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天色微明映亮了窗台梁栋,看着房中的布置,俨然是綦府的落红阁内。
芣苢坐起身来伸了伸手脚,但觉四肢灵活通体舒畅。翻身下床,屋内未见薄言的身影,只闻得一波又一波苦涩难忍的气味扑向鼻端。芣苢下意识的捏了鼻子搜寻气味的原头,晃见一碗黑浓的药汁被摆在床前的桌凳上甚是傲娇的腾着热气。
不稍用脑便能猜到,这碗药汁分明是替她准备着。光闻着这味,便觉肠胃七荤八素的翻腾着十分倒胃,哪里还会有心喝它下肚啊。
芣苢嫌恶的睨着它,突然心生一计,左右不见薄言的人影,启不正是投机取巧的好时机?于是,趁着时机尚好,芣苢立马捧了药汁往窗外一拨,再拿添了汁水的碗口往嘴巴附近一番擦拭,果然神不知鬼不觉。
走出卧室,赫然便瞅见屋外廊下与綦乔之对立相谈的薄言。两人的脸色甚是严肃,看样子是在聊着某些十分了不得的事。
好奇心大起,芣苢本欲悄然前往听听墙角,然才靠近些许,便惊动了耳聪目明的薄言。
薄言迎过来,扶芣苢于桌前坐下道:“可好些了?”
淡淡的语气里透着浓浓的关爱,綦乔之哪能听不出来,柔和的脸色稍稍一僵,随即展露一个得体的微笑,亦走来芣苢对面就坐:“苢儿昨日受惊了,乔之心里甚是过意不去。”
芣苢一直对綦乔之无好感,她不提还好,这一提便想起薄言讲的“遭人利用”一事,瞬间提壶灌项的好不生气:“昨夜确确受了惊吓,若非我薄言哥哥来得及时,怕只此已无福可以站在此处与乔之说话。”
芣苢说言虽为事实,却乃綦府丑闻,綦乔之闻后果然僵了笑容道:“本来家丑不愿外扬,可事已托累了苢儿,已不能做家丑为论了。今日我来,原也为了此事。特替愚兄的鲁莽向苢儿致歉。”
瞅着綦乔之真诚的模样,芣苢忙不迭摆开手:“不敢不敢,廖姑娘也只伤得我皮毛,而且因祸得福亦是美事一庄。”
“还是,还是恭喜,恭喜你们。”綦乔之愣了愣,觑向薄言,语言中颇见晦涩。
“乔之姑娘客气,我与苢儿只是綦府的过客,令兄与廖姑娘的事更不会放在心上。”薄言淡然道。
“虽是如此,但还望薄大哥与苢儿再于綦府小住几日,好于乔之时间赔罪……”
“小姐不好了,出事了,出事了……”说话间,一个丫头惊惊慌慌地冲入阁中,卷进几片泛黄的落叶。
綦乔之端起了不耐烦的脸色,皱起了眉头,回头见是自己的贴身跟班,缓了语气道:“何事?”
綦梅抬眼看了薄言与芣苢一眼,到了嘴边被她疾疾卡在齿缝里,躬自附在綦乔之耳边底语。
“什么?”綦乔之嗖得一声站直了身,速度太快带翻了身后的椅凳,险些砸了跟班的脚,“哥哥呢,现在何处?”
“少爷已经过去了,着人过来让小姐也过去。”
綦乔之死灰了脸色:“表姐昨夜回府后悬梁自尽了,我得过去一趟,怠慢了,抱歉。”言闭微拘了礼便勿勿领着跟班转身促去离去。
“廖佩瑶她?”芣苢抬头薄言,满目惊疑。
“道劈于情,修大爱无疆。何奈世人总有颇多执迷,往往因受生妒至恨,最终害人伤已。綦家的事,我们终于过客,不去也罢。”薄言淡淡地开了口,几多哀叹几多惋惜。
芣苢愕然:“她,她,她怎会便悬梁呢,怎会呢?”
“她昨夜与你讲得都是实情,绝不是危言耸听。那稻草下,确确埋了三具尸首,生前都曾与綦惬这有过白头之约海蜇三盟,可结果都莫名的失踪了。綦惬之也能怀疑是廖佩瑶所为,一方暗查下,终于查到失踪的女孩均与赖五有关。为不打草惊蛇,綦惬之买通赖五,特安排了一出戏,机缘巧合,你我恰恰撞上。不管廖佩瑶如何歹毒,与綦惬之的血缘关系却不能一起抹杀,自已不忍心下手,拿利用我对你的关心则乱,欲借我的手除去廖佩瑶。昨日你失踪后,我被纸条骗到效外的别宛,发现是个圈套,焦急如焚,却遇赖五指路,思前想后,綦惬之之所以如此急切的要与你成亲,无非是要在我们离开鄄城前引廖佩瑶动手。我赶到黑屋时,綦惬之已躲在黑屋外,心中更有几分笃定。昨夜廖佩瑶回府后,綦实便着人将黑屋挖了底朝天,三具还未腐尽的女尸,正是失踪的那三个少女。”
芣苢张了嘴听薄言一口气说完,已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觉栗栗寒气自脚心窜来,一路飙升直达发尖。下意识地紧了紧衣物,芣苢方吐出一气:“我想离开这里,尽快。”
薄言用力点了点头,心疼的揽过芣苢,眉头皱下更深。
本为贪恋鄄城县的繁盛,却不想短短一天两夜间,竟发生了如此恶劣的绑架事件,真真是匪夷所思啊匪夷所思!
