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再续前缘我颤颤巍巍地操纵起了匕首。醉猫冷眼看着我行动,终究按捺不住先催动了结界,琅邪朗冷笑一声,似乎早就料到醉猫会这样。我皱着眉头看着醉猫,醉猫低吟道:“我没必要为了一个无谓的赌局置自己于危难……”
琅邪朗耸耸肩,好似一切都不言而喻了。我手中的召唤术凝固成一股锐气,淡淡笼罩在那匕首之上。
“……啧!”,醉猫迟疑一瞬,还是懊恼地把头一偏,收起了自己的结界,和琅邪朗一般,全无防备地任我裁决。
我们都十分意外,是琅邪朗率先反应过来,朝我道:“它当然不能违抗你,他只是空空幻境中的梦魇,不可能阻止你杀他,皆为惺惺作态。”
我终于心意已定,盯着琅邪朗念起了催动的口诀,琅邪朗一脸放心,而醉猫闭上了眼睛。在下一个瞬间,我一甩肩,匕首直直穿过了对面琅邪朗的心口。琅邪朗瞪大眼睛,看着自己胸前没入的匕首,似乎不可置信。而醉猫也睁开了眼,似乎亦一脸错愕。
可琅邪朗却并没有缓缓倒下来,他的身影就像一滴坠入水中的墨珠,奇异地幻化开来,淡淡晕开,如同烟消云散,卷成一股清风,拂面而逝了。我迷茫地摊开手掌,感受到了一把匕首轻轻擦着手心飞过去。
清脆的击掌声从身后响起,真正的琅邪朗不知何时出现在我们身后,已经稳稳接过匕首,匕首融入他的星师法杖,却原来只是他的种种法相变化。琅邪朗难得笑容可亲,道:“恭喜你,沈樱,你通过了中仙试炼。”
我且喜且惊,回首时余光扫过醉猫,似乎见醉猫神色有异,一脸玩味。
“你不错啊,不仅真的拔下来醉猫的一根毛,还通过了我设置的关卡。”琅邪朗一步步走近,将手心放在我的眉心,我知道通过试炼的仙人会由引魂师开窍,开窍过后的灵力修为皆有所精进。
灵力通过眉心灌入我的体内,我一面感受这奇异的飘飘然,一面道:“什么,难道真正的试炼不是拔下醉猫的毛?”
琅邪朗笑而不语,醉猫却在一旁不以为意地撇撇嘴道:“拔下我的毛,这怎么会是中仙试炼,用来试炼真人都可以了。”
我立马得意道:“可我就拔下来了啊。”
“……”醉猫似乎被呛到了,琅邪朗眨眨眼睛,醉猫避重就轻地转了话题,“你要知道星师们的德性,比其灵力,他们更看重智谋,所以琅邪朗方才真正的试炼是那道真假题——琅邪朗,你这引魂师当得太随心所欲了。”
我这时才茅塞顿开,将种种因果联系串联完毕,口中轻声道:“如果方才醉猫为真,你为假,我应当刺你。如果方才醉猫为假,你为真,你便只是一抹意识,便是被刺死了也无所谓,不过是被赶出空空梦境而已。所以无论孰真孰假,解谜的关键就是在于刺你一试。我若方才自乱阵脚,迟迟犹豫不决,或者朝醉猫拔刀相向,我便输了。”
琅邪朗此时已经把手收起来,满意地打量着我,口中道:“正是这个理。我本以为你有可能输掉,不想你已这般聪明了——沈中仙,你现在开法眼看看你自己。”
我欢喜地转身朝醉猫房中的一扇一人来高的铜镜中望去,暗暗催动法眼,法眼睁开后,我的眸光透出红色来,但能看出仙人们周身的灵力与肩膀头顶的三味真火。果然我已是中仙了,我周身散发的灵气更纯,更强大,也更收敛浑厚,肩膀上的两团火以及头顶的真火还在熊熊燃烧,显示我旺盛的青春的生命。我看得满心欢心,透过镜子偷偷观察琅邪朗,便唬了自己一跳——
