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婉婷的手机里有两千来张照片。她属于随手什么都拍的类型,照片内容杂乱。方妍略过那些风景、汽车、小动物、首饰、广告、会员卡,专找郭婉婷和男人的合影、单张男人的照片。一个男人的形象就凸显出来了。
这个男人锥子脸,戴着眼镜,注视镜头的目光显得很专注,一副天然呆的模样。俩人的合影基本上是在北京各个公园照的。郭婉婷一米七左右,据照片推断:男人的身高在一米八上下。郭婉婷和这男人在一起时,素颜或者淡妆,衣着也比其它照片上朴素淡雅。
有姓名,有手机号,找到他的个人信息并不难。方妍立即出发,到附近的移动营业厅查到了邢波登记的身份证信息。邢波的户籍地址在内蒙。苗楚楚说,邢波现在住的地方离郭婉婷很近,那应该还是家新派出所的管辖范围。
“又要麻烦你了。”方妍对电话那边的王恺说。
“不客气!愿意效劳!”
方妍跟王恺说了邢波的情况。王恺用派出所的电脑系统,很快查到了邢波的暂住地。
“家新一里5号楼1单元201。离郭婉婷所住的郁金香花园小区也就步行十分钟。”王恺解释道,“是八十年代建成的那种砖混矮楼。你到附近给我打电话吧,我带路。”
“谢谢!我要找不到,会给你打电话。”
方妍看了眼手表,下午4点。邢波应该在上班,回到家怎么也应该在6点以后。现在出发太早了。
方妍查看6月11日21点到次日凌晨2点的监控视频。21点到22点这一时段,出入人较多,有那么两个高个子男人,但脸不象。22点以后出人明显减少。方妍按“快进”,出现人影才回到正常速度。方妍注意到:23:18有一个戴浅色平顶檐帽的高个子男人走出楼门,在之前的监控录像中这个人没出现过,至少没出现过戴这种帽子的人。调取电梯监控,没有这个人的影像。他是从楼梯下楼,然后出楼门的时候被拍到了背影。
方妍反复查看这个背影:男人穿浅色长袖衬衫、深色长裤,帽子遮住了头发,不知道是什么发型。这么晚,电梯并不挤,他为什么不坐电梯下楼呢?之前的监控没出现他,他是怎么进楼的?或者他是楼内住户,6月11日凌晨以前进的楼,中间时段没出入过楼门?从体形看,这个男人跟手机照片里的邢波接近。邢波和郭婉婷在北海公园以白塔为背景的合影里,穿的也是浅色长袖衬衫、深色长裤。监控录像清晰度不够,无法确定这两身衣服是不是同一套。
是该见见邢波了!
方妍到达家新一里5号楼楼下的时候,是19:05,她习惯性地看了看表。二楼住户的窗户亮着灯。
为了破案方便,刑警上班不用穿警服,但有些时候,警服自有它的威力。现在,方妍就身着警服,站在邢波面前。
她看见邢波脸上惊讶和疑惑的神色,但没有她预想中的恐惧和瑟缩。
“要说的比较多,我能不能进屋谈?”方妍征求邢波的意见。
邢波查看了方妍的警官证,将方妍让进室内。
老楼的单元房只有过道,没有客厅。穿过摆放着冰箱、洗衣机的狭窄过道,两人进入右手边的居室。居室有二十平米,兼具卧室、书房、客厅、餐厅的功能。邢波坐在电脑桌前的椅子里,示意方妍坐旁边的两人沙发。
方妍打量着简陋的居室,有点惊讶:过着灯红酒绿生活的郭婉婷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穷白领?郭婉婷家的华丽和这里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邢波一脸胡子茬,穿着蓝色的人字拖、棕色的居家五分裤、配套的短袖无领上衣。
“你认识郭婉婷吗?”方妍边说边仔细观察邢波的表情。后者怔了一下,眼神里有一丝躲闪。
“认识。”
“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怎么了?”邢波愣愣地看着方妍,正是照片上那种天然呆的表情。
方妍没回答,迎着他的目光。
邢波先败下阵来。他移开视线,右手食指顶了顶鼻梁上的眼镜,小声说:“你们把她抓了?”
轮到方妍诧异,“为什么抓她?”
邢波嘴唇蠕动了两下,没有说出口。
“她死了。”方妍打破了沉默。
邢波猛地抬起头,声音提高了八度:“你说什么?!”
“她死了。”
“怎么死的?”邢波的脸因激动涨红。
“喝了毒酒。”方妍平静地说。
邢波脸上的肌肉扭曲起来,声音也变了调:“我应该给她回信的!我没想到她会这么在意!”
“回信?什么信?”
邢波嘴唇哆嗦着说:“前天她给我发了封邮件,说只要我愿意和好,她会辞职,以后绝不再做那样的工作。我们一起离开北京,开始新的生活。我很纠结,就没回信。”
“哦?”方妍瞥了眼桌上的电脑,说:“我能看看那封信吗?”
