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边缘少年的片子因为资金链的问题搁置了,狄兵就先上了陈导这个作品,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太监成了影视剧里面的热门,不论是长得本身就眉目清秀的还是五大三粗的,都开始蜂拥而至的去演太监了,顺着风潮甄诚给狄兵选的角色就是小太监,故事本身是杜撰的,这个太监虽是配角,但狂妄不可一世的样子和可悲可怜又有些可恶的行为足以在五分钟内让观众记住。学习皇家礼仪真的是很崩溃的一件事,走路奉茶跪拜执拂尘都有规范的姿势,狄兵每天穿着好几层的戏服一遍遍研习,非常刻苦。
“姐,你说这么多人现在演太监我这个……”
“怕什么,那么多人都演,你演的不一样,演得好,人家一对比就显出你来了知道么?”
“我行么?”
“青春年少活力四射有什么可不行的!”
但是等到真正定妆的那一天甄诚就笑的就“不行了”,笑得狄兵自己心里都慌了,“姐,有那么好笑么?”
“我是……哈哈……发自……内心……心替你高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好笑。不过甄诚知道自己不可以这样失态,赶忙在导演和制片人来之前恢复了原状。
狄兵被造型师折磨了很久,脸皮被无限的往后拉扯,直至把眼睛拉成一道“缝眼”眉毛向上吊着,白色的粉底像是糊墙一样被涂抹在了脸上,嘴唇的最中间象征性的点了一点朱红。头上的纱帽很高,隐约可以看出里面向上梳成了一个发髻,白色的内衫露出一小条边儿,黑色的外衣,胸前描着金色的图案,一时间也感觉不出来是什么动物。腰带侧面缀着一块玉佩,软靴看着单薄却是有些分量的,不过倒是真的落地无声。狄兵站起身来,甄诚也不得不说,从后面和侧面看真真儿得是个帅小伙儿呢,只可惜那张脸是造型师怎么想的啊。
导演和制片方的人过来看了,陈导最夸张,“呦,这是那小伙子么,不是偷偷给换人了吧。”
甄诚笑着,“如假包换。”
“不错啊,跟你和我说的差不多。”导演又仔细端详了下狄兵,然后跟造型师说。
香港来的造型师,国语不太好,但是人很和蔼,刚才甄诚傻笑的时候造型师还细心的解释为什么要这样弄,该角色因为心灵的扭曲而喜欢把自己往女性方向打扮,而当时的风尚就是细长的眼睛和白白的肤色。并着他喜欢偷窥和算计的个性,鞋底自然也是很轻很轻才行。
不过甄诚来得晚,没看到造型师还有一点细致的雕琢,脖颈间一枚朱砂痣,陡然增添了几分媚气。看狄兵起身时甄诚才发现,好像这个人也没有那么不顺眼了诶,倒是蛮特别的。
锦瑕,自小净身入宫,伺候着太后,给太后梳头,会来事儿会哄人,太后宠得紧。后来,太后身子也渐渐的不好,知道自己不中用了便施恩于锦瑕免了他的陪葬,将他赐给了皇帝,那时候锦瑕也才十四五岁,皮肤细嫩,面若桃花,粉嘟嘟一团子惹人喜欢,这恩宠就一直留下来。到如今锦瑕已经二十有余。故事便是这个时候开始的,宫廷的争斗,明明是腥风血雨却常常杀人于无形,漫天还是这风花雪月的样子让人心酸。皇帝,后妃,重臣的混战,而他仅仅就是个太监,即便是皇帝最贴身的人,可惜也同样是地位最卑微的人,人情世故那些个弯弯绕这个仅仅二十多岁的少年却经历的最重最深。
锦瑕出场不多,重头戏大概算是两场,一次是奉命杀死云妃,一次是奉命毒死自己。
因为是第一次的戏,甄诚又只有这一个艺人,理所应当的跟着,这样熟悉的场景不得不让他开始回忆,不用背书包了,大家习惯了用整理箱,有轱辘还能推着,其余就只剩了剧本和笔,一个手袋就可以搞定。锦瑕的戏份全部都在宫廷场景中完成,不像是那种武侠的巨制,锦瑕不会武功,连缚鸡之力都没有,可是皇上耳朵边儿递上一句话能杀死多少人你就不知道了。
因为资历浅辈分低,甄诚总是带着狄兵捡靠边儿的地方呆着,但是也没忘了叮嘱他好好跟老前辈学东西,加强交流。
下午的戏是王爷为了枉死的好友来跟皇帝告御状,可惜吃了个闭门羹,又知道是锦瑕从中挑唆,于是来羞辱他。饰演王爷的演员就是和常德明老师齐名的常柏刚老师,两个人都姓常且年岁又相仿,平时都是比较严肃,虽然风格迥然不同,但饰演的却多是帝王商贾之类的角色,所以总是被人拿出来比较,甚至因为他们都比较难采访所以被媒体组成常常难采二人组。
柏刚老师和锦瑕只有这一场遭遇,之前也互不认识,对于狄兵这种选秀出身的人未免有些不放心,但是狄兵也是中戏的,和柏刚老师是校友,表演方式和习惯都属于一个套路体系,所以甄诚也不是特别的担心。
在小小的鼓励之后,狄兵主动去找了常老师对戏“常老师您好,我是饰演锦瑕的演员,我叫狄兵。”
常老师本来在休息,看着狄兵过来站起身子,“哦,你好。”然后握上了狄兵递过来的手。“对不起,咱们的戏就这一场,剧里我们也互相不认识,我希望我们第一次对戏之后再交流。”
这个拒绝算不上婉转,好在狄兵性子温和,听见这话也没有什么太挂不住,还是微笑着,“哦,是这样,不好意思,初次跟您合作,不太了解,打扰您了。”
甄诚远远看着,为狄兵捏了一把汗,狄兵回来却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
“怎么说的?”