早知道琅邪朗深不可测,不想他的灵力已高至纯白,雄浑又服帖,紧紧裹在他周身,如同一身上好的战甲。而醉猫,居然就像一只真真的大猫一样,丝毫仙人的灵气也没有外露。时至今日,我当然不会以为醉猫是如此不堪一击之辈,相反,能够这般深藏不露,醉猫才是如海洋一般不可斗量的存在。
心思渐沉,一阵莫名的失落感冲淡了自己升阶的亢奋,我收了法眼,便听见琅邪朗的告辞声:“明日一早我们便要赶往玉霄,我夜观星象,罗凡必有异动,之后我们的行程,将平添许多危险,大家都要保重小心。沈仙子,你现在应该很想快找个地方试一试自己的新身手罢?我先睡去了。”
“我欲醉眠卿且去。”醉猫哼哼唧唧地送走了琅邪朗,我还真如琅邪朗所说的,也准备一溜烟跑出去试一试身手,不想怎么走也在原地踏步,说来也奇怪,门口离我明明三步远,我却一直走但总不见靠近,眼睁睁看着琅邪朗高大的背影消失不见,我才反应过来这是为何。
我扭头朝醉猫吼道:“你别仗着自己厉害就捉弄我!快点把这困住我的缩地成寸术收了!”
醉猫慵懒地舔了舔前爪,幽幽道:“现下才发现中了缩地成寸术,你不像足够聪明到过琅邪朗试炼的仙子啊~”
我被他踩中心虚之处,慌乱道:“快放我走!”
“才不放~”醉猫声音透着邪气很不寻常,尾巴一甩,他的房门便“碰”地关上了,我觉得不妙,更加挣扎不休,但如同蛛网上的飞蛾,千般抵抗都是徒劳。醉猫闲闲的,一幅吃饱了饭撑着没事做的样子,看得我火大真想抽死丫的。
醉猫人模狗样地,把爪子在虚空中朝下按了按,我便认命地放弃挣扎,愤怒地朝它翻了个白眼。醉猫巨猥琐地盘腿——猫居然能盘腿啊啊啊啊啊啊啊——起来,收了缩地成寸术,很尽地主之谊似的,道:“坐吧。”
“不用费心了,”我抱着肩膀,满心警惕,道,“啥事?”
“唔,胆子肥了不少,现在对我说话是这个态度。”醉猫似喜似不喜,口中好整以暇道,“你知道不知道,方才对峙之时,我是留了后手了,没有真的打算任凭你这个笨蛋要杀要打。”
“什么……啊,奸诈!”我闻言便要跳脚。
“反正琅邪朗肯定也留了后手,谁会真的蠢到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任人宰割嘛。”醉猫不以为意,道,“我呢,趁着你们都不注意,其实用了摄心术。”
“我知道用了读心术,不然谁听得懂你的喵喵叫。”我云山雾罩起来。
“是摄心术,不是读心术啦。”醉猫懒洋洋地扫了扫尾巴,我总觉得他现在心情大好,并且骚得很,“摄心术是很高端的术法了,你个下仙——啊,不,是中仙不懂也很正常”,他见我柳眉倒竖,双目圆睁,很快意识到问题所在,改口道,“简单地说呢,摄心术与读心术的不同之处在于,读心术是读对方想说的话,而摄心术,是读人家的心里头的想法。”
“那又怎样?”我听他说得调子越拉越长,横竖都骚得慌的样子,更想脱身,不耐道。
醉猫不再多说,就深深地盯着我。
我被他盯着发毛,压力山大,终于渐渐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马上双颊绯红,几乎要羞死过去,一下子跳起来就往门口逃。
醉猫率先跳起来,轻而易举把我拦下来,逼回屋中,道:“你逃不掉了,琅邪朗没发现,我也没发现,但原来你对我动了这个心思呀。什么推理谋智呀,真真假假都是虚的,其实你才没有这么聪明,你根本就是侥幸过关哟,沈樱。你当时心里其实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对我下不了手,是吧?”