邢波转身,滑动了一下桌上的鼠标,电脑屏幕亮了起来。
邮件的发送时间是6月11日16:27。内容正如邢波所说:郭婉婷忘不了邢波,留恋跟他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她已经厌倦了夜总会的生活。如果两人还能回到从前,可以找个没人知道她过去的地方,重新开始。郭婉婷建议,俩人用她攒的钱开家宠物店。卖宠物食品、用品;宠物美容;宠物寄养。可能挣不了多少钱,但可以生活在阳光下,不用向父母亲戚隐瞒真实身份。
邮件内容没什么破绽,只是——方妍记下邮箱地址,坐回沙发:“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邢波不解其意,怔了怔说:“我是做软件的,杀毒软件。”
“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上个月,”邢波低下头,声音很小,“我提出分手后,她来找过我,想和好,我没同意。”
“具体哪天?”
邢波挠挠头皮,“是个星期三,几号来着?”他回身,打开电脑的日历查,“5月9号。”
“听说你已经有新女友了?”方妍问。
“谁说的?!我没有新女友!”邢波擦了擦微红的眼睛说。
“前天晚上你在哪儿?”方妍抛出新的问题。
“前天?”邢波凝神想了想,“我下班回家,一直呆在屋里。”
“你一个人住这里?”
“不是,我和别人合租的这套单元房”邢波指了指方妍背后的墙,“我们一人一间。”
刚才进屋的时候,方妍注意到左手边的屋子关着门,她问:“那人现在在吗?”
“不在。”
“前天晚上他在吗?”
“不在。前天一早他出差了,要一个礼拜才回来。”
“还有什么人能证明前天晚上你一直在家呢?”
邢波瞪着湿润的双眼,生气地问:“你什么意思?难道是我给婉婷下的毒?”
“我没这么说。”方妍心平气和。
屋里的气氛变得尴尬。这时,床脚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嘎嘎吱吱”声,然后“噗”的一声,一只小黑猫探出了身子。它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在原地规规矩矩地站好,大大的绿色眼睛好奇地看着方妍。床脚边,露出藤条筐的一角。
“你养猫?”方妍随口一问。小黑猫一身水獭般油光水滑的皮毛,一看就知,主人对它呵护有加。
“嗯。”邢波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想问的都已问完,方妍站起来,递给邢波一张名片:“如果想起什么,可以跟我联系。”
两人往门口走的时候,邢波问:“婉婷的后事怎么办?”
“她父母已经来了。后事嘛,”方妍停步,回头注视着邢波的脸,“恐怕一时半会儿还办不了。因为我们怀疑是他杀,需要一系列的鉴定。”
“他杀?”邢波半张着嘴,呆住。
方妍意味深长地说:“是啊,虽然——表面上很像自杀。”
邢波嘴角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既然苗楚楚不愿意到刑警队,方妍就直接登门造访了。查她的住址比查邢波的住址还方便。
第二天早晨八点,方妍按响了苗楚楚家的门铃。按到第三次,屋里终于有了动静。
一个不耐烦的男声:“谁啊?”
“方妍。找苗楚楚。”方妍今天穿便装、平底凉鞋。
一个红头发男人打开了房门。他睡眼惺忪,光着上身,两条胳膊上纹着龙纹。看到方妍,他的小眼睛放出光来。
方妍微蹙眉头,问:“苗楚楚在家吗?”
“在啊!进来吧!”男人眼神往屋内一勾,很轻佻。
这男人比自己高半头,但体格一般。要是有什么事交起手来,方妍有把握占上风。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方妍礼貌而冰冷地说:“我不进去打扰了,请苗楚楚出来一下。”
男人的眼睛依旧在方妍身上打转儿,嘴里喊道:“楚楚,出来!”
苗楚楚穿睡裙,头发凌乱,看清是方妍,吓了一跳:“方、方警官,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听到这话,红发男人一惊,转身灰溜溜进屋去了。
“抱歉,打扰你休息了。”方妍缓和了口气说,“只耽误你两分钟,有个视频要让你辨认一下。”
方妍打开拷进手机的视频给她看:“这个人你认识吗?”
视频里,戴浅色平顶檐帽的男人走出楼门,消失在混沌的夜色里。
苗楚楚“啊!”地惊叫了一声,赶忙用手捂住了嘴。
“你认识?是谁?”
苗楚楚紧张地眨眨眼睛,说:“是、是邢波!”
“怎么?你很怕他?”方妍疑惑地问。
“不、不是。”苗楚楚摆摆手说,“我只是想不到他真的会害婉婷。”
“你确定是邢波吗?”
“没错!婉婷说他喜欢穿衬衫西服一类的正规服装,基本不穿休闲T恤。还有那顶帽子,”苗楚楚咽了口吐沫,继续说,“样式特别,我印象很深,就是邢波的!”
“好,谢谢!”方妍转身快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