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天,梦山。
连亘千里的山脉幽深宁静,层叠的绿染着浓重的雾气,掩住隐隐约约的鸟鸣声,此起彼伏,渐渐靠近。
而鸟鸣声的中央,静静立着三人。破月霜微微垂眸,伸手将那雪青色的兜帽又拉低了些,拍了拍她的肩膀:“木头,乖,保护好自己。”
颜又暮却拉住了他的手,一点一点,轻轻握住,另一只手拂去兜帽,面上是笑着的,眼里有担忧也有坚定:“月亮……”自从进入梦山之后,破月霜的所有异常都让她感到无比忧心,她不知道梦山对于破月霜意味着什么,她不知道破月霜口中的“他”是谁,可是她知道,这一刻她无比坚定地要站在他身旁。
破月霜顿了顿,随即反握住她的手:“真是拿你没办法。”
另一旁的飞絮已皱起秀眉,风撩着她的长发,她的淡黄色广袖如一对羽翅扬起。“我不愿以人数取胜,你我决战如何?我若胜了,你们便不可入这梦山。”
破月霜勾起唇角,折扇轻摇:“那么,我若胜了呢?”
飞絮轻蔑一笑:“你若胜了……我的性命,你取了便是,我的族人绝不挡你。这交易如何?”
破月霜松开颜又暮的手,折扇一收:“甚好。请。”
飞絮昂头,尖啸一声,顿时树林飒飒,叶叶相击如锣。那尖啸声刺耳入心,仿佛要生生撕碎耳膜,震破脑袋一般,叫人心烦意乱,偏偏面前的绿仿佛在流动,流动之中晃花人眼,生出强烈的眩晕呕吐感。
“木头,退到一旁,捂住耳朵。”
在飞絮昂头的刹那,破月霜已沉声喝道。而颜又暮瞧了他一眼,随即捂住了耳朵退到了一边,偶尔听到一点点声音便觉得眼前一片眩晕,头疼难忍。
破月霜却仿佛并未受影响,面上笑意依旧,折扇缓缓展开,拇指与食指扣住扇骨。那尖啸声突地一停,飞絮已飞身而上,双手化作巨大的羽翅,根根翅羽如铁,尖锐的光闪烁,顷刻间已至眼前。
颜又暮几乎要惊呼出声,方才捂住耳朵的手抑住了这声惊呼,瞪圆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一幕,身后化出三条雪色狐尾,以备不时之需。她才不管什么生死决战,她满心里装着的全是那一个名字。
月亮。
而此刻的破月霜蓦地后退,身形如风。飞絮紧随而上,翅羽倒飞,一刹那从四面八方而来,死死围住中心处的红影。
“破!”
飞絮一声娇喝,那翅羽如箭,“嗤嗤”插入那红影之中。
“月亮——”颜又暮手上捏诀,却在念咒的时候蓦然顿住了。
因为当那些翅羽都回到飞絮身上的时候,那个红影湮为了粉末,渐渐消失。而飞絮的面色在那一刹那一如死灰。
“啪——”
一声轻响,相对于之前的尖啸声绝对是微不足道的,但此刻却令飞絮的寒意从脚下一直蔓延到心间。
破月霜收回拍在飞絮肩上的折扇,展开轻摇,勾起唇角:“别紧张,我开个玩笑而已。”
飞絮捏紧了拳头,微微阖上眼睛。她知道若是破月霜想要她的命,一招即可,枉她还自命不凡,以为胜券在握,其实她到现在都未明白破月霜是在何时用了幻影术,又是在何时逃遁开她的杀招。所以……
“我输了,你们自便。”
飞絮知道破月霜不会再取她性命,于是转身,走出几步却突然顿住:“不过……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他知道了你们的行踪,便不会放你们轻易进梦山去。你们好自为之。”
“自然是如此。”破月霜伸手理了理颜又暮身上的斗篷,随后牵住了她的手,“天色不早了,木头,我们走吧。”
“恩。”颜又暮扬起脸点点头,笑眯了眼睛。梦山之行,他们不过踏上了开始,结局如何,她从不去猜想。
破月霜勾起嘴角,耳边是呼啸的风,那些急欲攻击与挑衅的鸟鸣,终于不甘地渐行渐远。梦山,他曾无数次梦见,是绚烂如花的笑意,是无止尽的宠溺脸容。可是最好看的笑容,却出现在那个人出现之后……
“月亮。月亮?”颜又暮看着他出神,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一些。
“怎么了?”破月霜抬眼笑笑,完美表情与面容。
“我带了些果子回来,不敢走太远。”颜又暮好像什么都没有发觉一样,从袖中取出已被溪水冲洗干净的野果,“这梦山处处,我总觉得有些眼睛盯着,老是不自在。”
破月霜接过来,又拉了她在旁边坐下:“梦山太大,难免有野物生存,只要我们不相招惹,想必便不会有什么麻烦。”
“这样。”颜又暮又拿出一只果子,张口便咬下去,汁水四溢,甘香甜美,“月亮,我们还有多远的路途?”