狄兵复述了一遍,甄诚心里也不保准,但是又怕自己过去再说惹人家烦就作罢,安慰狄兵,“没事儿,老先生的规矩,就是想让你保持第一感觉,一会演戏,就想着自己是锦瑕,他来什么话顺着感觉演,你对他的紧张害怕就是锦瑕对王爷的,是一种未知的恐惧,你没接触过,但是看着,听说是挺凶恶的那种知道么?”
“明白。”
除此之外甄诚还在打鼓,这个王爷要是跟韩末也老师似的也现场加词儿改戏怎么办?“还有,狄兵啊,要是他不按照剧本演,你就顺着他走,别怕他,千万别喊停,要是冷场你就说王爷说的极是啊之类的百搭句,呛着他说也成。”
“姐,这个角色,你觉着有胆子干这些事儿么?”
“背着皇帝,他敢干的事情也不少,如果有这么一两件,后面把自己搭进去才有说服力。”
狄兵看样子是入心了,坐在休息的椅子上半闭着眼睛开始默戏。
导演也似乎同意了柏刚老师的建议,没有走戏,只是说了位置,便开始了拍摄。大的吊臂摇上来,长轨道也铺设调整好,一起就绪。
吃了闭门羹的王爷和从内殿匆匆赶来的眼下最得宠的太监,在殿外的一条公道上狭路相逢了。走得太急,也没想到王爷竟然只着了常服,都走到眼前才刚刚发现,于是急急的停下来,忙躬下身子,“王爷。”
王爷虎目一瞪,“你就是锦瑕吧,好大的气派。”
“恕奴婢眼拙,王爷您恕罪。”轻撩了袍子赶紧跪下,微微蹙了下眉头。甄诚虽然给狄兵买了护膝但是狄兵非说怕穿帮不敢戴,刚才那一跪得疼出个好歹儿来,这孩子怎么这么实在啊,不过着眉头蹙的倒是合适。
“怎么?不服气。”
“王爷您这是哪儿的话。”
“听说陈太尉今日是拜你所赐,有些个本身嘛。”
“您这话可是羞煞奴婢了,奴婢身份卑贱怎能参与朝中大事。”
“是么,我可不是这么听说的。”
甄诚心里咯噔一下,不是吧,这么早开始改词儿,狄兵你顶住啊。也许是紧张,甄诚一句能接下去的话都想不出来,于是更加着急。
“王爷有何高见?”一句话轻飘飘出来,不徐不疾。
“哦?你不是从不参与朝中之事么?”
中计了,锦瑕的眼睛眯的更小了。“是奴婢错了,请王爷责罚。”一个头磕在地上,也不起身。
“罚你?我可不敢。”
“您这是哪儿的话。”话音还未落地,领子被揪起来一个巴掌眼看就要落下,“奴婢公务在身,皇上等着见呢。”艰难的说出这句,于是又被狠狠的摔回地上。
“你以为你是皇上的人我就不敢打你。”
“奴婢怕脏了王爷您的手。”王爷背对着锦瑕,听见了巴掌清脆的声响,侧头瞥了一眼,稍显愤怒的从原路出画。而狄兵的脸上隐隐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好,停……”导演喊了停,过去看看狄兵的脸,已经有些红了。“你这孩子这么实在呢。”
甄诚也怪他,“不接戏怎么办?”
