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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各安天命
书名：醉猫纪事 作者：从此心安 更新时间：2016-12-12 22:43 字数：5117
33、各安天命
灵犀吃力地仰起头，在唇边挤出破碎的低吟：“……公……”
“什么？”我不解。
“你不是问那骐骥是公是母么，那是匹公马。”他虚弱得像个孩子，奄奄一息道：“——还请你担待这些，谁叫你嫁给孤呢。”
难为他气若游丝，却还勉力试图用手擦拭我停不下来的泪水，我一把扣住他修长的手，哽咽不已。
这是我到达成天之前最后一次波折，有公子灵犀在，寻常诡计总是无人敢来骚扰。成天金阙美轮美奂，公子灵犀紧紧扣着我的手，我们一步步拾阶而上，凤尾裙在我身后迤逦成华美的锦绣。我那时已尽临盆，所有的仙官对我都极其体贴温柔，缓缓归矣，生怕惊扰了我们母子。我牵着神驹骐骥，觉得恍若一梦。
在内宫长廊的拐角处，我遇见了传言中苦情的素昙仙子，我牵着黑马骐骥，她牵着白马骅骝。我们打量着彼此，两人的身影都穿戴在珠光宝气的绫罗步摇之中，我的红色霓裳如跳跃的火焰，而她的碧色长裙如朦胧的水光。这是我们第一次照面，但我却认出了她，从她的眼神中，我知道她也认出了我是谁。
骐骥和骅骝，是九天最好的良马，非常罕有，能日行千里。我真没想到，素昙仙子的神宠，会是骏马骅骝。
我端住仪表，矜持地注视着她。她乌黑的长发挽成一个高高的发髻，脸色苍白，眼神深深。片刻的沉默后，她身后的仙侍们纷纷朝我行礼，她也不得不屈膝恭敬道：“素昙仙子，见过沈樱上仙。”
我点点头，抚摸着腹部，领着我身后众多的仙侍扬长而去。在我离去之后，素昙仙子泪流满面，她贴身的仙侍扶住她，宽慰道：“仙子何必胡思乱想，凡事总要有个先来后到，何况论出身，论对天帝的救命之恩，沈樱都不可与您的家族相提并论。您有天帝亲口许诺的婚约，何愁不能嫁给公子灵犀？”
“没用，没用的。公子灵犀是什么人，他居然愿意成为一位女仙的神宠，除非她死，否则我已没机会。我一直在等这女元帅的归天，这几百年，真是漫长啊，若我没有皇族的血脉，恐怕早已老去了罢？终于我等到殷长哭去世，我等到公子灵犀回来，但死了殷长哭，却活了一个沈樱。”素昙仙子心痛道，“你看她那张脸，只要她那张脸还在，公子灵犀便只会要她。”
夜深，灵犀趴在我腹部听孩子的动静，我懒懒地倚在榻上，柔情脉脉地抚弄着他的头发。灵犀听了一阵胎跳，忽然抬起头对我道：“你不开心。”
我心中烦闷，拿起床头的团扇一边扑一边扭过身子，道：“没这回事。”
“樱樱，”灵犀抱住我，温柔地将我转过来，柔声道，“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良久，我闷闷道，“今日我遇见素昙仙子了，她的神宠是一匹骅骝。素昙仙子的穿戴气势，贵气逼人。”
“哦，素昙啊。她是有一匹骅骝马，她的家族虽无实权，却是几世的大贵族，又有救驾之功，自然与其他仙人要不同些。”灵犀轻描淡写道，“要是你见到她心里不痛快，我就去和素昙说一声，让她不要来你眼前晃，惹你烦心。”
“千万别！”我扯住灵犀的衣袖，通情达理道，“素昙仙子是成天的命妇，几百年来，是女仙的典范，她不可受辱，不然会惹九天非议的。樱樱只是想，是我们负了她，我们一定要好好补偿人家，别再让她更伤心了。”
灵犀闻言满意地一笑，吻了吻我道：“樱樱能如此想，吾心甚慰。”