“也许是几天,也许是几月。”破月霜垂眸看着手中的野果,回答含糊。梦山到底有多大?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敢探究。那本图鉴,得来如此费力,也不过寥寥数笔罢了。
“哦。”颜又暮不甚在意的模样,打了个呵欠。
一抹浓重的黑猛地扑了过来,掩住了所有的视线。破月霜立起身,却就在那时有片刻的眩晕,几乎站立不稳。待到手足力量恢复,他却微微皱起眉:“木头!木头!听见没!”
没有回应,只有无止尽的黑暗,无止尽的寂静。
他松松束起的长发猛地散开,发梢染着兵器边缘冷冷的血迹般暗红。他的眉梢眼角仿佛也映着那煞气的血色,刹那消失的笑意,嘴角锋利。他便如此一步一步,杀神现世一般一步一步向前走,生生将那黑暗逼退。寂静被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利哀嚎打破,而他仿佛毫无所闻,任凭身旁掉落被焚成灰烬不得超生的夜鬼。
直至天空重现淡淡的蓝,身旁的黑暗一一退散销焚,他依旧立在原地,仿若千百年,便应当立在这里。
暗红悄然褪去,红袍簇拥着他艳丽如花的面容,没有笑,变得冰冷坚硬,如铁如刃。
“杀意。”他的声音从未如此冰冷,如同深冬埋葬的雪粒。
“在。”身旁突然出现的黑影,黑色斗篷裹着沙哑低沉的声音,好像一个影子。
“追。”他牙齿碰撞,这个字几乎从牙缝里被挤出来。
“是。”黑影答道。片刻之间便如黑烟一阵,消失不见。
良久,颜又暮终于清醒过来。她躺在一张破草席上,腰酸背痛,身上还盖着自己的雪青色斗篷。
好不容易龇牙咧嘴地爬起来,面前的人却让她惊讶地差点儿再次跌下去。
“寻……寻琴姐姐?”她哆嗦地几乎说不出话来。她只知道自己吃掉了一只果子,于是晕了过去,醒来便躺在了这里,不想竟然遇见了最不该遇见的人。
寻琴按着她的肩膀,让她躺了下去,又温柔地替她掖好了斗篷:“你才中了迷失果,药效还没过,先别急着起。”
那声音潺潺如流水,哪里是从前不能言语任人欺压的模样?
像是瞧出了她的疑惑,寻琴笑了笑:“其实我不叫寻琴。不过……你也可以这样叫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本是狐族六尾,潜入卫家庄只为一事,此事一了,我便回了妖战。”
“寻琴姐姐也是……”忽的想起从前的事,还以为是自己瞒住了所有人,如今想来,不由得红了脸。六尾算是狐族中地位很高的存在了,却也不知是什么事让她一去便是十几年。
“此次寻你来,并不是我的主意,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寻琴站起身,“你好好休息便是,旁的不要多想。我会再来看你的。”
“我?”颜又暮一愣,寻琴却已关上了门离开。“哎,那月亮呢?”她坐起身,脑袋却一阵钝痛,手脚无力,不得不乖乖躺了下来。狐族?她是自小在非白谷长大的,阿千不是狐族,她也不知道阿千是人是妖。月亮虽是狐族,却也从不说狐族的事情,自己还是从那些奇奇怪怪的书上找到关于狐族的事情的。狐族为万妖之灵,每修炼大成便长狐尾一只。她五百年只长出了三尾,月亮也是三尾,虽然……呃,她知道差别是很大的,可是一只三尾与六尾之间,却永远不可相提并论。
说起来,月亮不知在哪儿呢。她现在在这个地方被关着,月亮会不会也有担心呢?就像她当初一路找去千越山,心都揪起来一样。不知道为什么,想起月亮的时候,心里总是慌乱的甜,像是偷吃了不属于自己的糖果。
“啧啧啧,小丫头思春了。”
那声音低沉中带着几分笑意,她惊诧地转过脸,却看见了一张陌生的脸庞。
那是一个高大的身影,高大到在这小破屋中必须要低头弯腰,他身上长满长而硬的黑色毛发,甚至布满了一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深陷的带着血腥的味道,头顶长着一对牛一般的硬角,看起来狰狞恐怖。
“你……你是谁?”颜又暮几乎瞬间弹了起来,却被无形的力量困在了床上,动弹不得,刹那间汗水就浸湿了后背,一片冰凉。
“别怕。”那人伸出手,却也不是手,而是宽大的爪子一般,上面长着锋利的指甲。他带着些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脸,满脸的毛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出他声音柔和了许多:“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眼睛却长得像你父亲。真好,真好。”
他不知从何处取来一只小小的银铃,在他宽大的手掌上显得微不足道。他轻轻将银铃放在颜又暮的枕边:“小丫头,若是有什么危险便摇响这只铃铛,我会赶来救你。”
那人转身离开时,颜又暮忍不住出声呼道:“你是谁?”
那人许是笑了,顿了一下:“我是你父亲的旧识,你以后便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