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热闹闹的新年,充满希望的新春,一年里最重要的节日。
伴随着络绎不绝的鞭炮声,夺目的大红贴纸,纷飞的洁白雪色,一年又过去了。
然而,总有一些人,羡慕着热热闹闹,却要离得远远的做一个看客,独自品尝着落寞。
因为,他们生来就是寂寥的人,与欢乐无缘,不喜热闹,无法适应繁华喧嚣。
因为,繁华入不了心,笑声暖不了心,喧嚣只会加深孤独。
即墨雁在人迹罕至的寒池之畔,她在品尝清幽的味道,她在想着那个人的心思。
傅倏站在即墨雁的身后,他嘴角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恍若温情,他负于身后的指间轻捏着一截小小的紫竹,那空心的竹筒里是一个他自找的麻烦,也是一道不可违逆的命令。
即墨雁不知道,在她面前的寒池之底,并不如表面这样平静,被雪色掩盖的冰面上密密麻麻的裂纹正在蔓延整个寒池的冰面。
即墨雁更不会知道,她身后的这个人今日并不单单只是来陪她赏雪,而她也永远猜不透他的心思。
或许,他们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是无解之劫。
“雁儿”傅倏忽然开口,一旁的枯树枝头颤巍巍的跌落一层雪,破碎成无数飞屑,落在他肩头,“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即墨鴈闻其声,微微偏了偏头,眼角余光轻瞥着身后的他:“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同我父亲说的,让他能连我哥哥的话都不听。但是对于你,他跟我说了一句话。”
“喔?”傅倏眉头一挑,凝眸迎向她轻瞥过来的目光眯眼浅笑:“是什么话?”
将他细微的动作收入眼底,即墨鴈撤回了目光,转而低眼看着白茫茫的雪色。然而那那沉静如墨玉的眸子里突然漾起微光,似笑非笑:“他说,尔非善类,不可深交。”
身后传来一声嗤笑,接着便是那人恍若温情的声音:“那么你的看法呢?”
即墨鴈沉默了,她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脸上的表情似是没变,又好像眨眼间变了几回。
然后,她转身面对着傅倏,莫名地笑了,笑的眼角闪着水润的散光。
傅倏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刹那的惊讶后他皱了眉,淡淡的表情之下是种种猜测,这时的傅倏竟感觉自己并不像想象中那么了解面前这个女子。
即墨鴈看着他的神情,自嘲般的笑意从眼底一点点消失。她问:“傅倏,我很想知道,你对我可曾有过一丝真心?”
看着傅倏怔愣的眉眼,她抬脚走到他面前,两人间的距离此时只有一指宽。可她却偏偏又倾斜了上身伏在他耳边,摒弃了最后的距离。
“抛却身份,不论性别,我想问,这些天的点点滴滴,你有没有那么一刻,是真心对我的。”
不论性别?原来,你都知道了。
微微惊讶后,傅倏神色恍惚的弯了弯眼角,一瞬间眉宇间染上了无法言喻的悲戚,或悔或愧,似苦又寂。
再抬眼,一切情绪又都烟消云散。
他看向远处的天山一色,瞳孔紧缩却什么都没看进去,这一瞬间他想了很多。
他们第一次遇见的情景。
他第一次抱她感觉。
在她屋前那片梅林里,她看他的眼神。
在栖凤山上的梅林里,她那被他看在眼中的心动。
还有她安睡的容颜和梦中的无助。
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真心呢?.
即墨鴈,那是个多么有心思的女子啊如果他没有一点真心在里面,她怎么甘愿清醒着还要陷进来。
所以,虽然未到终局,他已看到两败俱伤的结果。
可是,那有又能怎样他必须那么做,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从一开始就没有退路。
哪怕,伤到了自己!
“有。”他抬手抚上她挽在脑后的的头发,偏头在她耳边呵出一口湿润的热气,恢复了原本低哑柔媚的声音,吐出魅惑人心的话语,“不过,这个答案的代价怕是你付不起。”
即墨鴈犹在为那一个“有”字恍惚,未料到他却抱着她猛然向前一步倒进那冰寒彻骨的寒潭里。
那一刻间,整个冰面碎裂,飞扬的水花四溅,大片的雪屑迷了眼,似要掩埋一切。
那一天,是一月二日。
那一天,薄雪轻洒,城主之独女即墨鴈失足落入被大雪冰封的寒潭,没有人看清过程,也没有在寒潭里找到人。而城主的沉默,却似乎是不希望旁人插嘴。
于是,新年的气氛,在刻意的低调中被压抑了。
「待花开时」
寒潭之下,有一个天然岩石形成的岩洞,岩洞是以倾斜的角度向上通去的,岩洞并不长,奇怪的是尽头并没有高过寒潭的水面,水却没有将这岩洞深处的石室淹没。
冰冷刺骨的水波一次又一次的冲刷着通往最深处那些沉重的石头,而那最深处,用一块块拳头大小的顽石堆砌出的小水池里,池水的外围已经完全结冰,可越接近中央那株淡绿色莲花的水却触手生温。
看着这株比一般莲花小一半,却花层紧簇瓣瓣薄如蝉翼,美得华贵却不张扬的绿菡花,扶疏俯身将手中的碧玉杯送到它的茎部水面之上,微微倾斜杯中猩红的液体便流泻进水中然后被绿菡花的花茎迅速吸收。
不远处的一块大石上,七月刚为即墨鴈包扎好腕上的伤口,抬头看向扶疏的侧影:“今日你在她的血里掺了几滴你的?”
