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司机来接我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了,我几乎要饿晕过去。
我去买了个面包,穿着短袖和热裤跳进车里,决定先吃点再说。车内的空调让我稍微舒服了一点。
一脸和蔼的司机跟我打过招呼后就认真开车,不再说话。
我觉得有点不对,就问司机道:“叔叔,我爸爸呢?”
“先生让我跟您说对不起。”司机的表情有些奇怪,“因为夫人身体忽然不舒服,所以他们就去医院了。”
“哦”我的心有点点沉。
我已经好几个月没见爸爸一面了。司机口中的夫人,自然就是我爸爸的新妻子,我的继母,她已经怀孕一个多月,经常借口身体不舒服不让爸爸来见我。——当然,这只是我主观的看法。
“苒苒,还是去原来那个饭店吗?”司机问我。
我看着车窗外滚烫的气流:“今天很热,我还是先去看看妈妈吧。”
“好的。”司机立即改变方向。
我把面包丢在一边,已经完全没有了饿的感觉。
爸爸的宝马行驶在马路上,十分平稳。音响里放着Maximilian的《snow.white.》。
Maximilian是我妈妈最喜欢的歌手。妈妈说过,他的声音有一种干净的空洞,音调低哑却明亮,令人喜悦得想要哭泣。
这种调子的音乐会让人很想睡觉,于是我就真的睡着了。
“I‘m.dreamed.you.are.my.lover,sleep,my.snow.white.”
车停下来的时候我sleep的正欢,惯性将我惊醒。
我猛地坐起来,被后视镜里自己的造型吓了一跳。脑后的发髻已经乱掉了,一蓬卷发乱七八糟地纠缠在一起,形象介于骂街的泼妇和贵宾犬之间。
“谢谢叔叔,我很快就回来!”我一边重新挽好头发一边跳下车。
其实这里也很热。我妈妈安息的地方——郊外的墓地。
妈妈的墓是纯净的白色。洁白干净的大理石,反射着玉一样的光泽。
墓碑上的照片年轻美丽。
我的指尖轻轻滑过那张照片。妈妈死的时候,我才六岁。
作为画家的妈妈在自己最爱的画室里割破了自己的动脉,血液在地板上像鲜艳的河流。我是亲眼看着妈妈死去的,或许是那时我什么也不懂,所以并不害怕。
原本亲戚朋友都说我长大后绝对有心理病,但他们错了。我从没恨过妈妈那么早离开我,因为那时我看见她笑了。或许对于她来说,死亡是快乐的。我不能自私地剥夺妈妈的一切,能做的只是以我的方式好好活下去。
妈妈在呼出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对我说:“生命是神的恩赐。我放弃它,才能寻找其中的美好。”
葬礼上,我不觉得悲伤。因为我知道,妈妈是在追寻她喜欢的事情。
只是从那以后爸爸就变了。他开始沉默,开始只会埋头赚钱,很少再同我说话。早期生活压力大的时候他甚至会毫无理由地打我,但我也从来没有恨过他。
——我想,我真的是一个擅长把许多事情看开的人。
太阳十分毒辣,晒得我有点渴。正想着去哪里搞点水来,忽然一瓶水就从天而降了,直直地砸在我头上。
我也不忙着向丢水的人发火,很没风度地打开水咕咚咕咚就喝了一大半。
“啊啊啊,你还真喝了!”旁边响起某人不满的声音。
我不好意思地一抬头,就看见了任晟晖那顶金灿灿的头发。
“呃呃呃,我已经喝了。你不想和我间接接吻吧。”我装着很无奈地晃了晃那半瓶水。
任晟晖吹鼻子瞪眼了一阵,最后还是软下来,斜眼道:“好男不跟女斗。”
说起来任晟晖这货从小和我妈妈学画画,也和宇溦一样,是我发小。我们仨从小一起长大,什么荒唐事都一起做过,所以也无话不谈。
忽然想起林靖说的任晟晖喜欢我,脸就有点烫。不过那种尴尬还是能勉强压下来。
我见那二货手里像模像样地捧着鲜花,瞬间就觉得自己寒酸了。——人家这才是扫墓好吧,不像我就这么空手来了。
二货任晟晖把花放在我妈妈墓前,鞠了一个躬,嘴里却说出一句欠扁的话:“白老师,苒苒喝我的水!”
