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住气,按响门铃。“稀客,稀客!”,刘老钻穿着一双拖鞋从客厅出来开了门。里面的人正在打麻将,他们用一双双暧昧的眼神打量着子欣。在这众目睽睽下,子欣有些焦躁不安起来。但是没有退缩的余地,她只好假装若无其事地看着屋内的装饰。真想不到,陋园酒家的顶层,竟装扮地如此地豪华,“刘老板,既然你有贵客,那我们改天再来。”一桌人三两下就散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秋小姐,你有什么事尽管说吧?”刘老钻点上一根烟慢悠悠地说。子欣立刻把自己的来意叙说了一遍,期盼着他的答案。而刘的神情却是那么淡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无动于衷一般。子欣有些慌了,忙说:“你不肯就算了。我去找别人借。”说着就去拉门。
刘老钻“嘿嘿”地笑着:“我没有说不答应啊,小秋,你是学艺术的,看我这屋里艺术氛围如何?”子欣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哪有心思看这些,扫视了一下屋内就是几盆绿色植物,墙上挂几幅画而已吗。是不是要说几句恭维话,可是说不出来。只是点着头:“好,很好。有品味。”心里却着急得不行。
“这里面还有呢?”刘老钻推开了房门,子欣走了进去。里面大概是刘的卧室,一套港式家具,中间有一张大床,墙上竟贴有欧美风味的人体画。子欣正准备退出去,没曾想被刘老钻一脚就拌倒在床上。刘老钻张牙舞爪地猛扑了上去。一张充满烟酒臭味的嘴铺头盖脸地袭来。子欣一阵恶心,挣扎着想站起来。无奈席梦思的弹性太大,怎么也站立不起来。她看到床头一把水果刀,急中生智地抓了过来,紧握在手上对着刘老钻,她忍着屈辱的泪水一字一句地说:“刘老板,我是来借钱的,不是来卖钱的,你对我要放尊重点!”
刘老钻虽然久经沙场,但还是被眼前的阵势吓住了。马上换了一副笑脸:“得罪得罪,开个玩笑嘛,何必这么认真。”他整了整西装,又恢复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这张床是池塘,你是鱼儿,我是水!游一回吧!”
“我是热带鱼,你是淡水,热带鱼碰上淡水就会死!”子欣恶狠狠地说。看到过电视中上演过这种场景,她万万没想到这种事会在自己身上演绎。屈辱,委屈,无奈,百感交集。
“其实你这又是何苦呢,跟着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钱嘛,别说三万,就是三十万,我也照给不误。”
子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借就算了,别以为有两个臭钱就了不得了。”说着甩门就走。
“慢——”刘老钻又是嘿嘿一笑,从保险箱里取出三叠整整齐齐的钞票。“还是打个欠条吧!”“你放心,我们会尽快还您的。”子欣用颤抖的手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接过用黑色塑料袋装好的钱跑下楼来。
一阵冷冽的寒风吹来,子欣不由地打了个冷战。忽然感到右手在生生地发痛,低头一看,虎口处在流血,刚才抓水果刀时划伤的。一种屈辱感挥之不去。泪水,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还幸好是寒冷的冬天,衣服穿得厚。多亏今天穿了一条紧身牛仔裤,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她的耳边浮出小凌说过的话来。小凌,你来帮帮我呀,小凌你在哪里?如果你在我身边,一定会告诉我该怎么办的,不会让我前来盲打盲撞的。
子欣去医院交了钱,雨罕被推入手术室。她在外面的走廊里久久不忍离去,此时公司打电话催她上班。说赶完最后一个单就过年了。若现在请假旷工,当心拿不到工资。子欣觉得在这儿,自己的存在也是多余的。她只是在窗外伫立了很久,也没有同他们打声招呼就去上班了。
等子欣赶完那单货已是五天后了,再次来到医院,401室空无一人,被褥整齐地叠放在那儿。“医生,这床的病人呢?”
“昨天早上搬走了。”
“恢复得这么快?”
