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极度压抑、难受的气息在这间屋子缓缓流动,就好像下水道里腐物,黏稠、滑腻,恶心地让人作呕。
老板靠在猩红色的沙发里一言不发。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然而屋子里的人都觉得说不出的恐惧,一个个噤若寒蝉。
还是杨箬胆子大一些,“这个哈里马克波洛斯实在是太可恨了!”
“愚蠢!”老板的嘴唇只是微微动了动,但那个阴柔滑腻声音,宛如绕在颈间毒蛇,令人毛骨悚然。一屋子的人再没有一个敢开口。
老板慢慢地舒了口气,张开眼睛,那双过于秀气细长的眸子里竟然有一分亲切的笑意,“阿烬,你怎么看?”
坐在他身侧的叶沚烬,微微一笑,移开脸上的白色礼帽,“表面上看,由于美国次贷危机的波及,欧洲的这只养老基金资金链断裂,急于赎回本金,导致麦道夫无力支付,骗局败露。”
老板点点头,“说下去!”
“实际上,如果不是我们内部出了问题,仅凭一个小小的分析师,怎么可能扳倒麦道夫这样的金融巨鳄。”
老板看向杨箬,“明白了吗?”
杨箬瞪了叶沚烬一眼,不住点头。
老板忽然抓住叶沚烬的手,关切地问道,“阿烬,你的手怎么这么凉?”然而不待叶沚烬回答,他粉红色的唇瓣已经拉得很薄,声音也冷了下去,“听说你刚从美国飞回来,就赶来了,是不是没休息好啊?”
一屋子的人齐齐打了个寒颤,拜倒在地。
叶沚烬却仿佛没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满,慢慢地抽回手,“多谢您的关心,我确实有些累了。”
老板不动声色的收回手,笑着柔声说道,“既然如此,你下去歇歇吧!
叶沚烬微微颔首,站起身,向外走去。到门口时,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过身对着老板身后的人说道,“阿四,你要的蔓越莓,我买到了,有时间去我那里取吧。”
叶沚烬一消失在门口,阿四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老板看着他,脸上的笑意肆虐,“蔓越莓、蓝莓、康科特葡萄是美国特产的三种水果,我说得对吗?”
阿四已经吓得说不出话,只是不住地磕头。
“我问你是与不是?”
听出老板语气中陡然升起的凉意,阿四忙不迭地回答,“是!”
老板的笑容顿时,一脚踹在他心窝上,“你知道他要去美国,竟然敢不告诉我。”足有两米高的阿四,竟然被他一脚踹得趴在地上。老板蹲下身瘦骨嶙峋的手抓起他的脸,“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叶先生要我转告您,他要去美国,正巧那几天我女儿吵着要吃蔓越莓,我就托他捎一些给我。”
老板松开手,“既然他要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说?”
“这几天警察总和我们过不去,我一忙起来,就……就忘了。”
“忘了!”老板眼中的杀意一闪而逝,他笑着扶阿四站起来,伸手拍去他衣服上的灰尘,“你看看你,怎么吓成这个样子,不过就是忘了而已吗?下次记得不就好了。”
阿四受宠若惊地抬起头,“您不怪我?”
老板亲热的拍拍他的肩,“我不怪你,你也出去吧!”
阿四掩饰不住心里的欢喜,一连串的道谢,退了出去。
站在一旁的杨箬,心却凉到了低谷。
老板仿佛感应到杨箬的想法,“我杀他,不是因为他忘事,而是他差一点害我误会了阿烬。”
杨箬惶恐地低下头。
老板看着她,“既然阿四不在了,就由你顶替他的位置,去查一查这几天组长以上的人物谁私自离开木乐总部,去了美国。其他的人也都散了吧!”
走出门口的阿四,忽然脚下一软,铁塔般的身子倒了下去。走廊两侧无声无息地走出两个人,像处理垃圾一样,将他抬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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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狗就趴在暗香的枕边,一双黑亮黑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暗香迟疑地看着这个小小的生命,那样悲伤倔强的眼神和自己的一模一样。终于还是伸手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小家伙很受用的眯了眼,伸出柔软的舌头,舔了舔暗香的指尖。
一阵酥痒的感觉从指尖传来,暗香渐渐陷入回忆。
“香儿,妈妈还有更重要的事?”
“什么事?”小女孩固执地问道,神色间那么沉重的悲伤,声音也渐渐低下去,“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有什么能比我更重要,比你的香儿更重要。”
眉目如画的女子叹息了一声,轻声道,“你还太小,很多事还不懂。”
“有什么不懂的。”小女孩讥诮地冷笑着,“我知道你讨厌爸爸,你厌恶他所作的一切,为了别人家的女儿,牺牲自己女儿的幸福,你以为你很伟大!”
看着妈妈已经噙满了眼眶的泪水,小女孩儿的脸上露出了与自己年岁极不相称的残酷,“错了,那不是大义,你为了成就自己名利,抛弃自己的亲骨肉,你是这天下最自私的人。”
女子看到小女孩儿脸上冷酷阴鸷的笑容,心里一震,神色间竟然有十分浓烈的不安。“我不能走,我还不能走。”
小女孩儿看到母亲震惊的眼神,嘴角轻轻一松,果然,她还是最怕自己变成和爸爸一样的坏孩子。
然而只是一刹那间,女子已经察觉到小女孩儿脸上细微的变化。悬着的一颗心又放下来,“香儿说得对,妈妈不走了。”
“真的!”小女孩失去了戒心,立刻又回复到了童真,她抱着母亲的手臂,左右摇晃,“你保证,不骗香儿。快说,快说呀!”
