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LJ的婚礼没有仪式。像每个女孩子一样,曾经多次憧憬过自己婚礼的美好,但是却没有实现。让人不禁觉得怅惘。
在欧洲蜜月旅行时,夜晚经常哭着醒过来。即使是在深沉的梦里,心中仍然悲伤的不能自已。恢复意识后,仍然要哭很久很久。那时唯一举得幸运的是LJ能在身边,我靠在他的臂弯里,哭湿掉他的整件睡衣。他也会问我究竟梦到了什么,但是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渐渐的,哭醒的情形越来越少,只是还是会突然醒转来,然后有五六秒钟的时间不知身在何处。旅行中每个酒店的景色都美轮美奂,每个房间的大床都柔软舒适,但是每一个都不是我的家。
终于回到国内时,虽然天空灰暗、空气污浊,还是很开心。
说来奇怪的是,独立生活之后,却再也没有发生过夜半醒转的情况。玉儿刚开始学习走路时,跌倒了紫苏也装作没有看见。小姑娘发现没有撒娇的对象,终于拍拍身上的尘土自己站起来。
原来大人和孩子都是一样,失去了任性和无理取闹的对象,自然而然学会了坚强并且保护自己,毕竟哭泣也是非常耗费体力的事,总归要有观众才可以。
暴力事件结束后,总经理这样问我:“你跟W集团的陈总是什么关系?”
“想知道去问警察吧!”
我面无表情地回答。为工作牺牲是可以的,但是抱歉,牺牲的范围和程度由我说了算。最好别再挑战我的底线!
气温在岁末时明显回暖了。四人聚会如紫苏所愿在周末进行。从公司到指定的吃饭地点,停好车,看见LJ刚好从车里走下来,他穿苏格兰风的格子衬衫,下面是浅米色水洗布裤子加一双麂皮鞋,干净清爽,一改前几日的颓废模样,见到我竟然破天荒地微笑了一下。
但是我分辨的出来,那微笑不是会心的,而是带着一丝无奈的疏离的客气的微笑。
紫苏和张琦已经到了。LJ看见玉儿便逗弄她,紫苏见状对着玉儿说:“玉儿,喊姨夫!”
玉儿害羞地躲到妈妈腿后,伸出半个脸悄悄看着外面。我走过去故意用肩膀撞了一下LJ,在他耳边悄悄对他说:“看!好姑娘都不愿意理你就是了。玉儿来,心屿抱抱。”
玉儿爬到我身上,仍然用手挡着脸,露出眼睛偷偷朝着LJ张望。LJ看着孩子的眼神却有些迷离。
今天,仅仅是今天,我想要让他平静愉快地度过,不再回忆过去任何不堪的事。如果能为他做这件事的只有我,我为什么要吝啬呢?
我不知道夏海的到来会让一切跌回冰冷的谷底。
是的,那个吻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那个雪夜的一切都不像是真的,我被大风吹昏了头,一定!清晨醒来时,发现躺在夏海怀中的自己,觉得自己真是荒谬透顶!
寂寞太久,终于在仅有的一点点的温存中败下阵来。
本来一切都在愉快的气氛中进行着,我甚至怀疑有什么人误按了电影的回放按钮,几年前,甚至在没有玉儿的时候,四个人就是这样坐在一起吃饭的。
此时此刻,LJ聊起欧洲债务危机的事,张琦仔细听着却频频摇头;紫苏在帮玉儿把身上的厚衣服一件件脱下来,玉儿却执意自己去弄衣服的拉链;桌上的普洱茶散发略微苦涩的幽香,过往的时间好像被人偷走了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突然之间、恍如隔世。
“张琦,你客观地讲,心屿她这次项目完成情况如何?”LJ问,张琦稍微愣了一下。
“嗯,这话虽然当着她的面说不太好……”张琦略一沉吟,我的心一下悬起来。张琦从来不评价我的工作方式。“虽然我很少赞美别人,但是我得说,我非常客观地给她十分。”
我松了一口气。
“其实这种办公环境的设计也不会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张琦接着说,“但是她尽了百分百的努力,她的滴水不漏是有目共睹的,在政府部门让那些官员们说出赞美之词可不是容易的事,我想是她的热情和工作方式帮了她大忙。”
我抬头,看见LJ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你说把W集团的工程给她怎么样?”LJ说,眼睛仍然看着我。
起初的我觉得他只是在开玩笑,因为那不是普通庞大的工程。如果这个工程交到我的手上……不!我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有些惊慌的我看着张琦向他求助。
“虽然我不专业,但是个人认为她的工作能力没有问题,只是体力和精力上能不能撑得住……”张琦很委婉。
LJ仍然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怎么还不点菜?”我问紫苏,我很乐意在这个时候转移话题。
“等着,还有人没到呢!”
