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本是清和暖阳的,而京都的天确似凝了霜一般,笼罩着薄薄的雾气,朦朦胧胧,细细小雨轻轻扬扬,最是这烟雨好时节,如梦如画。
雨后的阳光懒懒的洒在地上,花园一株桃树下放着一张刻纹浮边的沉香木塌,细致棉柔的羊绒毯几乎遮掩了整张木塌。裹着雪色亵衣之人散散地趴在榻上,那条绣工细致的毯子只掩住了下身,一只裸露在外的手腕白皙无暇随意搭在塌沿,浓密似鸦羽般的长发在塌间如浓墨晕水般慢慢地晕开。
塌旁放着一张浅刻含苞凤鸢花的紫檀木几,沉重中带着高雅。几上放着一只紫砂壶,一只紫砂杯,杯中茶水不过半,却已凉透,许是树上的桃瓣飘落了下来,杯中恰有一瓣桃瓣在水上打着旋,晕开阵阵水纹。而这园中的花色还含羞未放却是一种别样的美丽。
清脆的银铃声由远及近,致使榻上之人似不愉般将覆于下身的毯子挥到了地上。
但见一手捧铜盆的男子走近,眉目如远山青黛,细致如画,双眼眼角微微上眺,面目精细白皙,似三月桃色般的面容带着淡淡笑意,小巧的耳坠上坠着细丝白玉环,腕绕密密细丝小银铃,着竹青色细腰宫裙,裙边绕浅浅花色,腰束清霜色宫涤,长发上绾,簪白玉雕花簪,清而淡雅。
走进塌边,放下铜盆,俯下身柔声在那榻上之人耳语“殿下,起身了。珥雅公公已候殿下两刻钟了。”
榻上之人隐隐动了动,藏于长发下的脸微微移了移。约是半盏茶时间,终是撑着塌起了身。发下的容颜毫无保留的暴露在阳光下,那比男子还妖冶精细白皙的容颜夺目耀眼,却不显男气,
双目惺忪,从男子的手中接过毛巾洁过面才微微缓过神来。眉目如画,尽是最美的男子也不见得能生出这般眉眼,唇不点而樱,面目如均均细瓷白皙似雪色,在阳日下似乎将要消失般的颜色令人不容直视却又舍不得离开眼。亵衣微敞,露出细密精致的锁骨,骨节分明的双手整好上衣,顺手将木几上杯中的茶水全入口中又全数吐了出来。一旁伺候的男子忙走过去摸了一下紫砂壶,忙不迭的退到五步之外,行礼告罪。
那女子扶额的右手摇了摇,继而又道“本宫不过浅眠小半个时辰,何如此之早叫醒本宫。”
“回殿下,珥雅公公已在厅内候殿下两刻钟了。”
“珥雅公公,何事?”
“奉凤后之命请殿下进宫贺女皇陛下寿辰。”
“呵,何时如此关心本宫了。”淡淡一笑,这暖暖的阳光不免有些失色,而一旁的男子却不露痕迹的轻轻颤了颤。“凉夏,更衣。”
“是。”
皇城是有严格禁令与制度的,唯有女帝,凤后,太后,太女车驾可驶入宫中。其余王公大臣车驾过天阳门后便不得再乘车入宫门,得下车步行入宫。因今日乘的是凤后四驾鸾车,自是一路无阻地到了宁惠宫。
早已在宫前等候的宫人忙勾着腰上前为车中之人打着帘子,那人月牙白云锦织绣四爪龙腾云靴刚一着地,撩着下摆的手也放了下来,同是月牙白的锦袍细密绣着各姿四爪云龙,腾云驾雾,翻滚在袍身云雾之间,栩栩如生恍若真实存在般浮于袍间。腰间束带绣着双龙戏珠图,而双龙口间却是一块拳头大小的羊脂白玉,束带上还若隐若现的绣着几朵未放的凤鸢花,被压在龙身下,若是不细瞧是瞧不太清明的。
