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跑了出去,天幕已黑。我看不出四周的景物,自然也分不清南北。我四下打量,不想跑错方向。没一会儿,就看见左面的山头有许多火把朝这边来了。一股强大的不安占据我的心脏。我撒腿就往右边跑,也不管有没有跑错方向了。
狂奔了一路,呼吸渐渐跟不上节奏,胸口的伤口破裂,血又涌了出来,再次沾湿衣襟。我见无人追上,便停下来休息片刻。可是我刚停下喘了几口气,那些举着火把的人就追了上来,远远地看见我,大喊了一声:“追!”
我又开始狂奔,伤口裂得更大,痛得我无法呼吸。久了,我的头一阵眩晕,就跌倒在了地上。再起身,已经被他们给围住了。
“抓起来!”
我已无力反抗,只能束手就擒。
又见到了蒙夕。我看见他的眉头轻轻地皱了一下。然后朝那个“庸医”喊了一声:“关先生。”
关先生倚老卖老,没有对蒙夕行礼,更是责备道:“你是一族之长,这么大的事情,你知不知晓?”
“知晓。”
“算你老实。”关先生冷哼了一声,“你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蒙夕看着我,眼神中尽是挣扎。
“族长,族人们可都等着呢。”关先生“提醒”。
“关先生。这次能拿下蒙海,花晨是有功劳的。”
“可她是叛徒。蒙海要你留下他的命,你也没答应啊。同样是叛徒,族长可不要厚此薄彼。”
“可是他们的性质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如果不是她,大周会带人来捣乱吗?如果你不是为了去救他,蒙海能谋反吗?”
关先生说这话我就不乐意了。怎么说的好像是因为我蒙海才谋反的一样。直觉高于一切,我立刻脱口而出,反驳道:“蒙海本来就想谋害,就算不是这次,也许还会是下一次。你凭什么把蒙海的罪也归到我身上?还有就是你究竟是谁啊?蒙夕居然还要对你唯唯诺诺?”
“花晨!”蒙夕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似乎是在教训我的鲁莽。那个关先生冷笑了一声,看我的眼神中尽是杀意。
他慢慢地踱到我的面前,说道:“你没有见过我。族长大人从周国回来,虽然有周国的五千兵马,但是能让他夺回权力的,还是因为我。”
所以,连离月都没有见过他。
“关先生,失礼了。”是我对不起月燃。他既然帮助了蒙夕,我自然要以礼相待的。可是他明显不吃我这套,眼神愈发不屑。
“你前些天在城门口自裁,也算是对月燃表了忠心。族人也是可以原谅你的。可是现在……”
“可是现在我还活着,所以没有人会原谅我。”
“花晨你闭嘴!”蒙夕怒吼一声。
“族长。”关先生无视蒙夕的怒气,继续说道,“正巧清明节快要到了。我们月燃好像从来没有用圣姑祭过天呢。”
祭天!
我的脸立刻惨白。那天自裁不过凭的是对月燃深深的愧疚以及那一股脑儿的热血。可是让我祭天,那还不如拿颗毒药直接毒死我呢!
“不行!”蒙夕立刻拒绝。
“族长,族人们可都看着呢。”关先生再次“提醒”。
族人们都看着呢。蒙夕若阻止我祭天,怕是会引起族人们的不满,然后好不容易夺回来的权力就又危险了吧。
又是权力,又是权力。我觉得很无助,而且已经料到了结局。蒙夕还是放弃了我。虽然他也是想救我的,可是再不得已之下,他再次放弃了我,同我说“对不起”。
我在囚室里关了近十日,期间蒙夕来找过我,离月也来找过我。可他们都有随行的侍卫跟着。这应该是那个关先生的意思,怕他们再次放跑我吧。
已经十天了,师父应该还在路上,应该来不及救我了。我的想法有一些消极。可是师父最后嘱咐我,让我相信我一定不会有事,我又微微放下了心。
又过了五天,清明节终于还是到了。我被绑在了木制的十字架上,一身的红衣。我被推到了河边,我的面前是三牲九礼。我有些想笑。怎么觉得他们不是在祭天,而是在祭我呢?不对不对,我还没死呢,还是不吉利。
圣姑祭天,听着像是一个血腥却又庄重神圣的仪式,怎耐我的身体已经不圣洁了,而且我背叛了蒙夕,所以对于这个仪式,就不再那么美好,徒留血腥与赎罪。
“罪民花晨,以命祭天。愿我月燃毕生繁荣!”蒙夕大声地念着誓词,台下的族人欢呼雀跃。
离月没有来,应该是被关起来了。没想到我在月燃生活了那么久,就只有她一人愿意不顾族人来救我。我的人生还真是悲哀呢。错了,还有师父,师父可以赶来吧?
“时辰到!”关先生的声音响彻整个祭坛,“祭天!”
他的尾音被气势磅礴的鼓声取代。有两个光着上半身的侍卫向我走来。他们的身上,脸上都用红色的油彩画出奇怪的图形,现在他们就像是天神派来带我走的两个天将,拿着斧头,一下一下地砸着我后背紧贴着的十字架。待他们伐完,我就会随着十字架一起落入这滚滚的江河之中,消失踪迹。我的生命也会被这冰冷翻腾的江水所吞噬。我别过头,看嗯一眼那剧烈翻腾的江水,觉得它就像是一只野兽,迫不及待地迎接我堕入它的血盆大口。
我的泪滚落而下。可是我不愿意让族人们看见我的窘态,于是将头深深地低下。
我听到了十字架整个斩断所发出的清脆的喀嚓声,然后他们将我一推,我便仰面掉向江河。我仰起头的时候,第一眼所能看见的是那片晴朗湛蓝的天空,很美丽,上面还飘着一朵云。随后,江水翻腾的声音冲进我的耳朵,迅速毁灭了那片湛蓝所带给我的美感。
这次是真的要死了吧?我闭上了眼睛,心跳得很快,似乎要跳出来一般。我等待着那翻腾的冰冷从头到脚地覆盖我的身体,夺走我的呼吸,可是等待我的却是族人们的惊呼,以及轻飘飘的,如踩在云朵上的柔软。
我缓缓地睁开眼睛,只觉得水声离我越来越远,那片云离我越来越近,似乎要将我吸上去一般。
我别过头,看见族人们已经匍匐在地,头也不敢抬,惟有那位关先生和蒙夕站在那里仰视着我。蒙夕的眼中有欣喜,然后他也跪了下来。关先生看见蒙夕也跪了,虽然面色不好看,但是他仍然还是跪了下来。
他们以为上天真的是收了我吧?可是现在这种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虽然月燃没有祭过活人,但是原理大抵都是一样的,从来就没有见过哪次有三牲被吸上天的。难道是师父?我雀跃了一下。几乎在同时,我被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带入了江对岸的那片一人多高的树丛里。
“师父!”我大喜过望。
“嘘。”冥介示意我噤声,我也就乖乖地闭了嘴。
我们在树丛里躲了一会儿,等他们走了之后才走出来,片刻不耽误地往东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