女子的眉目是那般柔和亲切,那般溺爱,“妈妈向香儿保证。”她抱起自己的女儿向卧室走去,轻轻地拍着孩子的后背,声音像如丝的细雨,梦呓一般传来,“我保证!”
“这就是你的保证!”面对着空旷而华丽的大房子,暗香一手猛地扯下了桌布,桌上繁复考究的印花器具哗啦啦撒了一地,立刻有黑衣的保镖冲进房间,“小姐!”
暗香头也未回道,“都给我滚出去!”没有人赶迟疑,所有的人即刻退出,偌大的房子里又剩了暗香一个人。她双手捂着脸颊坐在地上,小小的狗仿佛感应到她的悲伤,一声一声哀哀切切地呼唤着。暗香看到小家伙悲伤的眼神,“你比我要好一点儿,虽然你的妈妈也丢下你不管了,但她至少是为了你而死的。可我,我最爱最信任的人,居然都欺骗了我,你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
小小的狗忽然转身跑开,一只爪子搭在小提琴的琴身上,黑亮黑亮的眼睛看着她。
“小提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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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香走进教学楼,对面走过来两个男生,其中一个低头指着她的鞋说,“同学,你的鞋带开了。”
暗香冷冷地看着他,“为什么骗我?”
男生一时语塞,天性的顽劣却不肯认输,“我……我没骗你啊,不信你看!”
暗香的眼神更冷,“我的鞋没有鞋带。”
旁边的男生感觉气氛不对,“同学,你不要介意,他在开玩笑,今天是愚人节。”
“你们知道古咫老师在哪儿?”
“就在前面那间教室里!”
暗香的脸色稍稍缓了缓,“你们也是他的学生吗?”
“不是!”骗他的男生摇了摇头,“因为古老师,人很好,所以我们常常会借着听课的机会来看看他。”
暗香微微一怔,转身走进了教室。
古咫正在推导公式。修长匀称的手指白得透明,指骨却有力而坚定。他一边演算,一边用简练的语言解释着。
暗香发现原来大学让她头疼至极的微积分,似乎也不是那么麻烦。教室里很静,同学们都认真地听讲,时不时地低下头做着笔记,突然一个男同学捂着鼻子站起来,手指间有鲜红的血迹,“古老师!我流鼻血了。”
古咫转过身,急忙走下讲台,扶起那个男生向卫生间走去。暗香拿了卫生纸紧跟在两人身后。
卫生间的门半掩着,暗香感觉很奇怪,男生的手始终捂在脸上不肯松开,看他眼角似乎有一丝窃喜。
“今天是愚人节。”走廊里碰到的男生是这么说的吧!“他只是开个玩笑。”
暗香抬头看向天花板,门上果然支了一只水盆,刚要出声提醒,古咫的手已经触及到门板,门被推开了。
然而情势却在瞬间逆转,那个男生竟然在水洒下来的一瞬间,推开古咫,一盆水一点儿没浪费全数倒在他头上,四月初的天气,这一盆水浇在身上,透心凉。
男生做了一个深呼吸,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一脸的气急败坏,“古老师,我真是服了你,怎么不论骗你多少次,你还是会上当啊!”
古咫连连点头,脱下自己的外套,“我知道了,你先把衣服穿上,别感冒了,鼻子还流血吗?”
“流什么流啊!”男生扔掉手里浸满了红色钢笔水的海绵,“古老师,你这么笨,让我们这些马上就要毕业的学生怎么放心啊……”
听他竟然骂自己的老师笨,暗香忍不住笑出声。两个人听到她的笑声,一起转过头来。
暗香连忙举起手里的小提琴,“我来交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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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咫很清楚,暗香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儿。她拉不好小提琴不是因为天赋不够高。而是因为不能够原谅母亲的抛弃,所以怨恨与母亲有关的一切。心底深处又一直期盼着她能回来,希望能练好小提琴拉给她听。这样矛盾而又痛苦的感情,让她对小提琴产生了不可抗拒的厌恶。
所以他同意做她的老师,她希望她能够学会原谅、学会感受美好的事物,学会相信。
眼前只有一个小小的水塘,隐在一小片树林后,花草点缀在它周围,粼粼的水纹随风波动。草地很浓很密,草很柔很软。古咫枕着一块青石,躺在草地上,微微闭了双眼。
暗香坐在他身边,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的脸,纤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唇色清淡,唇线明晰。
冷不防古咫忽然睁开眼睛,暗香也不惊慌,还是静静地看着,“《泰伊思》的结局怎么样了?”
“阿塔纳尔在感化泰伊思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爱上了她。他拼命地压抑自己的感情,却无论如何无法忘怀泰伊斯。当他终于下定决心去找回泰伊思,她已经奄奄一息。阿塔纳尔跪在她的身旁,向她轻轻诉说,“亲爱的,你听我说,其实没什么天国,人世间的爱才是最真实的,我在爱你。”古咫的声音充满了悲伤,仿佛他就是真正的阿塔纳尔正在对他深爱的泰伊思做着最后的告别。
暗香架起小提琴,琴音婉转悠扬,宁静祥和,几次转调和变化音,泰伊思内心的矛盾挣扎上升到高潮,又再度恢复平静,阿塔纳尔的祈祷得以实现。
暗香深深沉醉其中,睁开眼睛,看到古咫鼓励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