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牲口日日苦练不辍,然而却总是得不到要领,北释也不去管她。
有的事情,必须要自己领悟才能知晓,只有自己领悟的东西才能成为自己的。
……
焰殊抬头望望天,鬓边的汗水顺着发丝流淌下去,身上由雕狼皮制成的外袍敞开着,任凭大雨冲刷着自己的皮肤,带来丝丝凉意。
“少主,吃饭了……”九歌寻过来,焰殊果然又在旅人树前静默凝望着。十年的时间,焰殊所下的功夫,明眼人都看在眼里,但是有目的的静,也许是不能真的静下来的。
“嘭——”焰殊手上两掌长的刀再度劈下……看着树干上的一道浅浅的白印,焰殊平静地转过脸去,对着九歌僵硬地笑了一下,“走吧……”
十年的时间,焰殊的变化九歌都看在眼里,心里放不下,却是理智和情感在时刻交锋,只要有他在,焰殊都是尴尬的。有这么一个人,是你心里无法替代的存在,然而他让你既不能恨,又不敢爱……
“快来尝尝今天九歌做的饭啊……”北释一如既往地乐呵呵的,原来自己一人住在祁山,纵然自由无拘,但是一日三餐对于远庖厨的女子来说是非常头疼的,除了每天淡而无味的饭食之外,自己连一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说句不害臊的话,在九歌和焰殊没来的时候,到了炎炎夏日,纵然裸奔又有何妨?!反正与兽为伍,又没人看见,自己所谓的衣衫,就是把完整的雕狼皮掏一个套头的洞……现在九歌来了,夏天的无袖马甲,冬天的长袖裘袍,还有焰殊那丫头去猎一两件衣料,简直是衣食无忧的神仙生活啊……北释对现在的生活非常满意,却开始愈发心疼起九歌这个孩子,贤惠至此,夫复何求啊,焰殊怎么就不开窍呢?难道有的事情她就不能放下吗?若是能放下,就不必点破,也就少了一份伤痛。
焰殊嚼着手上的鹿肉,似乎总是习惯了默不作声——在九歌在场的时候,“乖徒儿,你说九歌的手艺是不是越来越好了啊,这样的人间美味,你简直是太享福了……”北释类似的话说的多了去了,每次都抬起头偷偷瞟一眼焰殊的反应。
“承蒙照顾,恩不言谢。”焰殊凉凉地甩出这么一句话。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北释总是想着要让自己和九歌重归于好到毫无嫌隙,一个有恩与自己的杀父仇人,如何定位都是不妥当的,自己心中的愤懑和纠结,有谁能懂?
北释心里默默哀叹,九歌就是太委屈自己,可惜芷言已经被歹人害死了,否则一定会心疼这个孩子到心在滴血吧……
焰殊在甩出一句凉薄的话之后,下意识地看向在一旁默不作声的九歌。他脸上贯穿的刀疤淡去了一点,也没有当初的那么狰狞,此时正对着焰殊的是九歌没有胎记的光洁的脸,那样苍白而又柔和,似乎连阳光都不忍心惊动他脸上的那一抹淡然,温柔而又拒人千里之外,令焰殊恼怒的平静象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一种态度,将她总是撩拨在一种隐忍的边缘。
九歌,你要我拿你怎么办?
也许就像第一次来到祁山的时候她说的那样,不杀不救,一切随缘……
“你们两个一会儿把明天要用的柴火准备一下,老样子,乖徒儿劈柴,九歌去把柴火放好……”
焰殊起身就走,拾起斧头的时候倒抽一口气,原来今天在和旅人树较劲的时候,自己的手掌被短刀挫出了一个个硕大的血泡,被斧柄蹭破了。
北释刚刚想要收回刚刚的话,没想到这小牲口就着伤口毫不含糊地握住斧柄,面不改色地走了,九歌纤细的身影一边追在后面,一边扯着自己的发带,想必是想给焰殊包扎一下。
北释望着二人和谐的背影,感叹道:“焰殊这孩子,原来已经这么高了啊……”接着又后知后觉地想到,我一直让少主给自个儿劈柴,是不是厚道啊……咳……没事,反正也劈了十年了……
焰殊总是觉得,如果自己练功时,九歌跟着,那必定是没什么成效的,自己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这想那,而且不再是数年前那样夹杂这苦痛与心疼的矛盾之情,自己越来越注意到九歌的温柔,九歌的温暖,也越来越贪念这样的感觉。
“所以你打算……开始爱他?”一个怯怯的声音飘进焰殊的耳朵,似乎是很年轻的男孩,语气很轻,带着点撒娇的感觉,又不会让人觉得腻耳,即将迈向十九岁的焰殊就这样被这句话给戳中了灵魂深处……
“呵呵……”焰殊很快地笑了起来,“怎么会呢?你又是谁啊……?”
