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如此,”雾骐继续说道:“至于这银针为何出现在我手中,便自是从晴璃手中来的。”雾骐又是解释道:“方才晴璃见无欢竟然没死,怕她说出真相,于是暗绊倒巧灵又作扶起状,其实早就银针在手,只要将它以指力一点,刺破巧灵死穴,分寸之时里便是神不知鬼不觉一了百了。事后还可推说是因巧灵自己伤重所致,至于那一点伤口,巧灵浑身是伤,谁又能偏巧注意得了它去。”
“如此,这银针便是你制服晴璃时所拦下的了?怪不得方才巧灵说是要谢你再次救了她一命。”清鹭点点头,作略略明白状答道。“只是那‘必然中的偶然’又作何解呢?”清鹭又是问道。
“必然自是指行刺一事,至于偶然,怕是清鹭公主自己也不会想到这么快便临着了被戳破的危险,于是做贼心虚得当场行事。”雾骓这才转脸看向愁离道:“清鹭公主该是不成想大皇子竟然会轻薄于你,伸手之下反而觉察你肤质有异,为遮掩你易容的的把戏,于是急的当场将大皇子弄晕,晴璃于是只得配合着你将巧灵推下山——那第一声惊呼,便是那时巧灵所发出的。之后你们本该是想此后速速杀害了皇子然后控诉巧灵弑主,死无对证而洗清嫌疑,却不想众人速速赶到,以致你们无法行凶,于是你只好在众人到来前假装晕倒,然后编织谎言掩盖真相。”
“只是清鹭公主却是当真小看了我的武功,便是数米之外,喊声入耳,那呼声是出自谁的我还是辨得明白,如此,又怎生戳不破晴璃所言两声喊叫分别出于你和她自己之口的谎言呢?”雾骓向愁离笑问道:“那时我对晴璃的说辞有所怀疑,你怕我将破绽盘问出来,于是假装醒来,起身要我命众人出去,其实一面是转移我的注意力,一面又是盘算着将我和清鹭也先后打发出去,然后伺机再次行刺吧?”
“可是你却恰恰欲盖弥彰,你若醒来,两声‘殿下’本该是向着雾骐唤去才对,怎的会一醒来便不顾心上人的伤势,反向我呼唤,又是一醒便直接提出要众人离去的要求,不也太蹊跷了吗?”雾骓继续向愁离接连问道。
愁离紧闭着嘴唇,像是在听着于己无关的一番说辞。
“来人,将愁离押下去,严严看守。”见愁离不语,雾骐发了话向洞外吩咐道。
两名仆从进来,将愁离板着手押出洞外。
清鹭心里暗暗喝彩,好一个清鸢,一场好戏安排得如此细致入微,环环相扣、精妙绝伦,凭恁是谁,就着这样细致严谨的推理过程,谁能想到自己原是被自己的推理所误导蒙骗了呢。
“原来如此,”清鹭又是轻轻点头道:“那么两位皇子打算如何处置她们两个呢?”话及尾声,她不得不出口相问这两个人的处置问题,那个清鹭公主本是遗体,便是要打要杀都不打紧,但晴璃毕竟是个活生生的活人。
“自是羁押回京,待圣上裁决。”雾骐闻言答道,又道:“不过,既是前朝里含着咒怨的公主,为防万一,也自是免不得毁尸灭迹才罢。”
毁尸灭迹么,清鹭看看雾骓,也是一脸的冷然之色。是了,前朝的公主,当朝的祸害,他们本不应是存什么怜悯的,说到底,除却和雾骊又着些许联系——还是相当不快的联系,除了防患着的祸患,清鹭公主对他们而言也本是不相干的人。只是,不相干,也便当理所当然地连半分同情怜恤都没有了么。
清鹭轻叹一口气,向雾骐追问道:“那么,晴璃又会被怎样地处置呢?”
