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时无言以对,均感难以启齿。大卫向拿单丢个眼色——长老只得答道:“呃……本国与亚述、亚兰在拿弗他利交兵,已逾半年。夫人想必……是知道的……”
贝丝芭笑道:“拙夫就在那里鏖兵!我怎会不知?长老不必吞吞吐吐,有话但说无妨!”
拿单说道:“夫人快人快语、真乃女中豪杰!老朽佩服——我军前几日,在东北重挫敌兵!乌利亚将军披坚执锐、身先士卒、毙敌无数!城主轻骑直取亚兰中军,不幸……遇伏,沙场……殒命了……”
贝丝芭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双腿一软,跌倒在地。旁边侍女急忙抢上扶住。
拿单劝道:“夫人节哀——将军疆场殉国:我王必有厚赏抚恤!夫人虽然膝下无子,但下半生……绝对衣食无忧!”
贝丝芭垂泪道:“夫君与奴自在亚杜兰山一别,竟成永决……”她偷眼瞧向大卫,见他满面关切,只是碍于众人在侧,才忍住了没出声相询——心下甚喜,转念暗想:我夫久历战阵十余载,毫发无伤!怎么偏巧在这时中了埋伏,竟致阵亡?难不成这是大卫兄弟的主意?我的亲夫亡故,他就能顺理成章的明媒正娶,遮掩偷欢之罪?
想到此处,她起身说道:“请王与两位大人见谅!妾身乍闻噩耗,六神无主!有件事挂在心上,不知如何开口,请王与长老、转运节度三日后,再到府上,奴婢有言相告……”
拿单轻声说道:“夫人有何难处,只管明言!我王责无旁贷,要为城主照料遗孤……”他边说边望向大卫。
以色列王脸色凝重,点头道:“那是自然!”
当下众人稍坐了片时,就都一齐告辞离去。贝丝芭送到门口,便回到房中。细细思想大卫的一言一行,也猜不透他在做何打算……总觉愧对先夫,轻轻叹了口气,和衣躺在床上。这一日委实非比寻常,心绪动荡,甚感疲乏。竟闭眼渐渐睡了……
府上仆人知她逢此变故,心情不佳,未得呼唤,都不会来打扰。贝丝芭这一觉直睡到月上中天,尚未醒转。
一阵凉风掠过,门窗都被吹开。贝丝芭睁开双眼,只见到处漆黑无光,月影下,屋外一人步履沉重,身形蹒跚,迈进房来——身上插满了羽箭,浑身鲜血淋漓!
她翻身跃起,摸出柳叶双刀,叫道:“什么人?胆敢擅闯神策将军府?”
那人冷冷答道:“你这贱人!还知道这是神策将军府么?”
贝丝芭听他语调异常熟悉,颤声道:“城……城主……是……是你么?……你……你还活……活着?”
乌利亚怒道:“我肉身已死,遂了你们两个狗男女的心愿了!只是……我到了地狱鬼王面前——他告诉我:乌利亚,你死得冤!自己的婆娘不知廉耻,去勾引以色列国的大卫王,珠胎暗结!王为掩盖这段孽缘,竟设谋借敌国之刀,杀掉多年追随他的忠臣爱将!鬼王开恩特许,准我回来伸冤雪恨,再到地狱服苦!”
贝丝芭眼泪涔涔落下,哭道:“是妾一时糊涂,鬼迷了心窍!做出这等蠢事!城主责备得是!骂得好——我一有夫之妇,自从那年逃城见了大卫,便春潮暗涌!以致借着酒兴,糊里糊涂酿成今日之祸!妾死有余辜!城主要取我性命,只管动手,贱妾绝无怨言!”
月光照在乌利亚脸上,但见他满面血污,神态狰狞可怖,厉声道:“还在花言巧语狡辩!当真酒后乱性,一时糊涂,为何一连将近两月,你二人在耶路撒冷、锡安不断幽会?岂不知举头三尺有神灵?你们这对狗男女,自以为瞒天过海、天衣无缝!这背地里的诡诈,天上真神,地下冥王都一一鉴察,欺瞒不得!”
贝丝芭跃然在他面前,浑身颤栗,泣不成声。乌利亚冷冷说道:“贱人既知德行有亏,我就给你个痛快!拿命来——!”五指成钩,已锁住结发妻子的咽喉……
贝丝芭猛然惊醒——原来是场噩梦!不过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坐在床边,低声啜泣。正自伤心时,忽然门板“嘎吱”一声响,一条灰影飘进房来。她立时惊道:“你是人是鬼?”
那人柔声答道:“姐姐……是我!”
贝丝芭一听是大卫来了,纵身扑到他怀里,哀声哭道:“求王救我!”
大卫见她神情慌张、花容失色,安慰道:“姐姐莫慌——兄弟做王一日,便无人敢欺凌姐姐!”