“哪可能呢,你以为医生是神仙,伤筋动骨还一百天呢?更何况是车祸。那男的还想多住几天,可那女的死活不让,用一张轮椅推着他就走了,大概是要回家过年了吧!”子欣呆住了,一袋子的苹果梨撒落在地上。当相爱变成一种习惯,雨罕的突然离去让子欣有一种被人肢解般生生地发疼。
回到原来的住处,屋里空荡荡的。原来是她们三人住的地方只剩下子欣一人了。去牵儿上班的茶叶店,说牵儿前两天就结工资走人了。雨罕工作的地方也听说他出了车祸,把钱一结也再无瓜葛。子欣听到这些消息后心里充满惆怅:牵儿,雨罕,你们怎么可以就这样不辞而别,如果有话说不出口,发个短信,留张纸条对我来说也是安慰呀!就这么恩断义绝,今生今世,有缘再见吗?再也没有几个人的欢声笑语;再也没有那么舒适宽阔的臂湾;再也没有那种欣赏期盼的眼神;在悲伤的时候再也不会有人轻轻地拥着她:“不用怕,没事的,有我呢,一切都会过去的!”空空的屋子空空的思念,独自落泪独自悲伤。
一连几天,子欣情绪都十分低落,她终于想明白了,雨罕是上天派下来的天使,老天爷怕她挺不过这道坎,派他来照顾她,现在天使的任务完成了,所以他飞走了。一定是这样的。
大年三十,刘老钻不停地打电话催她还钱。说当初之所以愿意借给她是以为她过几天就会还的。如今都年底了,难道还拖到明年吗?被人逼债的滋味不好受,更何况自己欠的还不是一笔小数目,还被他逼得团团转。刘老钻开始咄咄逼人起来:“我凭什么相信你们这些外来工,如是你也像牵儿他们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开,茫茫人海,我上哪找人去!”
子欣知道,刘老钻是担心她会溜之大吉。她就像砧板上的鱼肉逼到了任人宰割的份上,尽管如此,她还要坚强。于是无可奈何地说:“那你说怎么办吗?”刘老钻嘻嘻一笑:“很简单,你去找雨罕他们要回来就行了,是莫雨罕辜负了你,你不恨他们吗?”子欣摇摇头,说:“我不恨他俩,真的。”
“你当真是傻啊?”刘老钻生气了,“那好,你就帮他们还。不过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做我的陪床,还是那句老话,三万三十万对我刘老钻来说只是一个数字,况且我不喜欢数字。”“第二呢?”子欣有点恼。这么赤裸裸的交易也只有他才说得出来。
“陋园酒家我已转让给朋友经营了,你就去城西我开的金店上班吧,一天上十个小时,每个小时按十块钱计算,不行,我给你开的工资太高了——”
“我每天可以上十四个小时。”子欣打断他的话说。
“好,好。我就不信你吃得了这份苦。”刘老钻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像个笑面虎。
这是又一年的新年伊始,当人们还沉浸在新春的喜悦当中时,子欣却签下了一张“卖身契”。子欣只好去广告公司递了辞呈。回想自己出来四五年了,除了进过六月雪制衣厂,就是广告公司了。这份工作是她喜欢的,真正丢下还真有些不舍。想到马上要转行到服务行业。还真不知道能不能适应,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自己欠了刘那么多钱,就是在外面干一两年也还不上呀。
刘老钻的金店开在步行街的最里头,地理位置是偏了一点。用刘本人的话说是“酒好不怕巷子深。”门面不大,里面却装修得华丽大气,柜台里的饰品金光闪闪,不管成色如何但凡见了就叫人喜欢。牵儿说过,刘老钻的口头禅就是:“女人如珠宝,耀眼的不一定是最好的,永不褪色的才是珍品。”柜台上有几个女店员,见了他们,异口同声地说:”老板,下午好!“嗬,训练有素嘛。刘老钻向她们点头示意,吩咐她们去做事。他得意地对子欣说:“这是精品吧?都是我从陋园酒家精挑细选出来的!”
子欣听了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还以为是什么物品之类的,原来是指三个女店员。“翡翠,珍珍,玛丽,你们三个过来一下。”一听就知道不是她们的真名,玛丽大概是玛瑙的谐音吧。“这是你们的新同事,叫秋子欣,其实你们还是老邻居,她就是六月雪厂里才貌双全的三朵花之一。从今天起开始在这上班,以后要多多关照。”
刘老钻的这种介绍令子欣很难堪,人群里发出嗤之以鼻的声音。“不是还有一个杜牵儿吗。”“那也算,银家两姐妹和她了,牵儿充其量算个花瓶。”
她们三人往眼前一站,子欣才感觉到从学校和工厂走出来的自己是多么地粗俗不堪,原来外面的女性可以将自己装扮得如此千娇百媚。子欣顿感自卑起来。“没关系,好好学,其实你打扮一下,也不会比她们其中的哪位差的。”刘老钻拍了拍子欣的肩,好毒辣的一双眼睛,连自己想什么都知道。
刘老钻出门时朝身材婀娜多姿的珍珍使了个眼色,珍珍立刻心领神会,去里面换了一件便服就出去了。看来这里的人际关系颇为复杂。子欣难得理睬这些。总之,刘老钻说过,只要她在这干满一年,三万块债务就一笔勾销。而且每个月还给她三百生活补贴。按当时行情,刘开的工资的确不低了。子欣想明年的今天就是她刑满释放的日子,这里她再不喜欢也可算成倒计时。更何况还有几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店员呢。日子应该不难过。
第二天,珍珍春风满面地召集她们开会:“从现在起,刘老板吩咐,只要一有顾客进门,你们三个都给我站直了,只要顾客没走,你们的屁股休想碰板凳。坐一下都不行。”说完用歧视的目光瞥了一眼子欣,“这是对你这位新来员工的特殊规定,别以为三万块有那么好挣!”
