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府门外停下,萧卓利索的翻身下车,把马鞭给了跑过来的家仆,尊敬的把车帘拢至一边垂眼道:“姑娘,让属下扶您下车吧。”
即墨鴈在他掀开车帘的瞬间睁眼,侧目看向一手拢着车帘一手伸向自己的萧卓,她淡淡的说:“不用了。”
没去看萧卓迟迟收回的手,她起身弯腰出了马车,蹲在另一边车板上扶着车门的边下车,一脚着地便松了手,明明觉得就要站稳了,却未曾想脚下一痛,毫无防备的脚下一虚身子便歪了出去。
“啊”即墨鴈心里一惊不自觉轻呼出声,眼看她就要摔倒在满是消雪泥污的地上,隔了一辆马车且又在出神的萧卓惊觉却也来不及了。
即墨鴈无奈地闭上眼,心里已经认了摔就摔吧。可是就在她感觉马上就要触地之时突然腰间一紧,紧接着肩背仿佛也被人揽住,倾倒之势已止。自己不知何时双手竟然紧紧抱住了对方的腰,此刻正微微颤抖着,她没有立刻睁开眼去看救她的人是谁,耳根却已经开始发热。
“姑娘,你没事吧?”低低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在她据她面部几尺的距离响起,好听的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心湖,即墨鴈抿抿唇轻轻睁开眼。
扶疏嘴角上扬的看着被自己抱着的女子,她肤色白皙似雪,此时却泛着一抹可疑的红晕,她离地只剩几尺的距离脸上却还能那么平静,或者说有那么一点看得她想笑的无奈表情。
而她现在双手抱着自己的腰竟然还不自知,长长的睫毛浓密漆黑的像两把小扇子,正一颤一颤的仿佛小心翼翼地要睁眼,不由心道: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啊!
“你……”即墨鴈微张着嘴目光锁住近在咫尺的这张脸,他嘴角的那一抹笑让她恍惚想到传说生在死亡之路尽头的彼岸花,致命的诱惑。这双眼睛,深邃的仿佛要把她的魂魄吸进去,让她既想探知又莫名畏惧。
忽然眼前一黑,一只微凉的手覆在眼上,腰间的手微微用力扶她站好。他放开了揽住她肩背的手遮住了她的眼,耳边又响起他清风一般飘忽不定的声音:“你若再看下去,在下就要多想了。”
即墨鴈被他说的耳根发烫,自知失态,却面对他难以拿出往日的淡然。冷静就不用说了,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做什么了,只觉得覆在双眼上的那只手轻轻的碰触着她的肌肤,让她不能不紧张。
“多想什么?”跟自己斗争了好一会儿,即墨鴈无奈的暗叹口气,顺着他的话随口一问。
一阵短暂的低笑在她耳边响起,口中呵出的热气喷洒在她的脸颊:“想娶姑娘啊……”
此时,即墨鴈真是面红耳赤,羞涩不已,悔不慎问这一句。才惊觉自己还抱着人家的腰,自己的腰也被他抱着,这成何体统……忙松开自己的手,挣扎着从他怀里退出,即墨鴈不自然的挤出一丝疏离的笑:“先生说笑了。”
此时萧卓已经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立刻挺身站在即墨鴈身后,戒备的打量着一身简单利落的玄色男装的扶疏:“多谢先生出手相救,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扶疏把发冷的手随意的背在身后微微一笑,回答:“在下姓傅,来此只为求见城主。”
即墨鴈闻得此言,神色顷刻恢复镇静。抬眼看向比她高出半头的男子,只觉那眉宇间说不出的贵气天成,恍惚有种俯瞰天下之姿,不由问道:“敢问傅先生从何而来?”