“你几岁啊!还告状!”我炸毛。
“17岁,比你小两个月。”那二货挑眉毛。
“妹啊!比我小了不起啊!!”我继续炸毛,“绅士风度懂不懂?”
他吊儿郎当地:“不懂。”
我汗颜了。差点忘了,这二货虽然是我妈妈的得意门生,但也还是黑boss的儿子啊,骨头里那股痞子劲儿改不了的。
我看着任晟晖那张比女人还漂亮的脸,心里是万般纠结剪不断理还乱。尼玛这货就是一妖孽啊!不然怎么好意思还站在这里压我的光芒。
“过几天就是你十八岁生日了,你打算怎么过?”任晟晖贱兮兮地看着我。
“该怎样就怎样呗。”我说,“和往年一样,只不过多了长辈的酒席。”
他眯起那双妖眼:“就这样?”
我摊手:“不然呢?”
“那可是成人礼。”他皱了皱眉。
“乖乖,你怎么比女人还浪漫情怀啊。”我斜眼,“我可不在乎这些。”
他冷笑一声:“你不在乎的事情多了去了,还真不像个女人”
我再次炸毛:“不准用看白痴的眼神看我!!!”
他鄙夷道:“那就用看弱智的眼神好了。”
我:“”
“我是觉得你要把它看得意义重大点。”任晟晖说。
“怎样算是意义重大啊?坐着直升机到天上撒花??”我歪歪嘴,“我就是想这样我爸也没心思鸟我啊。”
“你还好,我爹可是太有心思鸟我了。”任晟晖嘴角抽搐,“任丹那个死丫头又跑去找林靖了。我爹把所有的罪都压我头上了”
“那我恭喜你了,你有一个英雄的爹!”我肃然起敬。
任晟晖:“”
我笑得东倒西歪。看见任晟晖的囧样我就更想笑:“谁叫你和任丹感情好呢。”
“别说反话。”任晟晖说,“我和那种野丫头可不一样。”
“不一样的只是性别。”我说。
任晟晖的表情就像生生吞了一条鱼的干尸。真是笑死我理了。
我笑嘻嘻地看着他:“那你打算送我什么礼物?——不许送画了!”
“她们说成年礼要送丝袜啊。”那二货容光焕发,跟红卫兵见了毛主席似的。
“她们”指的自然是任晟晖身边环绕着的那些花痴女生,——也有部分怀疑他和许哲是男同志的腐女。这些人个个都是惊世骇俗,一票重口味。
“得了吧。”我说,“我不是寂寞女人,不穿丝袜的。”
“哦。”他说。
我对着他挤了挤眼:“你怎么不学老外,送我安全.套?”
他看了我几秒,眼神无比纠结:“你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我喝了大大的一口水。
他说:“非chu女。”
“噗——”我把口中没咽下去的水全吐在了他那件看起来价格不菲的T恤上……
我的住处——我爸爸留给我的小别墅。
走进院子和包子打过招呼后,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客厅。
“好久不见!”我对着客厅里每一个家具喊出这句话。
没有回应的声音。巨大的落地窗外,树叶沙沙作响。纱帘微微浮动,抚摸着下午柔软的阳光。水晶吊灯关闭着,却微微有着光亮。
我的房子,每次都以它的方式来欢迎我。即使我每天像个女鬼一样在这栋房子里飘来飘去,它也丝毫不嫌弃我。
我坐在沙发上,打量着客厅里每一副妈妈的画。
说实话,我看不懂这些抽象画的内涵,但我确信那个叫林靖的女生看懂了。那天她到这里来,看着每一幅画的眼神都如她的内心一般深邃。
——林靖超出常人的洞悉力,让我有一点小小的妒忌。
也许,令常人所不懂的,才叫艺术。批评家鄙视毕加索大叔的画作时,毕大叔特淡定,一句:“鸟叫声很美,但你们听得懂鸟在说什么吗?”把那几个批评家唬得膛目结舌。
我靠在柔软的沙发后座上,仰着头闭目养神。脑海中那个脸色苍白,嘴唇紧闭的少女越来越清晰。她的肩膀窄窄的,身体因为瘦而微微佝偻,单薄得仿佛一阵风来就可以把她刮倒。
许哲一直追求她。我想我早就知道理由。
宇溦说,我应该恨林靖,但我从没尝试过恨一个人。
我睁开眼睛看着这栋空荡荡的房子,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
——真正孤独的人永远不会说自己孤独。因为她很清楚,孤独的pose其实一点也不拉风。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