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变得无比炎热起来,坐在屋子里感觉像是在蒸桑拿,柏油铺的路面总是粘住了鞋子。制衣厂的生意也逐渐进入了淡季。除了白天上十个小时外,晚上有时不再加班。尽管上班时间还是很长,但至少没有从前那么累了。子欣也不会一下班就往床上躺了。小凌迷上了上网,成天对着电脑疯疯癫癫的笑着,偶尔又发着呆。大概是网恋了吧,否则哪个游戏会有这么大的魔力。牵儿呢,用她自己的话说,闲着也是闲得慌,还不如去压压马路蹓蹓街。子欣只要没事做就会背着个画板去小河边写生,河边有两棵大榕树,枝繁叶茂,好几十岁了吧。一连去了好几次,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仪态万方,怎么画都没画够。这次画得正入神时,小凌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拍了拍子欣的肩膀:“哈哈,总算逮着你啦,原来你天天下了班就在这儿。”她这一拍可把子欣吓得不轻,浑身直打哆嗦。小凌幸灾乐祸地狂笑:“我以为你胆子很大呢,每天像个独行侠,还幸好今天是我,假如真的有那么一天,有一个凶神恶煞想打你的主意,看你怎么办?你的第一反应肯定是吓昏过去。”
“就你危言耸听,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坏人啊,下次别吓我了。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咦,你今天怎么不上网了?”
“唉,甭提了,只要我一上线,就会有很多人争先恐后地同我聊天,可我要等的人却迟迟不出现。”
“我看你呀,中毒不轻,网络是虚拟的,眼前才是真实的。”见小凌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只好转移话题,“你在网上叫什么时候名字,改天我也化身一小正太同你聊天去。”
“你也上网吗,你不是说只有无聊的人才上网吗,如果你也喜欢的话,那我就有伴了。”子欣苦笑一声,自己是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你想一个月那么点工资,还要买颜料习画,在外上网一个小时两三块钱,都够吃一顿饭了。哪像小凌,公司的电脑就像她自己买的一样,想干嘛就干嘛,也不用她掏钱。
“天要黑了,我们回去上网吧。”小凌催促道。来到办公室小凌娴熟地打开电脑,子欣摸了一下鼠标,敲了几下变得生疏的键盘,忽然心中有种触痛的感觉,想当初,自己在学校里学得也不差呀,可就是不能学以致用。而如今社会在发展,自己却在倒退。
“凌波仙子,你怎么取这么一个招蜂引蝶的名字?”
小凌立即红着脸说:“你就让我仙一回吗,怎么就不能取了,小时候我最爱听神话故事了,那些无所不能的仙子就是我的偶像。““我也是你的偶像啊,你是不是没偶像就活不下去呀?小凌,你上网发呆的样子很可爱,可你不要把自己弄得没人爱似的。”
小凌在网上人缘极好,她一上线,敲门声响个停,但无非是一些你在,吃了吗之类的话,真是浪费时间。查阅他们聊天的记录也是平庸空洞,真是一群无所事事的人呀。正觉没劲时,“浪子愁”的头像亮了起来,站在一旁的小凌按捺不住内心的澎湃:“让我来吧,这个人挺有趣的。”子欣站起来准备让位,这时电话铃响了,小凌接了电话,摆摆手,示意她继续玩:“我去外面办点事,你就在这儿别走开。”子欣正想查看一下对方的资料呢,替小凌探探虚实把把关。于是打字过去:“你是浪子,为什么还要愁呢?无病呻吟的吧还是想哗众取宠啊?”
仙子,同你讲过多少遍了,你还在嘲笑我。”
话中带刺是我秋子欣说话的一贯风格。”惨了惨了,把自己姓什名谁都发过去了,真怪自己过于直率,不适合在这虚拟世界里呆,要知道这“浪子愁“是小凌有点感冒的人物呀。等下小凌回来了怎么解释呀。
正在追悔莫及的时候,对方发来一段话让子欣大吃一惊:“念念,是你吗,我是你哥啊,难道这阵子我都是同你在聊吗,不会吧?”