扶疏微微一笑,目光随意的往北方看了一眼,回道:“洛城。”
即墨鴈目光一闪,心道:果然。
“傅先生,城主即是小女的父亲,不如便由我带你去找他吧。”即墨鴈微微伸手虚虚做了个请的姿势,带笑的眼睛让扶疏看不太懂。
“原来即墨姑娘,在下失礼了。”故作讶然地扬起眉,表现出一丝喜悦之色,扶疏看着即墨鴈笑的儒雅。
即墨鴈敛眉浅笑,再次抬手:“傅先生,随我来吧。”说完转身向大门口走去。
扶疏偏头看了一眼满脸戒备看着自己的萧卓,莫名的勾了勾唇,道:“劳烦把地上的石子儿清一下,免得再咯了你家姑娘的脚。”然后方才若无其事的跟上即墨鴈的脚步。
萧卓皱了皱眉,低头看了看不知何时散落的几颗小石子,在湿泞的地上不甚显眼,也无怪会伤到他家姑娘。
萧卓叫住正要牵着马从侧门进马房的家仆,吩咐道:“你等下去把前面地上打扫一下。”
“是。”老实本分的家仆低头称是,牵着马不急不缓的把马车拉了进去。
萧卓这才急步向即墨鴈方才走的方向赶去。忽然觉得自己怎么如此大意,竟让姑娘和一个身份不明的男子单独在一起,真是该死。
「忽见红梅一园」
这边扶疏跟着即墨鴈慢慢悠悠的走着,随意的欣赏着沿路的景色,竟给他瞧见了远处的一片红。
即墨鴈忽觉身后的人停了脚步,不由疑惑地回头,却见他正望着那几棵红梅出神,面上沉静,不知在想什么。
“那梅园里有十八棵梅树,是哥哥给我种的,从还只是根到现在已经有十余年了,却也不过是初具模样。”扶疏正看的出神,耳边即墨鴈沉静如水的声音轻轻说着,像在讲一个故事。
转回头看着即墨鴈的侧脸,扶疏抬手一指那梅园,低声询问道:“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即墨鴈偏头回看过来,恰好又看进那双眸子里,一时恍惚。
“即墨姑娘?”扶疏看着失神的即墨鴈眼里闪过一抹笑意,抬手在她眼前轻拂,轻声唤醒她。
即墨鴈蓦然回神,对于自己的失态感到无比羞報,扭过头看向梅林,强自压制着情绪假装冷静:“当然可以,我带你去。”
扶疏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任谁看了都会起疑。
可此时即墨鴈是决计不会回头来看的,若非算准了这点,扶疏又岂会如此明目张胆的露出破绽。
殷红如血珠溅成的红梅朵朵傲然盛放于漆黑的枝上,每朵花瓣上都有一点浅淡的白,花簇间还夹着一些雪,看起来红白相映成趣。
扶疏抬手用食指勾住伸过来的枝桠上那一朵红梅,垂眸细看,末了不禁感叹:“这花色倒是奇特,却不知是如何培育出的树种,怕是有心人下了苦工夫吧。”
即墨鴈在他身侧看着这一幕,那殷红的花瓣在他指尖像是一滴鲜血,美丽,灼目。他的话似是叹息,又似疑问,让她忍不住想要回答。
“这梅树是从城外的山上移过来以后由人精心浇灌才长成的的,那山上有一大片红梅,足足十余里,曾经让很多人流连忘返。”
“曾经?”敏锐的抓住这一个词,扶疏心里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说不出是什么。
即墨鴈看他皱着眉挑出那两个字,不由露出笑意:“是,曾经是这样。只是现在,那里一朵花都看不到了。”
扶疏回头看着她,不解的问:“为什么会一朵花都看不到了?”