金店的上班时间是早上的十点到晚上的十点,中午和下午四人轮流去吃饭各一个小时。当然开门前的准备工作和打烊时的收尾工作都是由子欣一人包了,谁叫她说每天可以上十四个小时呢。她似乎永远逃不了超级勤杂工的命运,那些份内的份外的事都由她在任劳任怨地做着。珍珍和翡翠两个人高傲得像个公主。对她有些颐横使。皮肤白晳有一双大眼睛的玛丽会好些,她不欺生。看到子欣忙不过来的时候会过来帮一下。她的长相使她想起了小凌。可她性格怪异,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发呆,极少言语。初来乍到,子欣觉得很孤单,她十分怀念与小凌在一起那段无话不谈的友谊,可时光飞逝,不能倒回了。
有一天她下班后,她正在拖地,玛丽过来帮忙,问:“你什么地方是不是把刘老板给得罪了?”
子欣不解,想了想说:“对,我欠了他很多钱。”
玛丽妩媚一笑说:“我们谁都欠他很多钱。但这不叫欠。他从来不会这样对待女员工的,还让你去扫厕所。把以前的清洁工都辞了,这也太过分了。”
子欣不可置否地笑笑。
“你觉得我们三个店员有什么共同点?”
“嗯,性情各异但长得都很漂亮!”
“说出来你不会鄙视我们吧?”玛丽欲言又止。
“哪里会呢,我们同是打工的人?”
“我们三个,都是刘老钻的情人,却没有一个可以转正成为他老婆的。”尽管子欣已猜到几分,但从玛丽嘴里透露出来的,还是让她很震惊,刘老钻真是位乱世奇才,能把三个女人放在同一个店里。他居然不怕后院起火。这都是些什么人呀,皇帝戏看多了吧,是不是还想来个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呀。她这时才领会到珍珍和翡翠对自己的敌意了,倍感无语。
“或许这次刘老板会对你演一场虐情又虐心的大戏,然后让你乖乖就范。”
子欣说:“我又不是娇生惯养出来的,这点工作量难不倒我。”
“你逃不过他手掌心的,他比你更清楚你的弱点,你的死穴在哪里。只要被他相中的人,一个也逃不掉。”玛丽肯定地说,也许这就是她的经验之谈吧。
“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独上西楼,望尽天涯路”玛丽居然喜欢背诗总是在那浅唱低吟的,气质婉约。子欣想大概古代的宫女就是她这个样子吧。“萧郎”是指她以前的男朋友吗?这世上没有第二个小凌,她们都是独一无二的自己。玛丽不愿与子欣深交,对谁拉开距离敬而远之。她不肯打开心扉,只是偶尔伤感地说:“我们只是有钱人手上的一枚棋子而已。”
子欣天天站在柜台里,看着那些腰缠万贯的老板和那些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女人们在这儿进进出出。她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人真是天壤之别,很多人都是为了最基本的温饱需求在疲于奔命地劳累着。而这些人却可以挥金如土。贫富差距如此悬殊,也怪不得会有那么多人心里失衡。偶尔也有些外来工,或者是附近农村一些青年男女来买结婚首饰的。他们总是慎之又慎,往往要通过深思熟虑反复决定才打算买还是不买。这时翡翠和珍珍两个会露出极为不耐烦的表情。鼻子里会不时地发出不屑的声音。每看到这种情况,子欣都会主动走上前去,为他们提供热情周到的服务。久而久之。这些人都成了子欣的服务对象。她觉得人性真悲哀,像翡翠和珍珍才走出家门几天,就瞧不起自己的兄弟姐妹们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