“当然不是啦,今天是我走出校园后第一次碰电脑,以前和你聊天的是我的上司银若凌,她可优秀啦,哥,你别闹了,千万不要越陷越深。感情这条路你进得去出不来呀。”原本以为世界很大,不曾想又这么小,就这样,两兄妹又碰上了。子欣把这段话发过去的时候心口在疼,如果小凌知道她的仰慕对象是自己的瘸子哥哥时,她会怎么想,她那根脆弱的神经承受得了吗,长痛不如短痛,与其日后割舍不下,不如现在就此了断。子欣正在胡思乱想时小凌从外面走了回来,她连忙清屏。小凌气喘吁吁地说:“你看我这人时间真不够花。”从来只听到人家说钱不够花的,而小凌偏偏要说成她时间不够花,说得也够贴切的。
“怎么,他这么快就下线了?”小凌一脸的失望。
子欣知道“他”是谁,就是不能说。安慰她道:“这些人真没意思,我们还是去逛街吧!”小凌守着电脑有些心不甘,可是见子欣走了,只好追出来。外面就是夜市,有卖服装摆鞋摊各色小吃的几乎样样俱全,虽然质量不怎么样,但由于价格便宜,很受外来务工者的欢迎,只是她俩各怀心事,闷闷地走了很久。直到把夜市走完,小凌才提起兴致来:“我上次在前面一家商场看中了一条裙子,不知有没有人卖走,咱们去看一下吧。”走到二楼,小凌把套在塑料模特儿身上的裙子解了下来,兴奋地往她身上比划了一下“子欣你看,我的眼光不错吧。”兴冲冲地拿到试衣间去了。走出来时,她自我感觉良好,但一照镜子就掉眼镜了,本来她就生得丰腴,加上白色更有膨胀感。子欣看到旁边有条黑色裙子更适合小凌,让她去试穿一下。换上黑色裙子的小凌走出来显得肌肤胜雪,又有一种高贵优雅的气质,而裙摆处的小碎花又不失俏皮活泼。小凌很满意,但她对那条白裙子还是不肯放手,怂恿着子欣去试穿一下,子欣一看标价:298。要知道这地方是不讲价的呢,两百九十八元在二零零二年子欣可以做为一个月的生活费了。她才没那个实力敢去碰它。“干脆我把它买下来送给你穿吧,这样我可以天天看到它了,嗯,这真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你就试试吧。”
子欣经不住小凌和营业员的一再鼓动,心想就是试穿一下吧,到时找一个借口不买就行了。
子欣从试衣间走了出来,小凌又是一声尖叫,她不曾想到,平时穿得有点马大哈型的秋子欣竟有如此亭亭玉立的身段,心里暗下决心要减肥去了。“简直光彩照人!”营业员在一边夸赞。子欣看了看镜中的人,一下也找不到挑剔的理由,于是说:“我不习惯穿得这么耀眼,穿得太亮眼了走在街上我会感到不舒服的。还是不要买了。”小凌才不理会。大大方方地去收银台付了款,拉起子欣就往外走。“我的旧衣服——这也太贵了呗。”
“不怕,不就一条裙子吗,再贵我也请得起,再说穿在你身上,愉悦了我的双眼。值!”小凌这是什么逻辑呀。“不行啊,我前两个月欠你的五百块你还没要呢,这次又来了。老是让我欠你的钱我会很难受的。你是不是要让我在工作中累死呀,再说这厂又不是你的,我再辛苦地工作偿还欠你的债,你也得不到呀。”
“就你小家子气,几顿饭钱还算得那么仔细。好啦,你就还我两百吧,这裙子可是我送你的。如果你想还的话来,就给我煲一个星期的瘦身汤吧。”这不是举手之劳吗,子欣心想,如果哥哥真能找到小凌这么好的女孩子做嫂子,那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可哥哥是个残疾,就算小凌答应,她家人也会百般阻拦的。
回到宿舍,发现牵儿躺在床上和衣而睡了,地上放了一大堆购物袋。“起来,起来,看我俩买的裙子漂亮不?”牵儿也是逛街逛累了,睡得正香着呢,可一听到“裙子,漂亮”两个词汇,一个鲤鱼打挺地翻起身来,揉了揉双眼,来了一句感叹:“啊,真是亮瞎了我的眼,太美了,在哪买的,我也要去买一条。”可一问价钱,舌头就立即打住了,嘟囔着说“我妈又催我寄钱了,她说是给我弟交学费。”
小凌一本正经地说问:“你这个月没往家里寄钱吗?”
