候的样子、记得她的脸颊、记得她的雪颈、记着她的肌肤、记得她的指尖、记得她满背的伤疤。
可这些视如珍宝的记忆,正像流水一样从他的脑海中流出。他终于体会到了长姐的幸福和不可避免的痛苦。
如果,让我忘记她!那么,不如让我死吧!
安谨辰和黑衣人各骑一匹高头大马,引着身后的追兵走上一条不归路。悬崖边,他们两人已经被团团围住了。
“喂。”安谨辰唤道。
“安公子,这么宽的深谷阻拦,你我身受重伤,看来我们在劫难逃了呢。”破烂不惊的语言,仿佛被困住的并不是他们。“安公子有什么话,就请讲出来吧。”
“你答应,会保护沐雪周全的是么?”安谨辰再一次确认。
“当然,在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是啊,不然今日他也不必赶来了。
安谨辰勾起一抹好看的笑容,趁着他书生的气质显得格外动人。大军逼近,安谨辰看看身后的沟谷,若能飞越过去,就是重新获得了生存的机会。
潮鸣电掣,黑衣人只觉得手臂被大力抓痛,脑袋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摔在了沟谷的另一边。
“护沐雪周全……”安谨辰的身影宛如折翼白蝶沉入无底的深崖,可声音还盘旋于空。
“哔哔”黑衣人嘴里发出奇怪的声响。
他站在谷边,不敢相信看着深不见底的谷底。满眼的疑惑: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孙沐雪为了你,愿意舍弃自己;你为了不忘记孙沐雪,宁愿选择死亡。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爱情么?
黑衣人怔怔的看着谷底发呆了一会,银质的面具折射出凌厉的光芒,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了笑容。
不过,这样死了也好!这样夺走他命的罪过,可以归于钱右相身上了。
“在下虽非君子,不过。这一场赌局,你赌对了。我定护孙沐雪周全。”
薛卿俊找到孙沐雪已经是第二日,没有了官兵的追捕。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埋葬了安谨辰的沟谷边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只知道漫天的飞雪如棉絮一样盖在自己的身上,只知道刺骨的寒风穿透了的自己单薄的身体,只知道肚子里的孩子让自己匍匐在地上呕吐不止。
薛卿俊陪着孙沐雪伫立于崖边,为她拂去身上的雪花。只是静静的陪着,孙沐雪亦不哭不闹,只是看着崖底。
“若是难过,就哭出来吧。”薛卿俊轻拍了拍孙沐雪单薄的肩膀,薛卿俊不敢相信。什么时候,她的肩膀这么单薄了。
“你去看看碧落吧!碧落是个好女孩,一直都是,也一直都很……喜欢你。”孙沐雪下定决心般说了出来。
她记忆里团子头的小女孩,总会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自己和阿俊的身边,粘人却可爱,总是一脸天真的笑容。
想到这儿,孙沐雪的心又一阵揪痛。
良久,薛卿俊也没有走。只是看着孙沐雪的背影,裹在大氅里瘦弱的身躯和凌乱得发丝。——这个模样像极了年幼时,赵雪纯受辱的那一日。
原本被药物镇压的所有记忆,在碧落唤出的“阿俊”掀开。被后母喂了药卖给别家的记忆,被赵薛凯大人所救的记忆,漫天大火之中赵家被灭族的记忆,被抛弃在大雪之中的记忆,被韩仲乾师傅救起的记忆,回到薛家后母担忧想起再次下药的记忆……他想起来!全部都想起来了。
“你是小姐……当年,为什么要将我遗弃在雪原上,在你心中阿俊就是那么拖累么?”
孙沐雪苦笑……上天在捉弄她么。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就是阿俊?
“是。”孙沐雪解开前襟的扣子,褪去衣衫。毫不羞涩将后背的大片肌肤裸露在冰冷的空气之中,“当年,我不是把你扔在雪原中的。这个就是原因。”
孙沐雪暴露在外的肌肤上,从脖颈到后背竟然全可怖的凹凸不平。原本如绸缎般白皙光洁的肌肤上竟然是狰狞的红色中掺杂了黑色的斑点,被撕裂、拼凑后缝合留下可怖的痕迹。
作为铮铮的三尺男儿的薛卿俊,看着她背后的疤痕都免不了惊讶,她究竟发生过什么?
“小姐……”
孙沐雪听到记忆里的称呼,湿润的眼睛却不肯掉下泪来,苦涩的笑了出来。
阿俊……现在的阿俊是江南四少的薛公子,我也不再是赵雪纯而是孙沐雪。现在我已经不再是你的小姐了。
“你已经不是阿俊了,而我也不是赵雪纯了!还是,去看看碧落吧……”
“……”
薛卿俊露出一贯抿唇的表情,看着孙沐雪的背影。是啊……她已经不是小姐,而是孙沐雪,原来的钱府少夫人,自己好友最爱的女人!
而自己也不再是阿俊,是风流一方的江南四公子。是会留恋花间的风流公子哥,可以张口骂人,大笑!
他也不再是那个丑陋的哑巴小仆人。
他们阴差阳错的分开,一同走到时间长河的彼岸。再次相见,他们却已是面目全非,他们不再是他们!
方才走到山下,他才听到山顶传来的哭泣声:鬼神共悲的哭泣撕裂天地,听得薛卿俊的眼泪也滑落了下来。
悬崖边上是孙沐雪匍匐在雪中的嘶喊。她在哭泣……哭泣失而复得的年幼相伴,哭泣为她而死的碧落,更是哭泣上天夺走了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
为她而死的人太多了,她的母亲为救她一命、婉儿为她挡了一刀、碧落护她挨了一箭。
而安谨辰为引开追兵,终归,也是为她而死!
这一生,她亏欠了太多。
自安谨辰落崖后,那一天她伏在崖边撕心裂肺的哭了一场后。孙沐雪倒也不再哭泣了,只是身着妇人丧服在崖边整整站了一个月,守了一个月的丧。
薛卿俊以夫人的待遇安葬了碧落。在下葬的前一天,薛卿俊不吃不喝只是坐在棺椁旁边握着碧落的手,跟她说了一夜的话。碧落安静的躺着,天仙的姿色丝毫没有改变,只是脸更加苍白。
厚葬了碧落后,他便日日寸步不离的守在孙沐雪身边,也为自己的深爱之人和至交好友无声的感伤。
同是在同一地点守丧,然而两个守丧人不曾在说过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