这与其说是一声疑问句,不如说是一声反问句,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我不行了,自己沦为殷长哭的替身已经堪称可怜,好不容易长进了些找回了点自我自尊,居然又真的爱上了这只神鬼莫测的死猫,而我隐忍不发的最后一点矜持,现在在最不应该察觉的人面前,一点隐瞒也没了。
醉猫见我捂着嘴红透了脸发着抖的样子,忽而叹息一声,声调温柔起来,道,“你怕成这个样子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我的眼泪唰唰掉了下来——我倒宁愿你吃了我。被你嘲笑,或是可怜,那是比什么都让我伤心的事情。殷长哭有什么好,你这样爱她,她也死了,就算她活着,她也没对你有过一点点那样的心思,以至于你只能在我睡着的时候,卑微地抚摸我的长发,自欺欺人地碰触我,唤一声“殷儿”。你知不知道,我面对你的卑微,正如你面对她之时的卑微。我们一样的绝望,你绝望的是生与死的永别,我绝望的是终我一生,我也知自己成为不了殷长哭那么好的仙人了,好到可以让你们一个个都对她恋恋不忘。
“喂喂,你哭什么啊?”醉猫收了戏谑的神态,声音惊慌起来。
我的视野却越来越模糊,不争气地抽抽搭搭起来,感受到大颗大颗的泪珠纷纷而下,我一把扑到桌上哭得稀里哗啦。
“喂喂,我没说错吧。”醉猫想一想,慢慢重复道,“难道,自从我知道醉猫其实是位深藏不露的男仙后,我便对他动了情不成?都怪我自幼缺少关爱,更是没有亲密的男仙同伴,遇见一个交集多点的,便这样轻易地动了念想——这不是你自己的想法么?”
我近乎自暴自弃地大哭起来。
“你好像还想了,阿弥陀佛,我千万别是真的喜欢上他了。是不是?”
醉猫手足无措地站在我身边,试图用爪子拍拍我哭得一耸一耸的肩膀,着实无法理解女儿家那种羞羞答答的心情,它小心翼翼地将锋利的爪子收到肉掌中,刚要举起来,我却“刷”地直起身来,红肿的眼睛恨恨看着它,心中幽怨丛生。
这番轮到他被我盯得不自在了,一声疑惑地“喵”还没有发出来,便看见我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我轻轻道:“我看也不用找个地方试一试我的新身手了,这不就有现成的靶子吗?”
“喵?”
“轰——!!”我已经发功,我最擅长的就是召唤术,位列中仙之后,我的召唤术更加长进,所控之物件之范围都随心所欲得多,一时之间,醉猫屋内各种瓶子凳子枕头什么的,都以我的怒火为中心,向上浮了起来。醉猫自己一时没有想到,差点也被我拧起来,还好到底摁着那张梨花木桌子稳住了。
我夹裹着那些五花八门的物什梨花暴雨一般地朝他打过来。这番他躲避的姿态便要狼狈许多,再不是那时候他将出走的我抓回来时那般气定神闲。
一场暴风雨过去了。
我和醉猫背靠着背,唉声叹气地用手一一点过去,满屋子狼狈不堪的破败东西随着我们的指点一一还原。打碎的听风瓶被一片片拼好,落在地上的床单又回到了床榻之上(一只猫还要一张床,矫情),撕开口子的茜纱窗又完好无缺地将口子缝合,滚落在桌底的烛台从角落飞出来,稳稳站到原来的地方,我凑近之后吹了一口气,烛火便燃了起来。
眼见着收拾完毕,醉猫踩了踩我的裙角,道:“喂。”
这人还不知道,今日我已经知道了我便是殷长哭的转世,我硬着脖子道:“位列中仙之后,阵法就是好使,到底不一样了。”
醉猫挑了挑眉:“我知到底不一样了,只是,这就是你现在要说的?”