贝丝芭稍定了心神,仔细倾听,四下里一片寂静,问道:“兄弟夜里孤身一人前来,不怕被旁人发觉么?”
大卫笑道:“再过几日,我便要立姐姐为王妃——那时希伯来人合族皆知,就算有人看见了,那又怎地?”
贝丝芭仰起脸来,凝视君王,郑重问道:“先夫阵亡,可是出于兄弟之谋?”
大卫叹道:“我委实不愿出此下策!前几日,我特召城主返回耶路撒冷——想让他与姐姐圆房。以后姐姐怀胎十月,期满产子,也不会有人怀疑:那孩儿是何人的骨血。谁料城主执意不肯回府,一心要上阵退敌建功。无奈……本王只好忍痛割爱……”
贝丝芭听了,喃喃说道:“果然如此……”
大卫看她黯然自言自语,问道:“什么果然如此?”
“兄弟果真要立我为妃……?其他几位妹妹是怎生想法?”贝丝芭不愿对他提起梦中所闻所见,不答反问。
大卫说道:“这个——姐姐大可放心!本王自从迁都耶路撒冷,先后纳妃四人!她们都无异议。如今再多姐姐一人,又怎会多事?”
贝比芭又问道:“比拿亚、沙玛,这两名逃城旧部,与先夫情同手足!不肯尽那至近亲属的本分么?”
按以国传统:倘若女子亡了丈夫,她本族至近的亲属就要娶她,为逝者留后,继承产业。如果至亲之人不愿娶那寡妇,次亲的亲属就当尽这本分——而至亲之人得在城门口,与次亲之人脱鞋立约,还须得邀请城中的长老同做见证,以表名正言顺!
“这两位哥哥向来对姐姐敬若天人,哪敢有此非分之想?三天后,只要姐姐在长老、节度大人面前坦然陈请,他们必要在城门口,与我立脱鞋之约!”大卫颇为得意。
贝丝芭把头埋在他怀里,缓缓问道:“兄弟行这事,心中有愧么?”
大卫感到她温软的身躯,微微颤抖,轻声询问:“你怕了?”
贝丝芭双臂紧紧抱住他,答道:“以色列的神若要降罚,情愿所有罪孽我一人担当!”
大卫自是同感这事做得不可告人,又听她说得凄惨——心底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三天,王携同拿单、亚比亚瑟再访神策将军府。贝丝芭一身白衣,在客厅相迎。三人看她穿了丧服,也不再用丝巾蒙面——脸色煞白,形容憔悴。大卫不禁更增怜惜,如果不是有人在旁,便要搂住她,软语温慰一番。
拿单见她满面愁容,显是担忧多过悲伤,问道:“夫人三天前曾说:心中存了件大事,需我王裁断——眼下我等君臣如期而至,夫人只管明示!有我王做主,为夫人卸下重担!”
贝丝芭叹了口气,幽幽问道:“按本族律法:丈夫如果身死,却未留下子嗣。与他至近的亲属就要娶那寡妇,为其存后——请问长老,可有这一条?”
拿单答道:“不错!摩西律法中确是有此一说——请问夫人:乌利亚将军在国中可有至亲兄弟?”
贝丝芭说道:“我夫乃是赫族人,年轻时四方游历,到了南疆逃城,与奴相识。情投意合,结为夫妇。并未听说有什么亲人。”
拿单心下了然,微笑道:“既然乌利亚将军在我国中,没有至亲兄弟,夫人又正当年少风华!待过了丧期,自行择偶再婚便是……这样完全合乎律法,不会有人说长论短,夫人大可放心!”
贝丝芭却说道:“虽然我夫没有同父同母所生的手足兄弟,但我王自十七岁起,与城主在逃城邂逅,均有相见恨晚之叹——王常以兄礼,敬待亡夫!彼此皆以‘兄弟’相称,依此看来,王也算是亡夫的兄弟了……”
她此言一出,轮到亚比亚瑟、拿单吃惊非小!均想:原来她是想嫁与君王,入主后宫……这事委实重大!他们也不便替国君表态,都望向以色列王,凭他自决。
大卫假做踌躇之状,暗忖:我若一口应承,群臣难保不起疑心……他背负双手,来回踱了两步,说道:“夫人欲把丧事变喜事,确是美意!如果论到与城主情深堪比手足者,莫过于比拿亚、沙玛两位哥哥!待本王问过他们二位,若无迎娶姐姐之意,做兄弟的绝计不敢推托!”
拿单听大卫答得合乎律法,喜道:“我王英明!正该如此办理!”
亚比亚瑟也说道:“那就待过了七日丧期,请王与比拿亚、沙玛两位将军。会同城中祭司、长老齐到锡安城门口,定下盟约。”
见两位重臣均无异议,大卫与贝丝芭都暗暗窃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