“大抵也是车裂之类罢。”雾骐漫不经心地答道。
清鹭难过,便是心里早就暗暗告诫着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不可牵扯其他一人过多卷入事内,却还是方还未曾开始便已经有人要为之殒命了么。许是那晴璃本就是死忠之士,做好了以身相殉的准备,可她却是只能单单地这样看着,就算有心却终究无力挽回她一条性命。
见着清鹭平白里为两个前朝余孽轻叹,雾骐眉梢敛起道:“清鹭,两个前朝祸胎而已,你又是何必白白为她们伤怀。”
“愁离,仇骊,心所仇者,雾骊是矣,晴璃,清鹂,清氏为姓,单名鸟鹂。本是早该想到,只是原来初见,单单从气质身形上思想其神貌皆似,却未曾从名字上着眼,虽是因着这般蛛丝马迹才未曾漏下半点可疑之处,但毕竟还是疏忽了,这般的显而易见之谐音,竟都没有发现。”见两人似有争吵之状,雾骓淡淡诉出此间思考,插话间将两人的话头引了开去。
原是因着这番缘由,那晚他才对愁离注目良久的么,清鹭回想起雾骓当时的凝视,心里忽地又放轻松了许多。她心思却又是一拧,雾骐倒也便是罢了,雾骓可见也是对那清鹭公主如此怨愤么,若是他得知了她是清鹭公主转世,不知是否还会如今日般这般喜欢她。
是了,愁离,晴璃,这般的谐音双关之名她确也早该想到,却是忽略了,若早是谨慎小心了,也不会白白罔自费了许多不必要的心神。雾骓一言之下,清鹭顿时又是觉得自己亦非处处精心之人,倒更显了些愚拙才是。
“祸胎么。”清鹭又是就着雾骐的话喃喃自语,却是依了雾骓的意思不再争辩。虽毕竟当作两条人命看待,可按着雾骐的思维,再争执下去,因着这必成定局的事难免又要生出许多风波。
“那么,明日便请皇兄遣近侍押送她们回京罢。”雾骓又是向雾骐道。
清鹭目光微烁,明摆着看透事实几经推理,又处理突发事件,连带着出力制服愁离和晴璃的都不过是雾骓一人而已,而现在却让雾骐的近侍料管羁押和呈颂事务,岂不是在白白将这捉捕到清鹭公主主仆的功劳拱手让与一无所成的雾骐么。雾骐本就身兼此任,这倒是完完满满不负他父皇所望,只是雾骓仍旧又是被迫饰演着他被欺压的地位。同是一位生父,怎的就有这般大的差别。
“嗯,如此甚为周详。”雾骐闻言却是未带了一丝喜色,语气里倒是更像在肯定部下的提议一般。在他看来,这一切本就天经地义。
清鹭眸光轻闪,带着些许同情和安慰向雾骓看去。雾骓雾骓轻点头应答着雾骐,一转眼又是应上清鹭闪烁着的眸光,心里又是一柔,梗塞在心的不快瞬时减少了许多,于是也是回之以宽慰一笑。两人不言,话语相逢处,已是尽在了心底里。
三人各自道过晚安,将就着各自睡下。本着男女有别,清鹭自是找了远离两位皇子的一块石板躺下,中间正好一帘藤蔓相垂,想必是布置者的有心而为。倒是苦了青桐和无欢两个,虽是有心让他们进来睡下,但便是那向来将尊卑分得清楚明白的雾骐同意了,一众人在前,也不好平白给芜相府添上许多闲言碎语。
洞里的火把渐渐熄灭,三人迷迷糊糊各自入梦。
“不好了!不好了!”昨夜里洞里如何收尾方才筹定,还未到天光大亮洞外却又是喧闹不堪。
雾骐睁开眼蹙眉道:“这帮仆婢也太没个规矩,尚且是这样早的时候却还大呼小叫,一点不懂得尊上了么。”话是这样说着,但谁都知道必定是出了大事。
“我出去看看。”雾骓握剑迅速起身,首先向洞口处走去。清鹭心里有一时的对雾骐淡然自若的佩服,但还是紧跟着雾骓速速起了身出了洞去查看情况。
洞外一片繁乱,各个仆婢们都似刚在乱作一团里稍稍平复下来。中有一人上前道:“殿下,小姐,方才奴婢们看守不利,叫那愁离和晴璃逃脱了。”
“逃脱了?如今是追向何处?”雾骐已经出了洞,在清鹭和雾骓身后问向禀告的奴婢。便是逃了他的武侍也会立刻追赶,抓回来,只是时间的前后而已,所以此时他也只是略略问着方向。
“回主子,是往山下来时的路追去了。”禀告的奴婢依旧一丝不苟地答道。
“既是知晓了方向,你们还慌什么,成什么体统。”雾骐训斥道。随即又是说道:“我去看看。”说完便迈步向山下走去。
原来是心中早有周详,怪不得方才如是淡定,清鹭看看雾骐,又是念头一转,只是他对于自己的武侍是否也太过自信了些,愁离两人本是故意被制服的,现在的逃跑未必也是不是早有计划,凭晴璃的身手,若是有意,想要逃脱该是不难。此间只要再演一出公主不幸罹难而侍女巧然逃脱的戏码,晴璃便可弃了清鹭公主的尸身而妙然自保。此外,也可免了愁离入京反被明眼人识破的危险。
雾骓和清鹭两人紧随在雾骐后头往下山的方向走去,雾骓是真有顾虑,清鹭和雾骐则纯属为了看戏,只是两人所期盼的戏码却是天差地别、大相径庭。
行至半山腰一空旷处雾骐驻足,三人站在那里正好将以下半座山的情况尽收眼底。