在他闭眼朝我俯身过来之时，灵犀没有注意到，我的手猛然握紧了团扇的扇柄，因为太用力，我的指尖都泛出白色。
翌日我与灵犀去见天帝。天帝高高在上，那伟岸的身躯和高贵的仪表，都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使我低眉顺眼，不敢抬头高声答话。这是灵犀的父亲，无论是气质还是形貌，两人都很相像。等我从宫中出来后，我才惊觉自己早已汗湿重衣。
“沈樱，你初来乍到，饮食起居，身边的仙侍可还伺候得周全？”
“谢陛下关怀，沈樱在宫中，一切都很顺心习惯。”
“寡人见你礼数周全，你能学得这样快，已属不易。”
“谢陛下太爱，沈樱并不觉得为难。”
在最后，天帝话锋一转道：“灵犀对寡人说，想让你成为他唯一的妻子，你与吾儿两情相悦，又早已有了天家的血脉，按说寡人早该做主成婚。可寡人早已对素昙仙子有了许诺，沈樱，你能识大体么？”
我的心起先狂跳起来，听到后来又觉得心死如灰。但我身边的灵犀却替我接过了话题，朗朗道：“父皇，素昙与孩儿青梅竹马，孩儿待她便像个幼小的妹妹。现在孩儿领略到儿女风月之情，是无论如何，不能耽误素昙了。”
“放眼九天，素昙也是很好的仙女，寡人那几个帝姬，能比上她的也不多。你就不能对她有一点点动情么？”
灵犀含笑摇摇头，口气温和但态度坚决道：“孤不喜欢那种类型。”
我看看两边，忽而行礼道：“沈樱不敢自比于素昙仙子，何况如今罗凡之乱未平，儿女私情怎能纠缠不清？成天公子的婚姻大事，请天帝以大局为重，沈樱定能识得大体，没有一声怨言。”
灵犀蹙眉道：“樱樱！”
沉默许久之后，天帝的声音从我头上传来道：“难得你有这番见解，沈樱，方才你所言是否应心？”
我斩钉截铁道：“心口如一，从无异心。”
“……你是公子灵犀心尖上的人，按理说，素昙应该来拜见你，今夜就让素昙来向你问安吧。你们两位女仙，可以好好谈谈，深宫之中做个伴也是好的。”
“遵。”
玄月高悬，漫天星辉，如苍穹上被洒满碎金。宫闱里层层叠叠的扶苏帷幔轻轻摆动，空旷的殿堂上，闪烁着明亮的火光。
“灵犀回来后，忙着九天联盟的大业，我能见他的时间，居然还不如从前流落在外时多。今夜，他又要等我已入睡之后才会来我身边罢。”我与素昙对面而坐，我探出手来为我们斟茶，慢慢道，“我有时候居然觉得自己挺羡慕那时候，我与灵犀一起被罗凡追杀的时光。很可笑，是不是？”
素昙的脸色苍白，不置一词。
“对了，宋瑾团的事，仙子可听说了？罗凡既然立了宋瑾团，却又要宠爱古月禾禾，一山不容二虎，终于酿成惨祸。宋瑾团的孩子，还未足月便已没有母亲了。”我见她不接话，便自顾自说道，“这事我听到后，真是怕啊。”
素昙盯着我道：“我并不是古月禾禾。”
“可你也是女人，而且你爱灵犀，就像古月禾禾爱着罗凡一样。”我装作端起茶盏品茶，在云袖的遮掩下，对素昙侧身耳语道，“素昙仙子，你这样聪明，应该知道，一位不受丈夫喜爱，同时被生有独子的正室忌惮的妾侍，会有多么悲惨的下场吧。”
素昙挺直腰杆道：“我有高贵的血统和家世，我不怕这些阴谋诡计。”
“嗯，对，你出生名门，有很好的教养。”我斜着眼睛望向这位美人，道，“所以你怎么能懂我这种仙人的恐惧，怎么能斗得过我这样一步步爬上来的仙人呢？”
素昙沉默不语，眼神倔强。
我见状，猛然掌中凝出一团灵力，对准我自己的腹部作势要打。
素昙大惊失色，想四顾求助，但自己的人早已被我撤下，现在立在数十步外伺候的都是我的心腹，且他们个个如泥塑木雕一般，对发生的事情视若无睹。素昙焦心道：“沈樱仙子，你疯了么？这是公子灵犀的骨肉，你想做什么？！快把手放下！”