“不然呢?”我也不低头去看他,傲然道,“明日还要赶早,星师说罗凡会对付我们,大家打点精神就是了。”
“……等下,”醉猫停了一瞬,见我真直勾勾往外头走,抬头道,“这就是你现在要对我说的话?”
我见他还弄不清楚情况,便朝他道:“你以为我会说什么呢。你之前瞒了我这么多事,把我当傻子一样牵着走,现在既不肯放我走,也不肯告诉我你的事。你如此待我,你觉得我会如何?我听闻成天的素昙仙子,本是公子灵犀的未婚妻,公子灵犀不辞而别消失已有数百年,素昙一直在等。你莫非以为,全天下的女仙,都像素昙一般痴冥?”
不想醉猫居然弄不清楚重点,只道了一声:“素昙的事是她自己不愿放手,纯属神女有梦,襄王无心。”
我摇摇头,把话说得更明白浅显:“也许人无法控制自己会对谁动心,但爱情却没有蒙蔽我的心智。我对你有一些情愫,但我并不会把自己搭在你这样的仙人身上。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对你有些动心根本算不上事。我并没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也不会做出自取其辱的事情,也请你不要在意,我会尽早断了这念想。你也早些放开我,我们无冤无仇,你何苦害我一场心伤。”
其实猫脸上本看不出喜怒哀乐,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醉猫脸上的笑意凝在眼底,神色渐渐凉薄下来,道:“你果真这般想?”
是决心,便没有在口头上给不断表白的必要,我已然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翌日我们朝玉霄赶过去,玉霄的守护灵是公正贤明的灵魂,他们生前都是九天赫赫有名的稀世大贤。琅邪朗一见我们便道:“昨晚噼里啪啦的动静真大,便是试一试身手,也不用这样夸张啊。”
我尴尬地咳嗽几声,不知说什么为好,一眼扫到醉猫,见醉猫也定定望着我,又心中慌张,转了视线不再多嘴。
还是要骑着华仪上路,半途里我腹饿,少不了又下界找了家禅宗讨餐素斋,我正拿着筷子,兴致勃勃地看着案上的蔬果以及果酒,却发现了异常,道:“咦,他们都在看什么?”
醉猫接口道:“好像是宗里有爬虫,比丘们都去瞅。”
“这里是晬天啊,已是第五层,云壤中怎么有这些毒物?”我奇道。
“你以前当采药的仙子,在山里头的时日多,也应当知道,其实九天也有百兽虫鱼,只是云壤清净,不多罢了。”
话虽如此,但这次宗中发现的爬虫也着实太多了,已经到了肉眼可以远远望见满地虫子的地步。这些虫子也不乱跑,竟然像列着队形阵法一般,一个接着一个,井然有序地围成一个圆圈。晬天受禅戒,不得杀生,那些比丘也不惶恐也不灭虫,多是看个稀奇一般的心态,连宗中的住持也惊动了,大家一起指指点点,蹲下来看着。
我也兴致勃勃地看着,却见醉猫“唰”地站起来。琅邪朗见状紧张地问:“怎么了?”
醉猫却朝我怒吼道:“沈樱!不要废话,听我的做!快给自己用上金钟罩和结界!”
我本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但见醉猫如此,便知道此事甚为要紧,当下张开了结界,并且一下子成功使出了金钟罩。醉猫朝琅邪朗点点头,琅邪朗便朝我的结界上狠狠推了一掌,我顿时觉得天地翻覆,竟然直直被琅邪朗一掌连人带结界推进了宗中一间柴房。柴房的门死死扣紧,我能通过一扇小窗看见外头的情况。在离开桌子的瞬间,我听见醉猫朝琅邪朗道:“我见过这种妖术,是苗疆的毒蛊,来者八成是古月禾禾,艾斯和她交过手。”
==================21、再续前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