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医院的时候,杨灿灿的开颅手术还没有结束,主刀的是全市最好的神经外科专家,连参与抢救的护士也都是这边资历最深的。
手术室的门紧紧地关着,门上面闪烁着“手术中”三个大字,字是红色的,就像血一样红得非常刺眼。
这一层都被金主包了下来,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坐在手术室外头的长椅上,无力地靠着墙。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单,我木然地盯着地面看。地上铺着的是防滑瓷砖,大约一米见方,浅黄色的,一块连着一块,一直绵延到走廊的转角处。我把瓷砖的块数,默默地数了一遍又一遍,可每一遍的数目,都数得不一样。
心里头乱得要命,也害怕得要命。
明叔站在离我一米远的地方。我对他说:“手机借我一下。”
他立即说:“张小姐,霍先生现在不方便接您的电话。”
我伸出了手:“我只是想上网。”
明叔这才将他的手机递给我。他的手机界面上都是英文,我找了一会儿,在他的手机设置里选了简体中文。然后,我上了百度,手颤抖着,把杨灿灿的症状一个字一个字地输了进去,“颅脑外伤,严重脑挫裂伤,颅骨顶骨粉碎性骨折,蛛网膜下腔出血,呼吸循环功能衰竭”。
我没有写完所有的症状就直接点了搜索,几秒钟之后,我就搜到了一则百度知道。我一行行地看下去,只觉浑身都凉透了。网上有个人的症状比杨灿灿现在的要轻,但是下面最佳的回答已经是建议念佛经为病者祈福。
我握着手机的手,剧烈地颤抖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很快就模糊了手机屏幕。我哭了一会儿,哽咽着说:“明叔,我想通知阿姨还有奶奶她们。”
明叔没有动。
我咬牙嘴唇,低声央求:“去通知她们吧!”
脑部受伤最重要的就是抢救的时间。现在的杨灿灿是被当成无主病人特事特办的,手术单上签字的脑外科主任。照杨灿灿现在这个情形,之后的治疗,肯定有很多很多的单子需要家属签字。更重要的是杨灿灿的妈妈,还有奶奶,有权知道杨灿灿到底怎么样了。
可是,明叔只会站在金主的立场上考虑问题。我提出这个要求,显然对金主不利。出手伤了杨灿灿的,表面上看是霍太太与杨不凡有默契有才让人下的手,但是实际动手的却是金主安排在霍太太身边的保镖。
无论如何,金主都脱不了关系。
我等了一会儿,明叔都没有开口,我以为明叔会一直沉默下去。可又过了一会儿,明叔却缓缓地开口了:“张小姐,在昨晚七点半,杨先生的母亲与奶奶在离家不远处的马路上散步,突然有一辆小汽车失控,撞向了她们。”
我的心往下一沉,霍然站起来,逼问:“她们怎么样了?”
明叔语调很平静:“张小姐,请节哀。”
我直觉脑子嗡地一声就炸开了,就好像有许多石块疯狂地朝我砸过来,砸得整个人都懵掉了。头痛得厉害,我低头看着浅黄色的瓷砖地面。地面跟镜子一样,倒影着头顶的灯。灯光是白色的,在瓷砖的倒影里,白闪闪地晕染开去,恍惚得就像是一个噩梦。
一定是我在做梦。一觉醒来,杨灿灿还是好好的,杨灿灿的妈妈还是好好的,杨灿灿的奶奶还是好好的。所有人都是在做梦。
对,一定是我在做梦。
可是,明叔继续往下说:“是当场死亡。汽车司机逃逸。那里是监控的死角,车速又太快,目击者都看不清,所以查不到肇事车辆。”
我只觉大脑里一片空白,茫然地抬头看着明叔,他的嘴巴一张一翕地吐出这些字眼。这些字眼就像无数支箭,一支接着一支,猛地往我的心扎去,每一下,都扎得那么地深,深得再也拔不出来那些箭了。
明叔还在叙述:“那边联系不到杨先生,也联系不到张小姐您。可晚上十二点左右,杨总的律师就出现了,给出的理由是杨总正好在南江出差,无意中看到微博上的消息,就让律师过来看看。杨总也是杨先生奶奶的直系亲属。看上去又只是一起简单的交通肇事案子,所以,接下来的一切手续都顺理成章。”
这段话,成功地拉回了我的一点理智。
好一个监控死角!好一个车速快得目击者看不清!好一个简单的交通肇事案!好一个也是杨灿灿奶奶的直系亲属!好一个办手续办得顺理成章!
我恨得几乎要呕出血来!
好你个杨不凡!真是狠辣!在这边的事,与在老家的事,慢慢地连起来,拼成了一个狠毒的计谋!我终于想到了杨不凡要做什么!他比我想象得要更加狠绝!
商场的恶斗,都是你死我活,无所不用其极。只怕霍太太的那四个保镖里,也混进了杨不凡的人。他们当中的一个或者几个有几重身份,明面上是霍太太的保镖,暗地里听命于金主,同时又与杨不凡有联系。
金主跟霍太太对杨灿灿伤得有多重并不在意,但是杨不凡在意。他授意他的人,对杨灿灿下手,而且下手有多重,是事先定好的,不可以有任何的偏差。
杨不凡要的,就是把杨灿灿伤到这个程度。木板狠狠撞击杨灿灿的后脑勺,造成颅内大出血。而颅内血块对神经伤害是不可逆的,再加上杨灿灿从受伤到手术之间,已经间隔了两三个小时,就算抢救回来,也会对他的神经造成损害。
而杨不凡就是希望这样的损害比较严重,这样杨灿灿就可能被认定为是无民事行为能力人,或者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
一旦杨灿灿伤到那个地步,必然要有他的家人在杨灿灿的手术单等等一系列单子上签字,将来还要有一个法定代理人去代理杨灿灿,替他去处理一些民事问题。本来这个最佳人选是杨灿灿的妈妈。
但是,就在昨晚,杨灿灿的妈妈与奶奶遭遇了不幸。于是,杨灿灿的直系亲属,在法律上就只剩下了同父异母的哥哥杨不凡。那么,杨不凡理所应当可以成为杨灿灿手术单的签字人,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签字人,将来会成为丧失了或者部分丧失了民事行为能力的杨灿灿的法定代理人。
真到了那个时候,杨不凡就是彻底地控制住了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