珥雅本是凤后身边贴身侍人,是当年凤后陪嫁,随凤后已有三十余载。若是平日宣她进宫,不可能让珥雅公公亲自去,今日定是躲不了的了。
这三月的阳光还真是刺眼啊,微眯着眼看着俯于地上用一方蚕丝娟净着自己鞋面的宫人,突觉无趣,转眼便见那已近不惑年岁的珥雅公公正毕恭毕敬的立在一旁。清清雅雅,美而不露颜色,带着一丝浅浅笑意冲着她轻轻点头,簪发的碧簪素雅净淡一如往日。
迈步入了朱漆金饰宫门,入目那华丽典雅的前庭空无一人,沿着十来里长的雕栏画壁游廊行去也不见一个侍从,就连一个侍卫也不见。进这宁惠宫不知多少次,这般还是头一次遇见呢。
端肃的正殿门之前立着一个与珥雅年纪相仿的男子,却较珥雅明媚几分,艳中带着些沉稳的美丽。
“七殿下,凤后在殿中。”
“嗯。”微微颔首,走近宫门。“漪澜叔叔。”
那男子目光微闪,后退了几步,退了下去。
推开宫门,沉重的“吱呀”声在整个大殿中回荡。踩在锦绣百鸟朝凰地毯上,望着这殿中的华丽,感受着这殿中的寂静,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那端坐于大殿凤椅上的男子,着一袭暗红色九凤服,凤尾摇曳至袍尾,领上用金丝浅描数朵开得极盛的瑶花,双袖袖沿黑金缠绕恰呈一幅金凤清鸣图。这本近不惑的男子面容不见一分岁月的痕迹,依旧如那二八年华,却少了青涩多了沉而不发。
那艳而不媚的容颜白皙无暇与那殿下之人相似近七分,一双凤眼微阖,夺目若七彩十色的容颜不见一丝神情,黑如鸦羽的长发严谨的绾于脑后,簪着做工精细的双凤衔珠簪与那艳红如鲜血的鸾凤瑰璃钗,髻四周围着瑶花墨玉饰。
长长的眼睫轻轻颤动,不点而樱的唇微抿。大殿中静到了极点。搭于凤椅上净白修长的右手覆于一旁木几上放着的青釉茶杯杯盖上,轻轻动着手指。
当今凤后为开国以来第一大氏族霜氏长房嫡出长子霜龄因,生于寒冷严冬却生了与清冷之冬不相符的艳丽容颜,初初及笄,便因着才貌双绝而名动天下。那时上门提亲之人如秋日田埂上的桔梗般繁多而不知其数。却是在及笄的来年,便被许给了当时还是太女的当今女皇,初时也不知伤了多少人的心。
托起那杯茶,拿起茶盖刮了刮浮沫,清幽带着些清梅香的味道悠悠飘荡在整个大殿,时浅时重。
不知是为何,这平时总走不了多长时间的一段路今日却走了这么长的时间,走到距上殿五步之处停了下来。撩袍跪下,沉声道“儿臣给父后请安,父后大安。”
那端坐之人突地将手中的茶杯一挥而下,杯中滚烫的茶水在殿中划出一道弧线几乎全泼到那在殿下跪着之人身上,青釉杯砸在青色的大理石地上飞溅出的碎渣自那人脸上划过,精细白皙的左脸颊隐隐冒出了些血珠。
“你这般是要做与谁看?”那本雍容的面容隐隐浮起些怒色却被他生生给压了下去。
“儿臣不知是做了何事惹得父后这般生气。”
一手拍在凤椅的扶手上,宽大的袍袖扫过一旁的木几,终是怒极了。“本宫是如何告诉你,你这般是要如何,本宫入宫二十余载可有一天过过安心日子,你可知道本宫在这凤椅上是如何过来的?我霜氏一族不复往日荣光任那莫家嚣张百般,是为何,我霜家韬光养晦二十余载又是为何,本宫为何一直忍着那莫迟颜,你可都知晓?”