“最近我都用了,你要知道拍拖消费高。我父母也真是的,把我当成摇钱树一样,每次打电话也不问我过得好不好,就知道说又这么久了该寄钱回家了。”
“可他们到底是你父母,对你提点要求也合情合理呀,再说能往家中汇钱也是一种幸福,不像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呜呜——”小凌有些喜怒无常,说到伤心处,她居然哭了,这下把子欣和牵儿吓呆了。在她俩眼里,小凌永远那么开朗永远那么活泼,在工作中有一点不畏强权有一点霸道还有一点盛气凌人,哪见过她脆弱的一面呀,她俩不知所措地看着小凌哭泣。
过了半个小时,小凌才抬起头来:“子欣,你知道我为什么网名叫凌波仙子吗。我家住在小河边,平时那条河风平浪静的,可在我七岁那年,家乡发洪水。那是一个深夜,河水开始泛滥,父亲抱起熟睡的我从屋子里撤离,把我放在高处,可我见到汹涌的洪水吓得直哭,他不断地哄我,凌儿乖,凌儿是凌波仙子,不怕水。哄好我后又去接母亲和姐姐,我妈和姐姐都出来了,而他却什么东西打到头,被水冲走了。”哽咽。“爷爷奶奶赶过来时,在那痛心疾首,直骂我们娘仨是红顔祸水。为什么我们三个没事而他的儿子却出事了,性格刚烈的母亲一气之下就跳进河里,从此我和姐姐便成了孤儿。”真不知道思想家王安石为什么要写一篇红颜是祸水的文章,让九百年后小凌的妈又成了受害者。
小凌擦干泪对牵儿说:“子欲养而亲不待是世上最痛苦的事。不管你父母对你的要求有多苛刻,你都要想办法满足他们。要珍惜身边的每个亲人,不要等到失去之后才后悔,如果你暂时没钱,我可经借给你。”
牵儿感动地说:“凌姐,我知道了,以后我乱花钱时你一定要提醒我!”
子欣看到小凌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心里非常难过。倚在她的床沿上说:“有位作家说过,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模式。我父母还健在,但我感觉不到一个家庭的幸福。在我的记忆中他们总是在吵架,甚至当着我们兄妹的面扔锅摔碗。我父亲好赌。我哥两三岁的时候被他带到朋友家玩,因为大人们在玩牌,我爸也不管小孩,我哥独自玩耍不小心掉进火坑里,把脚烧坏了。从此成了一个瘸子。这桩事情成了我母亲心中的一个永远无法解开的结,她再也无法原谅我爸的所作所为。他们的关系一直恶化着,直到前年才离了婚。唉!”她也说得泪光闪闪。
小凌不知道子欣的心灵也受过重创,同病相怜的感觉油然而生。两人愈加亲密无间起来。牵儿的购物欲望也收敛了些日子。但她还是喜欢逛街,见到喜欢的东西不管实用与否总想买回来。小白更是由着她性子宠着她。
可是时间长了,小凌就多了一桩心事,就是喜欢对着电脑发呆,“浪子愁”在网上蒸发了般没了踪迹。子欣跟着叹气,开着玩笑说,现实中的爱情就像神话一般飘渺,更何况是网上的。你就别自作多情了。自古多情空余恨。小凌,你就清醒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