“我是公子灵犀骨肉的娘亲，一切都好好的，等到你来请安，我们母子却一伤一亡，你说，我想做什么？”我撕破伪装，威胁道。这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蛇蝎女子。
孩子，孩子，原谅我。我面子上滴水不漏，心中却在不住地给自己打气：我并不会真的伤害你，为娘只是把这个日后会成为我们一家人隐患的女仙用计逼走而已。
那边厢素昙无力倒地，低头啜啜哭泣，哀鸣道：“你为何对我这样赶尽杀绝……”
我居高临下地抬起她的下巴，厌恶地看她满是泪痕的脸庞，她年纪大了，保养得再好，也有了岁月的痕迹。我放开她，疲惫地轻声道：“你一年年等灵犀回来，等得太久，我瞧着讨厌。”
不久之后，素昙亲自朝天帝请辞，主动说要解除婚约，祝我与灵犀白头偕老云云，所用托词，无非就是我和灵犀两情相悦，又有孕在身，国势飘摇，婚事早定为好以及她与灵犀只有兄妹之情罢了。天帝数次挽留无果，遂准素昙离宫，并做主将她嫁给了沈天的公子。不久之后，我与灵犀成婚，战乱时节，九天联盟刚刚成立，一切从简，但这场简单而隆重的婚礼却让我觉得一切都是完美而值得的。
当着九天仙人的面，灵犀与我十指紧扣，缔结双修的盟约。洞房花烛，我虽有孕在身不能与灵犀行夫妻大礼，可我们和衣而卧，灵犀满脸都是喜悦，克制不住地颤抖，他激动的情话断断续续持续到东方日出：“樱樱，樱樱，我等着一日，已经等了许久了”，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对我爱之入骨的样子。
对与素昙，我虽抱歉，但面对这样的幸福，我便什么也不犹豫了。我想，我见过了太多的背叛和死亡，遭遇到了太多的辜负与算计，我也已经不知不觉学会了一些，灵犀所谓的帝王心术。而英明神武的天帝对我那些小手段未必没有察觉，只是他面子上装成一概不知，我也就继续装我母仪天下的贤惠王妃。
大婚过后不久，素昙远嫁。成天给予了这位高贵女仙最风光的婚礼，所有的帝姬与我这个王妃一同前来送她。她身披火红的嫁裳，就像一朵艳丽的牡丹。我轻轻走过去，随手攀折下一株怒放的赤色牡丹，仔细地别在她的耳侧，道：“在今日，你是九天最娇美的新娘子。”
她敢怒不敢言地瞪着我，道：“公子灵犀说他要娶的樱樱，率真可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我的目光在摆满翠翘金雀的梳妆台上拉出一道漫长的弧线，悠悠道：“本妃曾经与唐虞凡掌门的夫人打过交道，唐夫人出身大家，七妹是中天呼风唤雨的元帅，丈夫是唐门掌门，对她宠爱有加。她的一生十分安逸美满，所以即便她年岁已长，却还是非常单纯。”
素昙闻言想起我曾对她说过，她这种从小养尊处优的命妇玩手段不是我这种人的对手，不禁面色一沉。
“所以本妃以为，心智与年纪并没有绝对的关系。经历过人间百态之人，虽然年幼，却往往比一些长者有更深的心思。”我对着镜子扶正素昙鬓旁的牡丹，镜子又大又光滑，旁边雕琢着一对镶宝石凤凰作为装饰。镜中的素昙有着娇艳的妆容，却露出一张郁郁寡欢的脸，“若没有罗凡之乱，若灵犀没有带本妃走。本妃现在也只是一个在羡天采药的小女仙，淳朴良善，或许现在还只是一介下仙。”
素昙默默听着，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豁然朝我道：“女贞元帅一世大气坦荡，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转世！”