于芣苢而言,此次事件分险虽大好在薄言救命及时,算是无伤大雅地划上了圆满的句号。自古因果轮回,只留一记警钟于心中长鸣。
经此事,芣苢老实甚许,不再挑剔吃穿住行,与薄言偶尔拉拉小手,骑骑白马,有风吹风,无风赏月,一路下去倒也惬意。随着临近邑昌,薄言有心无心的总是寻些借口拖延路程,芣苢看在眼里甜在心里,只道是薄言顾虑她的婚配之事,便时不时的主动商讨退婚一事。不过每每这时,薄言的热情总是底落回谷,皱眉沉重且深重。
如此又磨蹭了月余,当看见写有邑昌二字的城头时,芣苢感慨万千的拟定了退婚计划:先泡身热水澡,休整一晚,明日杀向将军铺,呃,后日杀向将军铺,明日还是先往街上溜哒一圈,打探打探将军铺里的将军究竟是何等品味,竟会让皇上亲自下旨婚配。
城门两边立数名士兵提枪握刀的甚是威严。士兵前分别有官兵甲已丙丁扳着面也插着腰板,分开左右两组按个查问入城的农家百姓及江湖游客,一人负责询问一人举了一张画相负责与入城的人逐一仔细比对。
日上中空,芣苢擦去一身热汗,顺手往脏得已然灰卟卟的小脸上挠了挠,掂了脚尖瞅了瞅前方冗长的队伍,扭头瞅了薄言一眼道:“那差爷手里的画相是什么人,如此要紧的一个个比对,也不嫌累。”
“许是江洋大盗,许是朝延要犯,总归不关你的事,呆会排查你时,你只管说明你的来处是南阳的福家便好,莫要多事。”薄言斜睨了一眼芣苢,暗自集中眼力扫向官差手里的画像,皱眉越发深。
“噢,也不晓得前阵子躲入流云山的淫贼逮到没有。”芣苢随着队伍前进,漫不经心地提到。
“没有!”薄言答得顺溜。
“咦?”
芣苢才将“咦”闭,便听眼前官兵甲捏了鼻子粗声粗气道:“咦什么咦,说你呢,往哪里瞅?
“呵呵,差哥好!”芣苢讪讪笑道。
“谁是你差哥,叫差爷!”官兵甲趾高气昂地纠正芣苢用词。
“差爷好,呵呵。”芣苢忙不迭改了口,车云子曾说缝人便笑官爷让道。此话真乃至理名言,芣苢一直深以为然。
“谁跟你嬉皮笑脸的,没见着你后面一串的人要进城呐,说吧,打哪儿来?”官兵甲想来被烈日烤了半晌火气不小,语气颇是急燥,旁边的官兵乙更是将画象凑近芣苢跟前。
芣苢倒显大方的伸了伸脖子好叫官兵乙辨个仔细:“南阳福家,入城卖将军。”
这厢回得清楚,那厢正受盘查薄言额头冒下冷汗三两滴,忙不迭揽来芣苢入怀道:“这位官兵,听闻这里的将军管治有方,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便卖了家田,携来家里的婆娘想入城讨些活计,做些赚钱的买卖。”
“行了行了,去吧,赶紧带你婆娘去搓个澡,这一身臭的。”官兵甲想来是个称职好说话的官兵,一番叮嘱后挥挥手便让通行了。
芣苢咧开嘴呵呵笑着,自打鄄城出发,还不曾净过一次身,大热天的,难免要发臭。好在薄言不在意,果真是她未来的好夫婿。于是乎挽了薄言的臂弯走得很是欢愉。打眼扫过城墙上的告示栏,也不知贴了什么了不得的告示,里三圈外三圈的围着,想来很有一番热闹可瞧。
才将想着,人已掉转脚步往告示墙走去,却被薄言拉住:“差爷让你赶紧搓个澡呢!”言后使力拉了芣苢往城里踏步行去。
“师妹!”声音蓦然传来,惊得芣苢立住了脚步回走张望,却见迎来奔来头戴斗笠身着黔衣粗布的男子,别看男子身形稍显魁梧,但那蹦哒的步子那叫一个欢腾。细看此人,不是数月不见的车云子是谁!
且听那车云子呼道:“师妹,果真是师妹,为兄可算找着你了,不负所托啊。”
芣苢喜出望外地瞅着车云子且蹦且呼的奔来近前,兴奋地跳窜着双脚心情拍打薄言:“是师哥是师哥,真真是师哥。”话音未落便见她抽开了手蹦哒着迎了过去,与车云子互搭上了手跳得团团转着,引来路人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