看着那枝头的红梅花,即墨鴈在短暂的沉默后无奈的苦笑道:“那是因为,一段往事。”
「一段花事一段情缘」
凤临城外环绕的那条山脉有个美丽的名字,栖凤山。
山上有一处山坳,占地约十三里,里面生着一片梅林,百年不枯。
当下的季节,满山的银白色,白雪覆满枝桠,乌木雪下生花,乌黑、洁白、殷红,相得益彰,本是极好的景色。
可是,这么好的景,却是已有足足二十二个年头没见过了。
就这一片梅林里有一个传言,有一个风华绝代的男子和一个女子在那林间舞尽风雅,并以酒寄情许下不离。
这情感动了梅林里的仙人,于是这十余里之内的梅树不老不死。
据说,那是为了纪念,他们二人终不得成全的感情。
后来,有一个如风般的男子来到此间,他一袭白衣似要倾尽天下。
他在那梅林中建起一座木楼,只说他在等一个女子,即便为她负尽天下也无悔。
曾有人说,他很狂妄。
曾有人说,他轻浮。
也曾有人说,他有君临天下的福气。
但是,他轻易的丢开了这一切。
因为,为那个女子,他觉得值得。
可那个女子,却是心里装了别人就再也装不下他了。
他终没有等到那个女子。
于是,孤身离去,再不曾回。
那时正是红梅盛开的季节,他离去后,这十余里梅花一夕间全凋落了。
从此,这里的梅树再没有开过一朵花。
有人说,那个人走了,却下了恨,留下了诅咒。
「触目凄凉」
马车在山脚下停住,车夫回头问道:“姑娘,这山上已经没什么看头了,还去做什么?”
即墨鴈扶着车夫下了马车,微微摇头:“虽然花不会再开了,但是,山还在,树还在,雪也还在。”
车夫似懂非懂的听着,默默退到了一边。
扶疏听着即墨鴈的话想笑却笑不出,撩起车帘跳下马车,站在那里仰头去看那白皑皑的山。
又下雪了,隔着纷飞的雪幕看去一片迷幻,不一会雪花便落满了肩头,附湿了鬓角。抬手拭去脸颊上融化的雪水,转身从车里取出一件黑色的宽大披风,体贴的给即墨鴈披上:“真是抱歉,一时兴起拉着你陪我来这儿,竟赶上一场大雪。”
即墨鴈手下抚着身上的狐裘,一时微怔,听他这么说忙抬头看向他:“傅先生说哪里话,是我不该跟你讲这些陈旧之事,让你心情不好。既然你想来看看,小女应当做陪才是。”
扶疏神色寂寂地垂眸看着她,却忽而又浅浅一笑为她系好狐裘的束带:“山上会更冷,你穿的这样单薄,可莫要受了寒才好。”
他那一瞬间的落寂还是印在了她的眼底,看着他转身走在前面的单薄身姿,即墨鴈突然觉得原来黑色并非一直以为的代表冷酷。
那十里梅林无一叶,无一花,雪色满眼,被雪包裹的乌黑枝桠此刻如银白色的珊瑚,枝枝杈杈皆有一番韵味。
越往林里走便隐约可见一处小小的木楼安静屹立在其间,荒废已久,站在楼前观望便可见檐下窗上罗网残破无不沾尘,果真触目凄凉。
扶疏闭了闭眼,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转头对身旁的人道:“我们走吧。”
即墨鴈看了看他,无声的点点头。
扶疏习惯的伸手牵住身旁人的手,缓缓地往外走,一步一步,他低着头看着地上的雪,听着脚下咯吱咯吱的声音,觉得天地间是如此的沉寂。
即墨鴈侧脸看着他,手被他握在微凉的掌心,却莫名的觉得发烫:“傅先生,你怎么了?”
扶疏脚下一滞,扭头看向她,眼里瞬间掩去的茫然不曾留给旁人捕捉的机会。
“叫我傅倏吧,在下姓傅名倏,倏然即逝的倏。”扶疏这样说。
“倏然即逝”即墨鴈怔怔地默念。
扶疏仰头自笑,握紧了她的手继续往外走。
即墨鴈随着他的脚步前行,不自觉的偏头看他。
傅倏,傅倏,你是一个怎样的人?仅仅是半天而已,我却一再你身上看到了那么多面,而你的每一面,都能轻易的让我无法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