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快要下雨了。”芝芝上前对正在摸锦缎布料的芊雪提醒。芊雪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将手边的缎子一个一个摸过来。那布店老板的脸已是黑透。
最后连布店的镇店之宝都叫芊雪摸了个遍。那老板觉得好歹这么摸了半天,肯定是要买一条的吧。谁知芊雪摸完就往外面走,嘴里还嘀咕着:“啧啧,这料子也就这样。”老板在她身后都要黑化了,这料子不好那你摸个什么劲儿啊!
芊雪出门又在附近的几个店里转了转,民风还算不错,只是在墙的拐角处碰到了几个乞讨的乞丐。乞丐中还有不少七八岁的小孩子。芊雪问了他们几个问题,得知是前几日南越发大水,淹了他们的村子,他们本意是去找亲戚,可谁知竟一路摸到了东琉来。芊雪暗自思量了一番,虽说是从南越过来的,可好歹人家现在投靠到他们东琉了,她得想个办法安置啊。
最后芊雪和司徒青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把他们送到最近的店里住一段时间,只是身强力壮的男人要在店里干活来付房钱。然后她尽快回去跟大臣们说一声,在城东盖一座“救护站”。当然这个主意是芊雪提的,司徒青连救护站是什么都没搞清楚。
待救护站盖好之后,那些乞丐啊难民就可以到救护站里住。当然,也不是什么样的乞丐难民都可以进的。来人必须是无力照顾自己的,像缺胳膊少腿啊,老弱病残啊之类的。救护站里有饭有床有护工。来人力所能及的也要做些自己能做的事情。对于小孩子,芊雪也决定派两个夫子去。知识改变命运嘛!
另外,盖救助站的钱还是要从那些大臣血里抽的……先拿缪尚书开刀好了,听说他们家也贪污了不少呢。
心里有了初定计划,芊雪也没心再逛了。几人将那群乞丐送到附近的酒楼里头,又把那酒楼老板叫出来谈了谈,便回宫了。
几人刚走到大殿门口,倾盆大雨瓢泼而下。
芊雪本想叫宰相和国师过来谈论关于“救护站”的事,可看着窗外的大雨,她摇了摇头,决定还是算了。
这样的雨天里,做什么事都显得提不起精神。芊雪窝在贵妃椅上,听着小予文在里屋不时传来的鼾声和窗外雨点舞蹈的伴奏,心下竟是一片荒凉。芝芝和语儿两个人在不远处的树下你侬我侬。小莹端坐在凉亭下喝着刚从芊雪那儿赚来的桂花羹,小翰坐在她的对面,静静看着她,脸上是一片宠溺。
芊雪移开了视线,看向天际。灰蒙蒙的一片。
雨滴一滴随着一滴坠下,坠落在这多姿多彩的世界,然后,化为一片,融入,最后消失不见。芊雪伸出手接了一滴雨珠,雨珠很快被别的雨珠打碎,溶成水,荡漾在芊雪的掌心。芊雪凑上去看,她从那片水迹中看到了自己,满眼疲惫无助的自己。
原来,自己也是会累的。
原来,坚强久了,还是会期望一个依靠。又或者,其实她一直都不坚强,她很久前就在寻找那个肩膀了。
芊雪翻了下手掌,手中的水顺势滑落。她低头,不知怎的想起前世有个女孩对她说的一句话:其实没有那个女生生来就是坚强的。因为我们渐渐开始一个人行走,因为我们可以依靠的人少了,所以我们才会坚强。假装坚强。也许有一天会遇到一个值得把包袱托付给的人,又也许,终身都不会。
“啊!”一身惊叫唤醒陷入回忆的芊雪,她急忙抬头,见小翰正追着满眼狡猾的小莹跑。语儿看起来像是在说小莹,芝芝却悄悄牵住了语儿的手,叫他一下说不出话来。看语儿满脸通红,芝芝像是想起什么,起了身去追小莹,语儿急忙跟上。
欢笑声洒在这个历来沉静的院子里。几个年轻又散发着活力的孩子第一次抛开他们的身份,在这漫天大雨下追逐,嬉笑。院子里古老的大树上落叶纷纷,好像是它也欣慰于这份简单。在这个满是黑暗的金壁辉煌里,难得的色彩调亮了这个单独的世界。
芊雪嘴角弯了个弧度,看着小翰护着小莹,芝芝牵着语儿,几人站在大雨里斗嘴,奔跑。
芊雪看着,喃喃自语:“也许有一天,我也会遇到那个人。”
从那灰蒙蒙的烟雨中,忽然走近的人叫芊雪一怔。
那人一袭白衣,显得尘世美景都暗了色。青葱玉指握着一把略显陈旧的油纸伞,空着的那只手忽的抬起掀了面纱。他面容白皙,眉似远山,唇如桃瓣,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此刻盛满了情意。只一眼,芊雪便觉得自己已经万劫不复。
如此一个翩翩少年,在茫茫烟雨中向她走来。
“芊芊。”他开口唤她的乳名,她茫然地抬眼看他。
江子渊忽的执了芊雪的手,满眼只她一人,“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芊雪脱口而出的“好”险险收住,她挑着眉头瞪眼,“薛莞教你的?”
江子渊懊恼地咬了咬鲜红的唇瓣,点头。芊雪一下来了精神,“我就说嘛!你怎么会突然这么开窍!那个女人,无聊透顶了么?怎么会大发慈悲教你怎么追我?说,你给了她什么好处!”