“谁?”
诧异着,坐在我对面的紫苏却突然抬起头,大力挥手招呼起来。我回过头,夏海站在我身后不足五米远的距离上。桌上的视线都朝他的方向集中过去,他只看着我,眼神里有些不知所措。
我的心开始狂跳起来。
夜晚降临后天气依然很冷,夏海却只穿了薄薄的黑色机车夹克,身后背着吉他,他朝桌边其他的人行注目礼,最后将视线放在我的脸上。
“心屿!你来介绍吧!”紫苏说。
“还是你来。既然是你把人找来的。”我没好气,紫苏却满不在乎,她大大咧咧地说:“我就不用说啦!但是你得叫我姐姐,那边那两位——”她指着餐桌的另一方向,“是你的姐夫们。”
“这个是夏海。陈总,你是第一次听说他吧!”紫苏在公众场合会戏谑地称LJ为陈总,但是他介绍夏海的语气让我心里很不舒服。我偷眼看夏海的表情,他一直用研究的目光盯着LJ看,眉头微微蹙起。
夏海被安排坐在我对面的位置,LJ坐在我的左边,我从未向他提起过夏海的存在,此时此刻也不是解释的好机会。我沉默着,数次低头确认餐具的位置和摆放,餐桌上的气氛变得沉闷,就连玉儿也不再做声。
点菜的时候,沉闷的气氛被打破,取而代之的却是诡异。
与往常一样,LJ细细询问服务员关于菜品的问题,主料辅料、是炖煮还是煎炸、材料是否新鲜、就连菜系和厨师的籍贯也是他关心的。我哦虽然习惯于他的怪癖,但是今天仍然不自在。良久,他对服务员说:“鱼——我刚点的那条鱼,告诉厨师,不能做成鱼的样子,明白?”
“啊?”服务员张大嘴,他们中十个有十一个听到这句话时都会是这种反应。
“就是说,别让我看到这条鱼本来的模样,或者切丝或者切片随便你,或者做成鱼汤我也没意见,这回懂了吗?我们这儿有位小姐不能看见鱼被摆在餐桌上,不然她会食不下咽的,拜托了。”他朝年轻的女服务员善意地挤挤眼睛,那个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啊!我明白了。没关系的,小朋友一般都会害怕。”服务员看着玉儿宽容地说。
“哦,是吗?”LJ有些调皮地看着我,“我们这位小朋友似乎有点儿超龄了。”
服务员一头雾水地走开,我恶狠狠地瞪了LJ一眼。“要么就别点这道菜,特意去为难别人觉得很有意思吗?”我说。
“我想吃怎么办?”LJ耸耸肩。“她倒现在还有这个怪癖吗?”他朝着乐不可支的紫苏问道。
“嗯。不知道我姨妈怀她的时候是不是鱼吃的太多了也不一定。除了这个,怪毛病一大堆,小时候亲戚们一起吃饭,哪个要是把菜混在她放米饭的碗里她就跟谁急,米饭一直吃到最后一粒,必须都得是白色的,不能染上其他颜色。”紫苏说。
“杂粮饭呢?”张琦也觉得好笑,问道。
“她根本不吃杂粮,到现在都不吃,是吧江心屿。”紫苏说。
“江心屿偏食!”玉儿也来凑热闹,大声喊道!“偏食”这么复杂的词,她到底是跟谁学的?
“嗯,我想起来了。她吃炸酱面的时候,每一根面条都要沾上酱料才行,不然她就不会吃。你是不是有点强迫症?”LJ用手支着头,转过脸来问我,有些暧昧地,旁若无人地看着我的脸。
因为我吃饭的习惯要开批判大会吗?
这时,一个过于清晰的声音响起来:“心屿她——根本就不吃鱼。”
众人都把注意力转移到说话人的身上,是夏海,用他略带口音的普通话一字一顿地说。
刹那间,好像出现一个消音器突然悬于半空中吸走了所有声音。
夏海仍然不以为意地看着我,“心屿她,既不吃鱼,也不吃羊肉;她不吃油菜和香菜,蛋炒饭里的葱花也要一粒一粒挑出来,她吃饭的时候不喝水、也不喝汤,她拿筷子的方式——筷子总是交叉着,娟姨每次看到时总要说上一两次。还有,她除了吃娟姨的炸酱面,从不吃别人的……”
“别说了!”我制止了他,夏海一惊。
“别再说了。”这次更像是恳求的语气。
“你干吗把他也找来?”洗手间里我责备紫苏。
“干吗不!我倒要问问你,你为什么不愿意我找他来。”紫苏盯着我看。
“那你为什么不事先通知我,要找也是我去找。再说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你都忘了我在大学学的是什么专业了吧!”紫苏对着镜子整理头发。
她大学里主修刑侦学,结果现在要用在自己妹妹身上,这样像话吗?