闻言,扶疏偏头回看着他,微微勾着唇角回答:“我每天都多掺一滴进去,今日已经是第五天了。”
七月视线一转落在她衣袖半遮的腕间,刚刚留下的伤痕已经完全愈合,只有妖之力和神之力才可以做到的。他收回视线转而看着那朵对他毫无意义的花,眼里散发着丝丝缕缕的愁惆怅:“不过五滴血就要割腕来取,是不是这底下的寒气让身体受不了了?”
扶疏将杯中洗去血迹的水也喂给了那花,听了这话不犹收了杯子转身走过去:“那又怎样,这不过是个小小的代价而已,我还付得起。”
七月被她不正常的语气堵得说不出话来,那凉薄的话让他不免有些内疚。毕竟这个办法是他出的,就算是为她着想,却也还是令她身陷险地:“用世袭守护者的血液催进花开时间,固然是个好办法,可就算提早盛开了,还是免不了要与即墨一家起正面冲突。即墨凛不是傻瓜,他现在一定布下了天罗地网在外面,就等着我们出去呢。”
扶疏站在那里静静地听他说完,这才仰天长吐出一口气,叹道:“我知道啊,所以,我得想想怎么脱身才好,我可不想跟他来一场恶斗,太费劲。”
无奈的笑笑,七月知道她这么轻易地说出困扰只怕是已经想好了对策,不过,即便有了对策,后面可是还有一个难题呢:“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摆脱了即墨凛,还是不能摆脱那封密旨,这绿菡花还是留不住。”
冷笑一声,扶疏错开七月惊讶的目光抬手划出道碧光,一个秋千凭空出现在面前,两条绳索上缠满了翠绿的藤蔓直钻进离地一丈多高的岩洞顶部。她抬手轻抚着那藤蔓脚尖一点身子像风中飞扬的绫罗飘起,眨眼间稳坐于秋千之上。
低头看着七月那副见怪不怪的表情,她闭眼叹了口气,秋千无人推动却自己开始幅度不大不小的荡着:“费这么大劲儿得到的东西,你觉得我会给别人吗?”
“不会。”七月露齿一笑化作一道白光向她扑去。即墨鴈昏昏沉沉的睁了下眼,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个白影在空中荡来荡去,怀里抱着的好像是一只狐狸,刺骨的冷意从皮肤渗进骨头里,不由打了个冷颤将身上盖的貂裘拉的更紧,又昏昏睡去。
每天一杯鲜血喂养,绿菡花的盛开时间果然提前了,这是他们在这水底的第十天。
扶疏每天在即墨鴈的血里掺一些自己的血,依次加量,直到今时绿菡花已经接受了她的血。所以,离开朱城后就算没有即墨鴈,扶疏的血一样可以令绿菡花不会枯萎。
指尖用力,清脆的折断之声落下,扶疏将断茎放进盛满自己血液的杯子里,待花径将血吸收尽这才施了个缩小术把变得只有一朵普通的野花大小的绿菡花放进随身的香囊。
“你带着她出去引开外面的人,记住,不可起正面冲突,他们都是凡人,拦不住你的。”
“那出去后我们在哪里会合?”
“不必会合。你将她安排妥当后直接回洛华城告诉我们的好陛下,就说绿菡花已经被即墨鴈给毁了,而我们走散了,你找不到我了。”
“啊?这行吗?”
“你别管行不行,照这么跟他说就是了,再把你从我这儿顺走的那支狐头笄还给他,样子怎么也要做做的。他要是问细节,你就随便编吧。”
“你到底要做什么,连骗他的后果都不管不顾?”
扶疏最后对他一笑,神秘莫测:“一个人浪迹江湖岂不美哉?”
七月白了她一眼,既然她不想说,自己又何必再问。
扶疏收了笑,叹了口气:“我不过是想到处跑跑,说不定就能凑齐了药去治四公子的眼睛啊。”
“我想给他们争取一下而已,就让我再多管这一件闲事吧……”
“你也不必来找我,我想一个人。”
七月动了动嘴唇,却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她的决定可以没有理由,却从来不可以改变。
既然她要一个人,他又有什么借口再跟着。
就当,缘尽了吧。
只是,来的太突然了,只怕自己要醉上几年才能淡忘吧。
然而扶疏看着他抱在怀里的即墨鴈,眼神黯然,里面有一丝令他喘不过气的痛:“还有,帮我和她说对不起。”
「原来,她是当今公主」
半个月后。
即墨鴈站在梅树下看着空无一物的梅树枝头,心道:红梅啊红梅,你究竟是花期尽了还是因为他走了,为什么,我不恨他呢他那么对我,我为什么不恨他?
父亲知道了一切后虽然并没有说什么,但眉宇间的岁月痕迹骤然加深了,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其实她不该怨父亲把她推上这条孤独的道路。
是她的命,她就得承。这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不能怪任何人。
然而,当她从父亲口中得知那人的身份时,百感交集却也只是化为那一句“原来,她是当今公主”
原来,她是当今公主。怪不得父亲对她的所为不置一词,不敢明目张胆的抓她。
不过,想起她在寒潭之畔的那个回答,还有,迷迷糊糊间她在她耳边说的那句对不起,她竟在心里为她辩解,想她必然是有苦衷的。
而且,她虽然拿走了关系全城气数的圣物,可至少不是连根拔起,那就还有重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