“你！”殷长哭是我的禁忌，猛然听见她放肆的言语我怒从心来，但旋即又克制了怒火，淡淡道，“……无论你信不信，但本妃心中知道，即便到今日，本妃还是善良的。”
是啊，对于一个丢盔弃甲的手下败将，我又何必锱铢必较呢？
大婚过后，我才得知，九天联盟的形成并非为了讨伐凡军，收复失地。而是公子灵犀力主的，挟九天联盟的威慑力与罗凡谈判，仙凡划江而治，上面五层天归仙人所有，下面四层天归凡军所有。但这就牵扯到已经复辟的从天的去留问题。从天牺牲了西方护法艾斯，才换来复辟，历尽艰险，举天悲痛。在这个时候，他们要被九天遗弃，大好河山拱手送与凡军，曾经奋勇反抗的将领主帅不知会遭受多么可怕的报复，千丝万缕，让人头疼。
“从天是艾斯一生的心血，你想清楚了么。”我一面为灵犀轻解战袍，一面道。
“我知道，所以我已经和罗凡谈判，要求罗凡善待所有仙人中的抗凡将领，四层天的天帝都要成为诸侯，帝姬与公子也都要被尊为贵族。”灵犀沉沉道。
“不止从天，还有中天的女贞府、羡天的宋氏一族并携破骨王子、娆战公主、更天的新帝，个个都不会松口。”我担忧道。
“我已经在想办法各个击破了。你知不知道，更天的天帝虽然年少，却很有手腕，他把自己的倾城夫人送给了罗凡以求自保。倾城夫人有倾国倾城之姿，也是九天第一美人，罗凡很喜欢她。”
“算了，只要是你做的决定，我横竖都支持就对了。”我想这些家国大事想得头疼，看灵犀脸色不好，便趴在他肩膀上去逗他道，“你说，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好呢？”
“权。”灵犀不假思索道，“权衡应变，丈夫所为。我们的公子，就是公子权。”
我想了一想，男孩叫这个名字很不错，便柔柔地依偎在他肩上，点头道：“都依你。”
“上官大人，寡人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开战至今，已逾三十年，我们一路打到晬天，多因天人一贯自负，讳疾忌医，对我们掉以轻心。就算这样，朝中大将战亡者众。如今天人已经结成九天联盟，再打下去，不过是两败俱伤。此时我们与天人划银汉而治，修养身心，兵卒百姓都可以安居乐业，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那名唤上官可的大夫跪在罗凡脚下，涕泪沾襟道：“吾王，天地不仁，以凡人为猪狗，此次议和是他们不得已之下计。公子灵犀越是态度积极，越证明他们色厉内荏，我们更应该厉兵秣马，趁胜追击！天下之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日后等他们缓过气来，大事便不好了啊吾王！”
罗凡无奈地叹了口气，亲自走下高高的龙椅，双手扶起了上官可。
上官可受宠若惊地接受这优渥的恩宠，双眼的光芒刚一亮起便被罗凡接下来的沉声话语浇灭。罗凡道：“寡人心意已决，大人无需再劝。”
上官可失魂落魄地退出殿外后，罗凡负手问他身后的内臣们：“丞相、星师，你们怎么看。”
丞相与国师对视一眼，意味深长道：“上官可赤胆忠心，可当重用。昔年羡天王魁芙拔掉羽药子的舌头，掌管缈山一代的正是上官可，那时上官可便不畏强权，力保羽药子，差点被魁芙怪罪，幸好得韩修将军解围。”
============================33、各安天命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