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哲来了,带着他脸上任晟晖留下的没有好的伤。
白姗姗的遗体已经被她的父母带走了,我已经不需要再在这里,但我却不动。一直闻着这里药水和汗水混合的奇怪味道。
当我看见许哲站在医院的走廊尽头时,也没有露出任何表情给他。
他站的方向逆光,我看不清他的脸,所以猜不透他的情绪。就像他永远也猜不透我。
但此时此刻,我希望他是哭泣的,而不是冷漠到让人绝望。这样,至少我还能在他身上找出些许“人”的价值。
这一次,我第一次主动向他走过去。
我说:“她死了。你妈妈杀了她。”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忽然猛地揪起我的衣领:“别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我坚硬地仰着头:“那你呢?你又知道什么?”
“”
“你以为你是主宰者。但这样的你和我们这些蝼蚁又有什么区别?”我接着说,“你也不过被人摆弄罢了”
许哲没有暴怒,只是平静地看着我:“她对你说了什么?”
“没有人对我说任何事。”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一切都由这双眼睛看到并记录。你自己做过的,比我更清楚。”
我从他镜片后面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恐惧,转瞬即逝。
“你在乎的是白姗姗,不是我。”他病态地笑起来,“林靖,你究竟要我怎么做?”
“你要做什么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忽然感到厌恶。
他忽然用力,把我甩在地上,接着一脚一脚地踢我的小腹。我痛得说不出话来。
我听见许哲歇斯底里地喊:“你到底在想什么!林靖!”
疼痛如雨点一般袭来。我看见很多鞋子在我们面前停下来,就像许建平打我的时候一样。
我可以想象到这些人的脸——或好奇或冷漠,却没有一个人肯勇敢。
不知过了多久,许哲终于停下来。
我听见他的喘息,慌张如同孩童。
人群渐渐散去了。地上的灰尘变得像某种霓虹灯,亮得刺眼。那是我的世界,充满着光明中的黑暗,到处都是令人作呕的污迹。
阴影,永远只会在阳光下明显。赤裸裸。
我捂着肚子站起来,像先前一样与许哲对视。
我们都很清楚,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瓦解了。我这样看了他很久,终于面无表情地离去。
我没能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他。那些心思,埋在深处总要比见光好,至少,我已经懂得了内心撕扯的滋味。
医院外还是这个城市的风。它沉默着悲伤的调子,陪着所有人度过了无数个醉生梦死的夜晚。
人们欢笑的时候,从不想别人躲在哪个黑暗的谷底抹眼泪。——这就是人,明明有着复杂的社会群体,却孤独到绝望。
我很想去林彩琴所在的那个医院,但终究没有迈开这个步子。
百无聊赖的时候,我看见了纪悠苒。
这个美好的女生在夜晚明亮如同烟火。还穿着校服,那条精致的海蓝色围巾包裹着她白皙修长的脖子。还是扎着我第一次见她时候的马尾。
我确定纪悠苒看见了我,因为她眼中的光晕十分温和。
她向我走过来,轻声问候后问道:“这么晚了你不回去?”
“学校宿舍已经关门熄灯了。”我苦笑。
我见她张了张口,又咬住嘴唇,最终没能问出我在外这么晚的原因。
“那你,今晚回不去了吗?”她皱了皱眉头。
我摊手:“不然呢
那你在哪里过夜?”她接着问。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
她嘟了嘟嘴,良久,笑道:“不如你来我家吧。”
我扬起眉毛。
“放心啦,我一个人住。”她说……
纪悠苒的住处在一处郊区的高级小区里,是一栋带花园的小别墅。
坐出租车到了这栋建筑面前,我并没有太多惊讶。
“这处是老房子。我爸爸结婚搬了新家以后我不想和他们一起住,所以他就把这里给我了。”她解释道。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淡淡的,我却在其中看到了苦涩。
我没有去追问她家庭的事,但我肯定她情愿向我倾诉。我于她,太过特殊。不是朋友也不是死对头,是最安全的。
纪悠苒拿钥匙去开门,院子里传出洪亮的狗叫。
进院子后我果然看到了一只狗——高大健壮的阿拉斯加犬,毛色光滑漂亮。纪悠苒一进来就一直往她身上扑,也不理我这个生人。
“包子,别闹。”纪悠苒摸它的头,宠爱地笑着。
我看着这只高大的狗,抽了抽嘴角:“包子?”
“因为它抱来的时候很胖啊。”纪悠苒说,“肥嘟嘟的就像个包子。”
“”
纪悠苒带我到客厅里,我看见墙上挂着很多画,色彩或艳丽或黯淡,线条错综,都是抽象画。
见我盯着那些画看,纪悠苒也不恼,停下来解释道:“这些是我妈妈画的。看不懂呢。”
“那你为什么要挂在这里。”我问,“你不是一个喜欢美术的人。”
她愣了一愣,随即笑道:“因为这是我妈妈生前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了。”
我注视了她几秒,移开目光:“抱歉”
“没有事的啊。”她说,“他们都说我太乐观了,不像一个”
“这一幅呢。”我打断她,指着电视机上方的那幅画,“这幅不是你妈妈画的吧。”
“咦咦咦?”她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这幅的感觉和其他不一样。笔风要拙劣许多。”我说。
“这幅是任晟晖画的。”她说,“他是我妈妈的学生,这幅也是临摹我妈妈的作品。”
我摇摇头笑道:“他画给你看的。”
“只是我生日那天他刚好身无分文所以就临摹了送我啦。”纪悠苒摆摆手笑道。
“他喜欢你。”我说。
“啊?!”纪悠苒惊了一下。
“有些事,千万不要错过啊。”我对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内心暗暗做了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