此句一出,焰殊的手腕上感到了一丝凉意,接着就是刚刚那个声音开始哭泣,“女人没一个好东西,当初我提前苏醒,就是因为你,弄的我法力不足……无法化成人形,如今我用了十年时间……,嘤嘤嘤……,终于能够说话了,你还不认识我……嘤嘤嘤嘤嘤……”璟越的哭声像猫儿一样柔柔的,还不住地打着哭嗝,但是还是义愤填膺地指责着焰殊,“我就是想要早点和你说话……就一直在修炼,嘤嘤……,结果你就不认识我了……我把灵力都浪费在这上面了,现在都变不成大人了,只能是小孩子……”
璟越的话说的很娇气,但是却把焰殊给触动了,这往日里嘻嘻哈哈的小金条想要和自己说话,于是努力修炼积攒灵力,十年都没有开过口,坚守和付出在这一刻变得异常的委屈,如果它现在是人形的话,想必一定扑在焰殊的怀里,死命揍她呢。十年,弹指一挥,焰殊不仅想到璟越压抑的委屈,也想到了九歌,她们朝夕相处的时间更长些,更亲密些,如今十年一梦,到了梦醒的时候,痴心错付的话,想必有许多都会错过罢……
“璟越……我错了……”
然而那软糯至极的嗔怪所表达出的却是宽恕,“你错哪儿了,错在你爱上九歌了?”
焰殊这个时候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爱上九歌成了错,却是在不经意间承认了,不过她马上讨饶道:“罚我们生生世世,我都对你不相忘好不好?然后你每次都喝孟婆汤,把我忘的一干二净的……”
意料之中的,焰殊的手腕上被咬了一口,不过那力道轻的只能感受到湿润,“哼!你作为一介凡人,我且不和你计较!”璟越说的傲娇,带着点不可说的小心思。
“你这是在和谁练习讲情话呢?”北释带着一脸八卦地笑,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四下望了望并没有人,于是断定焰殊是春心萌动地在自言自语。
焰殊若是知道了北释心中若想,必定会被雷到无语问苍天,“你听错了把……”焰殊打着哈哈。
然而北释很清楚祁山上只有三个人,男子只有九歌,于是冲着焰殊赞赏而暧昧地笑了一阵,待焰殊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的时候,非常开心地离开了。
焰殊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开始和璟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焰殊真真正正地觉得璟越是想把十年没说的话在一瞬间都讲完,甚至到最后连焰殊什么时候洗澡,先搓的哪里都想事无巨细如数家珍地一一列出,焰殊没想着要打断它,反而像个小孩一样接着话。
“所以你岂不是连我的身子都看光啦!”焰殊故意大惊小怪。
璟越顿了一下,迅速还口,“女人的身子又不精贵,看一下会死啊……再说了,我还不是被你舔过……”璟越羞涩了。
呃,任凭谁都不会对一条流光溢彩的小蛇产生什么旖旎的心思吧,焰殊愣住,一种囧囧有神的奇异感觉涌上心头。
“……这是什么味道?”
璟越的嗅觉到底灵敏些,不多时,焰殊也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刺鼻的味道,“不好!”焰殊猛然间想到九歌总是每天在这个时候在旅人树附近叫自己回去吃饭的,而今天自己却不在那里。
待焰殊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一个密不透风的由树枝卷成的大蛹,高高悬起,身量单薄的九歌只露出一个痛苦异常的小脑袋。“少主……少主……”九歌本能地呼喊,然而却只是呼喊,连一声求救都不曾发出,你想必是不愿救的吧,小主子……旅人树布满倒刺的枝条不停地蠕动着,人被缠到这种地步,想必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点完好的地方,全部都被那不断分泌的消化液给折磨的痛苦不堪,“少主……”
九歌是一个极少喊痛的人,此刻却那样无助地呼喊着,顺着他脚尖滴下来的鲜血,几乎染红了整个树根,而其余的枝桠像是饕餮的舌头一般在地上扫过,血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着。“不!”焰殊疯了一般冲上前去,然而自己十年也未曾砍断旅人树的任何一条软枝,“九歌九歌,你等着……我去叫师傅来救你……”
“不用,”九歌扯开一个因失血过多而略显苍白的笑,“没时间了……,你不是说了吗?你不杀我,但是也不会救我,缘分如此,就这样吧……”他清晰而平静地说着,只有那紧蹙的眉毛显现出他此时所忍受的痛苦。
去他爹的不救不杀,这算是哪门子的屁话,焰殊现在的整个生命力量都在叫嚣着怎样能把九歌解救出来。“女人,快亮出你的匕首!”璟越提醒道。
两掌长的小刀已经钝了,北释说过,“静心……静下心来……去捕捉旅人树脉络运动的规律……这样它才能变得脆弱不堪……”
焰殊眯着眼睛,呼吸变得沉静而悠长,这些纵横交错的枝条在缓缓地爬行着,享受着自己的盛宴……
璟越伸长了身子,翘起脑袋望着焰殊,就是这样……平静,然而胸有骇浪惊涛的模样,焰殊眼角那花瓣似的红变得无比妖娆,在一瞬间几乎眯成了一条细细的红线,手起刀落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璟越紧张地闭上了宝石般的眼睛……
“啪——啪——……”数声枝条断裂的声音,焰殊在那一瞬间觉得整个世界似乎就只剩下了那一个声音,或者说,在那一瞬间,九歌的性命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九歌从断裂的枝条间滑落,全无声息地晕了过去,触目惊心地血迹染红了焰殊的眼,“对不起啊……我的静心、放下,来的这么慢……”焰殊在心里喃喃自语,“但是你还欠我一个解释啊……”
“爹爹……,我原谅九歌,这也是你愿意看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