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泛着潮气,窗子的缝隙中打进的阳光刚好照在对面的牌位上。牌位很多,从第一行一下子排到了第五行。
芊雪在第五行的最后一个牌位上看到了母皇的名字,那里龙飞凤舞地写着“东晴紫芸”四个大字。她小心翼翼地将牌位拿了下来,即使天天有侍子宫女来打扫,牌位上还是不可避免地沾了些灰尘。芊雪抬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擦了擦。
东晴媚儿眼神复杂地看向芊雪怀里的牌位。她曾讨厌母皇,她总是待她和弟弟格外严厉,却待东晴予言几人温柔慈爱。她也不如别人口中那样宠父后(言画),就像小姨说的那样,母皇透过父后在看别人。后来真的父后回来了,她却不爱他了,一个月里头都难得有一天歇在父后这里,连带着她和弟弟也不受宠。在母皇还宠着父后时,没人敢怠慢她这个大公主,她和弟弟锦衣玉食。可自从母皇不待见父后之后,她和弟弟处处被下人为难。有时候连衣裳都是过了季的,她和弟弟过的就跟那些大户人家的庶出孩子一般。可……
母皇临走前问她愿不愿意坐这个皇位,她说她和父后两人闹了一辈子的别扭了,临终前还是想安排好他的后半生。即便国师算到东晴媚儿不该是天定的人选,她还是想问问她。东晴媚儿没有什么犹豫便拒绝了,她看到了母亲的为难和隐忍,她不想过同样的生活。她一直明白自己的性子并不适合做女皇,也从没宵想过那个位置。她看得清自己,也不想就这样被捆在这个位子上一辈子。
母皇对她说了对不起,她说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不是父后,而是她和予墨。是她和父后两人闹脾气耍性子,最后苦了她和予墨。
轻微的响声将东晴媚儿从回忆里拔出,芊雪将牌位放在了最前头,此时正跪在地上,垂着脑袋。
东晴媚儿叹了口气,推门出去了。
待东晴媚儿的脚步声走远,芊雪这才微微抬起头来看向那牌位,笑着说道:“母皇,我一直不信神鬼之论,我一直觉得我命由我不由天,直到我来到这个世界。其实你是知道的吧,知道您的孩子缺了一魂,也知道我会……我会回来。我现在说的您也一定能听到吧。我……有点乱,所以忽然在想如果您还在世,会不会情况要好一些……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芊雪静了一会儿,嘴角慢慢垂了下来,“我不知道您有没有这种感觉,就是……就是觉得自己必须要保护好身边的人,可是……可是有时候做不到……今天的事情您应该也知道吧,差一点,差一点我就再也见不到予文了……姐姐说我没有责任去保护所有的人,所以我想……是不是有时候也要学着示弱……”
芊雪揉了揉发麻的腿,将跪姿换成了坐姿才又接着道:“我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做一个好女皇,也不知道怎么样才是一个好女皇,我只是想让百姓好过,想至少让大家不会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感到发愁。我一直以为那些朝臣的目标和我是一样的,我们只要朝一个地方努力别的都不是问题。可是我发现,不一样。这个国家是我的,不是他们的。人都是自私的,他们有他们想要的利益……
母皇,我终于明白君王是干什么的了……君王就是想办法把所以大臣的利益全绑在一根线上,栓在国家上,这样他们就不得不为这个国家做贡献。”
祠堂里光线阴暗,窗缝有风透进来,凉却不刺骨。芊雪说了一会儿,犯了困,她侧身靠在桌角的箱子上,低低笑了一声,“母皇当年是怎么做到对父后那么狠的?我好像做不到……我不知道江子渊是不是我命定的皇夫;我不知道这样分开是不是好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待他,才能让他不伤心,又不会让他置身于危险之中……我不知道人这一辈子究竟是活个什么,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东琉更强大起来,不知道…….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我不是世界的主宰,只是一个在努力保护众人的普通人……”
“母皇……我该怎么办……”芊雪歪着脑袋,思绪渐渐不清起来。一阵风自牌位处飘来,芊雪眯着眼睛抬头,一个身穿青色罗裙,眉眼同她相似只多了几分沧桑的女人正立在她面前。
芊雪迷迷糊糊地唤了一声“母皇”,恍惚感觉到女人俯身摸了摸她的头,叹了一声“乖孩子”。
她指尖的温度就似窗外的阳光,照的一室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