只见几名武侍已经追赶至山地处,前头的愁离和晴璃踉踉跄跄往前逃着,因着伤势过重而不得不时而略作缓和,弓腰跛行,相互搀拉间体力已经似是明显地不支。
几名武侍乘胜追击,转眼便追上了愁离二人,两名女子此刻方至息鹭河畔,几名武侍围上,正将她们围住,前有武侍,后有长河,两人一时已是插翅难逃。
“想必是行刺皇子不成,于是孤注一掷,想要连夜往岚都逃去,连夜里直捣黄龙。”雾骐哂笑道:“还真是狗急跳墙,亦真是幼稚得可以。”
“凭她们那伤势,即便真的逃进烟城,后乔装如京,想要行刺大内,也未必真能成功。”雾骓接道。
哦?这局到了收尾便是设计得更妙了,简直精彩绝伦。清鹭不语,饶有兴味地向山脚下继续看去。
但见几名武侍围成的小圈向河畔渐渐合拢了作欲要擒拿两人之状,晴璃两人随之渐渐后退,直至抵到拍岸的河水边上退无可退。正当武侍们满以为胜券在握之时,愁离和晴璃竟双双拉着手向后仰面跌入河中,只见河面上两朵巨大的白色浪花随之泛起,武侍们赶忙围上前去,浪花平复,波澜还静,滚滚的河水依旧以奔流之势向前涌去。几名武侍望向河面观察一阵,然后转身折返了向山上返回。
“懦夫!为何不下水将尸身捞取上来!”雾骐气道。
“息鹭本是大河,河水一向汹涌,他们若是下去,不提捞取尸身,便是自身性命也是难保吧。”雾骓实事求是道,又是加言道:“不过她们两个本就身受重伤,该是殒命无疑,想他们也是有所确定,才会回转回来。”
“哼。”雾骐见雾骓并无强辩,于是只是不满地呛了一声鼻息,然后便转身上山回去。
清鹭跟着雾骓转身,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滚滚流去的息鹭河水,也随着两人回了山上。
方才进洞不多时,几名前去追赶的武侍便后脚也回了来。几人跪地禀告道:“禀主子,我们发现愁离、晴璃逃窜,于是一路追赶,直追到息鹭河畔,本是满操胜券将其活捉,孰料这两人竟然双双投江而亡。”
“废物!连两个重伤的女子都抓捕不到!”雾骐怒道。本还想让清鹭看看自己的手下是如何的威风,也好向其显示一番他的威名,如今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捉到,青天白日里让看到全程的她见笑了去。
“属下无能,还请主公责罚,只是那两人终究是已死,属下这才回来禀告。”武侍跪在地上道,丝毫不敢为自己推脱责任。
“那你们是如何确认她们必死无疑的?”雾骐压下心头之气又是问道。毕竟,当前最重要的是确认愁离主仆的生死。
“回主公,当时两人跃入江中,浪花迭起,不多时便见滚滚血色江水上涌,血色殷虹,乃至打湿岸边的河水竟将河滨的草叶纷纷染红。想是两人在跳江之时撞到河中砺石,因此鲜血汩汩。”武侍继续回道:“跃入水流如此湍急的江中,便是常人也是九死一生,况乎两名重伤女子呢?何况流去如此之多的鲜血,便是失血,也足以令两人丧命了。”
“那愁离本是公主,总之回京是死,投江也还是个死,她这样也是为保住公主当有的气节罢。至于那晴璃,也便是个忠心的婢女。”清鹭适时叹道。此语一出,便更是能笃定雾骐对于二人已死的认知。
嘴上这样说着,可清鹭心里却是一惊复一痛。鲜血汩汩,乃至溅出岸边的江水能够染红岸边草叶,清鹭公主的尸身禁锢千年,其中的血液该是早已凝固,所有血液该是从晴璃身上流去的便是。只是这失血的情形,在旁的人看来便是死伤两个人也是可能了,况乎是只出于晴璃一人身上呢。
也罢,公主既死,只要清氏暗卫仍在,遗岚就不会罢休,若要追查,怕是终究会牵扯出真正的清氏,所以晴璃,是必有此刻的了。不管是一时失误也罢,是本就如此设计也好,但晴璃一条性命,终是救这样没了。清鹭垂着眼,本还是以为晴璃可以不死,不想只还是她一场空想。
“罢了,你们退下吧,且遣人回趟皇都,将事情向父皇禀明了罢。”雾骐已是消了气,吩咐道。
几名武仆正当退下,雾骐又是吩咐道:“吩咐外面,即可收拾行装,下了山继续巡行。”纵使未能活捉,也总不影响他邀功请赏,如是便也罢了。
仆役们于是退下,洞外的人领了命便开始收拾。
清鹭走出山洞,正遇见头上还缠着绷带的巧灵,巧灵一礼,又是起身忙着依着雾骐的吩咐去和大家一起收拾行装。
清鹭苦笑一下,为巧灵叹惋。不计前嫌的是她,舍身护主的是她,可便是她如是的忠心耿耿,却是被主子视之为敝履。原道是雾骐在途遇猛虎时早有预谋,打着因是皇后身边最器重的婢女受伤的旗号故作耽延,于是便可得了机会暗中搜山,若非如此,也必当找个什么由头叫她非伤即病,只是现在清鹭公主主仆二人已是命丧黄泉,此事一了,他哪里还须顾及什么其他人的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