江子渊在贵妃椅旁的软塌上坐下,闻声皱了皱眉头,“没什么啊。就是前两日看到她和另外一个男子通信,随口问了两句,她便答应教我。”
芊雪眨眨眼睛,夸奖道:“你真腹黑。”又看江子渊一脸不解,急忙摇头表示“啊我刚刚在说什么啊!真奇怪!”江子渊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一时间,大殿又恢复沉默。
“啊!对了!”芊雪忽然想起“救护站”的事情,激动地扯着江子渊规划了一下蓝图。江子渊起初只是静静听着,后来觉得这主意着实不错,开口又提了两个漏洞。两人讨论的正激动,也没主意那么多,倒是在门口偷看的几个脑袋小声讨论起来。
“你看你看!女皇的手在江少爷的胸膛上呢!”
“哎你看江少爷的手握住了女皇的手呢!”
“哎女皇的腿也碰着江少爷的腿呢!”
芊雪说到一半便盘腿坐上了软塌,江子渊知道她一向随性惯了,也不觉稀奇。两人都没注意两人间的距离在靠近,等发现的时候,芊雪的半个身子都倚在江子渊身上了。
江子渊脸色一红,却没有伸手推开芊雪。芊雪本是羞的,可看江子渊这个样子又觉得他可爱,便勾手又往他身上倚了倚。她以为江子渊是要说些女皇自重之类的话,谁知他只是睁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看她。倒是芊雪先调戏不下去了。
“咳咳,也不早了,我们用膳吧。芝芝!”芊雪叫了一声却没人应。
“小莹!语儿!小翰!人呢?”芊雪把几个人叫过来都没人应,倒是把里屋的小予文给吵醒了。
听着那哇的一声,芊雪觉得有点头疼。刚好安安从门外走进来,芊雪便偷懒叫安安去把小家伙抱出来。
“可以么?”江子渊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话,不明所以的芊雪茫然地看着他。
“做我女朋友,可以么?”江子渊直直盯着芊雪的眼睛,再不容她逃避半分。
“啊…….天,天气蛮好的。你,你看这月亮,多,多热啊呵呵呵。”芊雪傻笑着转过头去,不可以轻易妥协!不可以!好歹要多体会一下被别人追的感觉啊…….江子渊眼眶微微红了起来,他抓过芊雪的手,搬过她的头,柔声问:“我还有哪里不好,你告诉我,我改,好么?”
芊雪看着他红红的眼眶,忽的心疼了一下。他从小的教育,耳目渲染的便是矜持。一个生在女尊王朝的男子,要有多大勇气去追女人。他要忍着被众人歧视的目光,忍着被人说三道四,忍着被心爱的人轻视。他的肩上,又扛着多重的压力。
要脱口而出的“好”被小予文奶声奶气的“姐姐”打断。芊雪慌乱地起身,没看到江子渊眼中划过的失落。
许是因为江子渊表白的事情,这顿饭吃的有些尴尬。唯一一个不明所以的小家伙兴高采烈地倚着姐姐撒娇,对面的江子渊喝了口桂花羹,暗想怎会如此酸……
芝芝几人也不知跑到哪里去,只有安安服侍两人,便更显得静了些。
江子渊低头扒了几口饭,鼻头竟隐隐发酸,他放下筷子叹了口气,自知这饭是吃不下去了。
“臣略感不适,先行一步。”江子渊起身冲芊雪行了个礼,转身往外走。芊雪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还是安安叫了她她才顿悟,她是不是不小心伤了人家的心了?
芊雪急急往外追了两步,江子渊正站在庭院里看那棵桃花树。他没有打伞,从天飘落的小雨一滴一滴打在他身上,映着这满园被冲洗过的美景,他的背影尤其寂寥。
江子渊没有动,芊雪也没有动。
在感情上,她算是晚熟。当别的女生开始喜欢男生的时候她在想办法揭露唐蜜儿的真面目;当别的女生和男生手牵手的时候,她被送出了国,努力克制那漫长的差异;当别的女生被男生甩掉闷头大哭的时候,她一个人站在另一片陌生土地上,迷茫中成长;当别的女生寻到新欢,又开始一段感情的时候,她在建立着自己的王国。最后,在别的女生被迫或自愿跳进婚姻坟墓的时候,她被一个香蕉皮害到了这里。一切,又从头。
听来着实好笑。
一片桃花从那树上飘落,落在江子渊的肩头,他没有回头,只是说:“我不会就这么放手。”
芊雪一愣,她看到不远处一只蝴蝶被打湿了翅膀,却拼着命前行,因为它的前方,有另一只被迫垂落的蝴蝶。然后,她听到自己说:“不必了。”江子渊的背影一僵,拳头已是紧握。
“我愿意。”芊雪的声音很轻,很柔。那蝴蝶终于碰到另一只蝴蝶,两只蝴蝶依在一起。
雨,就这么停了。
江子渊在原地僵了一会儿,转头时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有喜悦,有震惊,有疑惑,还有一丝的……害怕。
芊雪笑着看他,眼中和他一样有着眨眼便坠的水珠。一阵清风吹来,雨过天晴的世界,阳光明媚。
这时“恰巧”回来的几个侍子宫女们看到自家的女皇飞奔着扑进江少爷怀里,江少爷表情明显一僵,据小莹姑娘的推测一定是女皇把江少爷撞疼了,但是江少爷忍着疼痛抬手拥住了女皇还是叫人颇为感动的。
于是,在这个有些炎热的春末,凤鸣殿的院子里,有几位姑娘遇到了一个他。先莫说这人是不是良人,至少此刻,他们是欢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