柏刚老师走回来,也不说话,化妆各部门冲过去补好了妆,又拍了两遍才开始近景和特写的拍摄。甄诚感觉不错,狄兵表现算是能撑得起来。可柏刚老师怎么不太高兴的样子。就这么一场戏,拍了得有一中午。才全部完成。狄兵的脸已经有些红了,虽然后来导演跟他说可以假打,但是特写免不了,这孩子又实在……
甄诚拧了毛巾刚要递给狄兵,又缩回来,“不成,这个妆不好办啊。”柏刚老师的助手走过来,“这个冰袋,常老师让我送过来的。”狄兵和甄诚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常老师笑的很慈祥,还友好的挥了挥手。
甄诚松了口气,这关算是过了。可是狄兵怎么跟赵子霖似的,拿自己真不当一回事儿,脸是随便打的么。
年轻演员侯个场是个没话说的事情,有时候就是导演不满意,于是就得一直等着。已经快午夜,狄兵还没有卸妆,脸上感觉真的很难受,那些化妆品说实在的没人愿意往脸上抹,感觉跟油彩似的。甄诚看出了狄兵的倦意,“要不椅子放放你稍微睡一会儿。”
“不行,一会儿脸会肿的,上镜不好看了。”
甄诚心疼的,做演员就是一个饿和一个困。为了身材好,没办法的事儿,你在银幕看见脸型啊,大小正合适的人其实生活里脸都要特别小才行,电视有横向的视觉感,你的脸上镜就直接拉宽,为了身材,只能饿着。今天的菜谱是早上半个蛋白一根黄瓜和一碗麦片粥,中午是两片饼干,刚才拍戏耗费了些体力才大发善心的被诚儿打赏了一根香蕉。比起赵子霖来说,这样走偶像路线的年轻人吃得苦真是多很多。
“身体重要,你要是实在不行跟姐说。”
“没事儿,扛得住。”那张诡异的脸和脸上诡异的眼睛却在此刻显得那样温馨,萌物啊小狄兵。
“咱们再坚持一会,估计快了。”
这一句快了就快了两个多小时,狄兵的戏还是没有拍成,改成了明天晚上。拖着疲惫,一同登上了返回酒店的车。甄诚拿了明天演戏的剧本,细心的提示和要求都已经写好给了狄兵,狄兵自己其实也是做了功课的,甄诚就是补遗的作用。卸妆勉强在车上完成了,往酒店走,甄诚看着狄兵走路的姿势有点儿不对劲儿,“你的腿没事儿吧。”
“今天跪太多了。”
“明天,还是戴着护膝吧,我给你挑的那个很薄,你外面那件衣服有那么长,除了下跪撩袍子的时候几乎就没有在看见腿的机会,你别怕了。”
“还是算了吧,这么长时间都没戴,万一戴了出事儿多亏得慌。”狄兵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打算搞笑的,但是在甄诚的眼睛里看来,这个困的眼睛要闭上的男孩子,还在说话的时候费劲的跟她解释,要强要的真是心疼死人了。
这正说着话,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两个记者,直接摄像机就差点儿杵在狄兵的脸上。“诶,狄兵啊,是狄兵!”一个记者模样的人突然喊道。
甄诚果断的冲过去,“对不起,不好意思,我们这个戏不能接受采访,你们能不能通融一下。”见摄像机还是没有停录的意思,甄诚转过头,暗示狄兵要微笑。这么一惊吓狄兵的困意也消去了几分,赶紧保持了规规矩矩的大方笑容,甄诚尽量的在挡,还好后面有工作人员过来交涉,甄诚才护着狄兵回去了房间。这“危机四伏”的日子,他们都在渐渐习惯。
捱了很久,终于到了重场戏,这是狄兵进组一个多月的第一个重场戏。毒死妃子,整场戏几乎没什么对话,这样才更加的考验人。
锦瑕带着毒酒跟圣旨到来,宣读之后,便再无一词一句,只是面对咆哮的妃子,垂了眼睑,然后在她不愿意服毒而拼死挣扎的时候,掐住她的喉咙,将酒液灌进去。
“锦公公,我与皇上好,你也是得见的。”
锦瑕按照剧本,低垂眼睑,不发一词,“哈哈哈……”一串凄厉的惨笑,一个女子半癫的状态。猛然发力,险些将酒壶打碎。狄兵抓住了妃子的纤纤玉手,却也不说话。
“锦公公,今时今日不是皇帝要杀我,只是我碍了人家的事,不得不死,你说对吧。”锦瑕的嘴角向上小心翼翼的抿了抿。
“你笑了对吧,对,我是可笑,可是我好歹还是个妃子,皇帝也时常来我宫里坐坐,这后宫三千佳丽,多少苦守一生见不得龙颜,更不用说那些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呸!”