紫苏半靠在洗手台上,抱起双臂看着我。“夏海他——”她停住了,像是在组织语言,“我该怎么说呢?就是说——你跟他没什么吧!”
“啊?”我困惑地发出一个单音节词。
“我总觉得他对你,好像不是那么简单。你想想看,刚才他说的那一席话,你们一起生活的时候他才多大,估计还尿床呢吧!怎么会记住这些事的?还有,我问他当初是怎么找到你的,他避而不答。这就奇怪了,他对你的事情了如指掌,你对他却一无所知不是吗?你的态度也是奇怪的要命。”紫苏狐疑地看着我。
“我怎么……”话刚说了一半,紫苏就接过去。
“你不愿意夏海跟LJ见面是不是?”
女人的第六感有时真的可怕。
“江心屿我警告你,做你该做的事,这个世界可没有后悔药给你买懂吗?我不管你对夏海是怎样的感情,但是全都整理掉!你开什么玩笑?我理解你这么多年都孤身一人,谁给你点儿温暖你就感激涕零,那LJ呢?你怎么不想想他,这么多年他为他犯的错误也付出代价了,要说女人一耍起狠来还真不是盖的。你们现在仍然是合法夫妻懂吗?而且我认为他是个好丈夫。该骂的该打的我都替你做过,你有什么心结该结也该解开了,当初他怎么把你从火坑里救出来!心屿,婚姻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知道吗?”
我深深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知道婚姻并不简单呢?
“这些话我从来没对你说过,以后也不会再说。回去吧!离开那么长时间,让人起疑。”
“干吗把这一切变得这么复杂,我也只是想好好吃顿饭而已。”我边走边发牢骚。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难不成问题能自己消失不成?我把夏海也叫来就是想让你弄清楚自己的感情。不是我这人太过敏锐,我就知道你跟夏海你们之间有什么。你们俩一看就是一种人,懂吗?他连看人的眼神都跟你一样的。”
“什么?什么眼神?”
“喏,就是这个眼神。跟没睡醒一样!”
忍了许久,我还是举起左手开始啃大拇指上的指甲。回到餐桌,LJ对我说:“心屿,这位——我是说夏海——他竟然跟我是一个大学毕业的。”脸上的表情难以捉摸,“我们在学校的棒球队里还担任同一个位置,你相信有这么巧的事吗?”
我惊异地看着夏海。这下就紫苏也目瞪口呆。
我的心里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仿佛只有我一个人站在空旷的舞台上,刺眼的灯光从我头顶直照下来,四周一片黑暗,夏海躲在这无边的黑暗中,他明了一切,用批判的眼神看着我。
接下来的时间,用餐气氛一落千丈。我轮流看着桌旁的每个人,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夏海、LJ、紫苏、张琦,甚至玉儿:玉儿刚刚开始上幼儿园,老师教过的用筷子的方式她始终不能掌握,别的小朋友已经可以夹起豆子一类的菜肴,她手中的筷子仍然被用作叉子用,见什么都要扎过去了事,此刻她正同一块鸡翅中角力,那块鸡翅中拼死抵抗着,就是不肯如她的愿。
LJ一边心不在焉地说话,一边帮我布菜,这是他多年的习惯。我挑挑拣拣地吃,盘子里的东西越堆越高,慢慢冷掉了。我不用抬头也知道谁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没有移开过。
紫苏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夏海聊天,我听见她问道:“夏海在那边有没有女朋友?”
我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心却“咕咚”一声。他没有回答。因为否定通常很容易,肯定反而很难。据我所知,宁愿不说,他也不会说谎。
这顿饭吃的真是痛苦难熬!
但是紫苏说的对,如果不被迫到绝境,我是不会面对现实的。
我为什么要庸人自扰呢?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想。只有我在胡思乱想,但是我从来也没有确认过夏海的心意啊!也许是我会错意也不一定。我这样子安慰自己。也许那些拥抱只是温暖的慰藉,也许那个吻只是——只是一种告别仪式,告别那些久远的伤痛,好让自己走的更远也更轻松些。
这样跟自己解释着,心情稍稍变好了些。日子在一天天流逝,新的一年就要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