“儿臣不知。儿臣不知父后何对儿臣寄予如此之大的希望,儿臣自小体弱终日在家从未入朝参政。父后,儿臣长姐这般优秀,得母皇宠爱,不过十五年岁便入朝参政得大臣拥护,父后,儿臣不过想就这样过完一生罢了。”说着便又将背脊挺直了几分,目视着前方,浅淡的双眸中不见一丝情绪,静静地看着那殿上之人一步一步优雅地走下来。
黑金沿边的袍袖摆动,沉寂一时的大殿响起清脆的声响而后又静了下去。便见那跪地之人不动分毫,修长纤细的身躯若迎风的傲骨雪梅,屹立在那儿不曾移动,那原本泛起血珠的脸颊早已被暗色的血液凝住了一小部分,右脸颊俨然是一掌清晰的五指印,在那如出生婴孩般白皙细嫩的上容颜留下了令人无法忽视的印记。
“混账。”若月初月牙弯勾的双眼淡淡的瞧着她那张脸,轻轻一哼,便转身向殿上走去。“珥雅,带七殿下下去梳洗更衣。”
话音刚落便自殿外传来温温的应声“是。”
内殿中被琉璃青灯映照得有些暖黄,铜镜中模糊的映着镜前之人浅浅轮廓和那头倾泻在身后的青丝。一人自妆台上的妆匣中拿出一把翠玉梳,葱白的手指轻轻拘起那柔滑的黑发,用手中的玉梳随着发梢一直滑到发尾。“珥雅已有好些日子未给殿下绾发了罢,自殿下出宫开府至今已三载有余了,都未给殿下绾过发了。”
“嗯,已有三载了。”
“脸上的指印已经遮住了,划印若是不细瞧也是瞧不出来的,可要一直擦药哦。”温温地对着铜镜笑了笑,轻轻地将妆台上的白玉簪插入了刚绾好的髻中。“殿下可别怨凤后,近日颜贵君越发有些过分,和着些陛下的原因凤后便受了些气,殿下可要理解凤后啊。这身袍子和这双鞋还是凤后亲手一针一线地做出来的,我们要帮忙说什么也不让呢。”
“我知晓的。”
“殿下是喜那洛相家四公子的罢。”
那人不知凝于何方的神色微闪,尔后淡淡一笑,看了一眼正在为自己擦药的男子,不可察地摇摇头。“洛家四公子丽颜倾城,因着无双的琴技与画艺与水家小公子并称京城双绝公子,是内阁大臣洛右相洛炎最宠爱的儿子又是嫡出,谁人不喜。然,就是再喜又如何,那也是配给长姐了的,怎是旁人能觊觎得的。”
“那洛家四公子未必就是好的。”
“或许罢。”
藏于宽大袍袖中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过袍沿的一针一线,霜色的锦绣蟒袍比之那件月牙白四爪云龙锦袍更加精细,蟒身用天蚕丝染银色绣绕上身至袍尾,蟒麟恍若一片一片粘上去般,每一条纹路都能清晰地看见。
若是不细细去瞧便是瞧不见袍身上细细精致宛若天上云彩的条纹,就是领沿袖沿袍沿也是用攒丝银线细细地绕了边,领边也浅浅的绣了几朵嫩色的苓黄之花。嘴角是抑不的笑意,霜色的锦靴刚一迈入殿门就听见轻灵欢快的笑声由远及近,本就轻咧的嘴角又一次抑不住地向后咧了几分。
嫩黄色的小人软软的身子一下子扑在怀里,“咯咯”的在自己怀里发笑,绾作闺中男子髻的发髻上插着的珠钗银饰摇摇晃晃,纤细手腕上绕着的七彩石珠不断地变幻着颜色,轻扬嫩黄的裙袍上绣着千姿百态的黄梨花,裙纱是浅浅的暗影,锦裙袍面应是用萤火之光染色的云锦丝织就在这白日里也是有些发亮,裙上的梨黄花随着那小人晃动一下便变换一种姿态。
“七姐,你许久都不曾进宫看阳升了。”那刚埋于七殿下怀中的笑脸露了出来,带着明媚的笑意,清稚的面容与这七殿下有三分相似,较七殿下更为柔和,更为艳丽,是难掩的绝色之姿。
“阳升,你多大了,怎还如此缠着你七姐。”这声音若是自那催魂的器具里传出来的般令人不由得轻颤,不由得很不自在。
斜眼轻瞄了一下端坐于大殿凤座之人,忙自自家七姐怀里退了出来,双手叠放于裙袍下摆颔着首移着莲步退到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