锦瑕还是没说话,眼球开始泛红,血丝一根一根浮现。后面的小太监急急的将酒盛在杯中递过去。
狄兵一手捏住了女子的下巴,将杯子抵在了她的唇边,“唔……唔唔……”
全数洒净后小太监又递过来一杯。可结果还是全部洒出来,“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死也不要死在你这东西手里。”眼神怨毒,让人战栗。
还哪顾得上杯子,酒壶直接怼过来,瓷杯子磕在牙齿上,声音很脆却极度刺耳。
手里的妃子身体渐渐的软下来,血从嘴角流出,一起好像这样结束,现场静静的,只有锦瑕的喘息声。
“好——停——”
导演摘下耳机,面色凝重,狄兵和饰演妃子的女演员也不知道导演是什么意思,只好站在一边等着。
“挺好的,整体还不错,但是狄兵你告诉我,当时锦瑕听见云妃跟你暗示你跟皇帝的关系的时候,你是什么心情?”
“怨恨。”
“是怨呢还是恨呢?”
“是……恨。”
“一个非男非女的人,皇帝宠他,现在他正在被一个女子用刻薄的讽刺攻击,他对这个女人和对皇帝的感情是一样的吗?你想想。”
“他其实在嫉妒这个女孩子么?”
“所以他对皇帝是?”
“皇帝没有牺牲他,只是不能名正言顺的爱他,所以是怨。”
“好,我们再来一遍可以么?就从那句讽刺他开始好么?”
停顿了一下,等着各部门复位了,副导演确认,“各部门准备,三,二,一,开始。”
“你笑了对吧,对,我是可笑,可是我好歹还是个妃子,我得到过皇帝的宠幸,这后宫三千佳丽,多少苦守一生见不得龙颜,更不用说那些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呸!”
甄诚在远远的望着监视器,替狄兵捏了把汗。
眼球还是渐渐的泛红了,那被拉得极细极长的眼睛中还是射出了有些狠的眼神。
“停——”
全场停下来,“还是欠一点,有点不对,狄兵你再捋捋。”
陈导站起身来,走到了前面,“你看啊,”说着虚掐着女演员的脖子,头顺着看过去,多一分阴郁的狠毒,“当她说不男不女的东西的时候,你第一感觉是被戳到了,愣一下,不是盯着她,而是先想皇上,然后才是恨她多嘴。”
“导演您的意思我明白,可是您不觉得他会有些恨自己么,恨自己不是女儿身,而只是个不男不女的。”
陈导的脸上浮现了笑意,但口风不改,“没关系,咱们停一停,你再想想。”
导演坐回去,开始看刚才的几遍回放,等着狄兵在现场就这样的想,旁边的女演员捅捅他,小声儿的“听导演的吧,你想什么呢?”
狄兵明白这是为他好,可是自己心里头过不去,过不去还怎么演呢?
导演叫着,“云妃啊,过来。”
“哎。”说着离开了场景中。旁边的龙套在刚才近景的时候都没有进画了,现在只剩下狄兵一个人,眉头微蹙,汗水顺着发鬓流下来,也许是急的,也许是累的,刚才的戏说大不大其实也挺费体力的,片场现在的气氛表面上还行,可是任谁也没有想到狄兵这个坎儿过不去,违拗着导演是什么用心,有些人难免又要有什么想法了。可是甄诚知道,他要是不明白就可能真的演不好。
导演似乎跟云妃也谈了些什么,回过头来,看着狄兵,使了迂回的招数,
“狄兵啊,我说要不然咱们这样,你按照我说的来一遍,再按照你自己想的来一遍,你看看效果。”
狄兵点了点头,回身,仍旧是全情投入。可是眼神却总是不由自主就有些激动。又是两三遍之后,导演算是喊了过。而狄兵则已经脱力,几乎瘫倒在地上,若不是手奋力的撑住身旁作为摆设的架子,就要倒下了。这想喊不能喊,想说不能说,想哭不能哭的真真的叫人憋死。甄诚赶紧把狄兵搀回休息的躺椅上去,看着他默默流泪,释放情绪。
“戏,再怎么说还是演出来的,咱尽量别伤自己,能快点儿抽出来最好。”
甄诚小心翼翼的感受着狄兵的心态,情感变动,生怕他也得了些抑郁症什么的,演员入戏,角色上身对于观众来说是好事,对于自己来说就不一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