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春天总是带着雾气的,西湖上水汽迷蒙,杭州城里的街道上青苔早悄悄的爬上了墙角。和苏州的大气相比,杭州就像是藏在深闺的女子,婉约、灵动、不谙世事。
早起,唐老太起来倒垃圾。家里的儿媳妇还没醒,有孕以后总是这样惫懒,儿子不在家中,唐老太也不敢对这个城里来的儿媳大呼小叫,儿子这样的乡下小子能娶到这样相貌、性情的城里媳妇,实在是从前想也不敢想的。
唐老太叹了口气,就听见隔壁的张妈也出来倒垃圾。
“张婶也起啦!”唐老太开口打招呼。
“是啊,唐老太太起得早啊!”张婶是隔壁的佣人,讲一口软糯的江南话,很好听。
隔壁就只住着一位十八九的小娘子和佣人张妈,也不知是做什么营生,倒也是吃穿不愁。那个小娘子是半年前搬来的,生的实在是天仙一般,就是画里的仙女也难比,平时也是布衣素裙,但是,就是说不出地漂亮,说不出地好看。
“就是脾气太古怪”唐老太偷偷想。
苏离离穿了一件靛蓝的小袄,下面是月白的布裙,正在挽头发,张妈见她醒了,就把做好的早饭端上来,不过是两碗买好的豆花并几根油条,再加上自家的腌鱼。两个人对着吃了,按理张妈是仆人,不能和离离一桌的,但是家里人太少,离离觉得寂寞,就和张妈一起吃。
“今天上街上买点肉吧,家里的肉没有了”苏离离一边吃一边说:“再买点豆腐,许久没吃了。”
“哎,姑娘想吃啦!”张妈笑道。
吃过饭,张妈收拾了一下就打算出门。这时候院门响了,张妈去应门。
“是绿猗姑娘啊。”张妈笑着开了门,好像这个忽然到访的人是提前通知的一样,没有露出太多的惊讶。
迎面是一个穿着竹青色衣裳的女子,端的是眉目如画。不过双十的年纪,笑意盈盈立在门前,身后是一架青油车“三小姐起了?”绿猗一面进门一面问。
“是啊,才用过早饭。”张妈领着绿猗进正屋。一面走一面思量,这些年确实不见家中有人上门,怎的今日绿猗却来了。
正屋倒也很素雅,不过在北墙上挂了一幅山水,屋子里挂了青布帘,东面有一方不大的榻,上面放了乌木的小桌。苏离离原是再看书,听见绿猗和张妈进屋的声响,看不出悲喜的眸子扫了一眼绿猗,放下手中的书。
这个丫鬟离离是有些印象的,好像从前是常服侍自己。
“家里最近好吗。”苏离离懒懒的开了口,手中倒是又端起了书,好似不情不愿才问了这一句。
“是四小姐定了人家,明年就要出门了,奴婢想着还是自己来同小姐说,正好过来给小姐做个伴,陪小姐一段时间。”绿猗站在下首,笑意盈盈,好似离离的冷漠完全影响不到她。
“是吗,连清舞也要出嫁了。”离离嘴边笑纹乍起。
清舞是四小姐苏瑶的小字,等闲是没人会叫的。
绿猗不回答,看着苏离离。多少年了?有四年了吧,小姐离家已经这么久了,就连四小姐的样子怕是也不记得了吧。莫说是四小姐的样貌,其实大家心里清楚,三小姐现在就连老爷的样子也是记不起来的。
四年前服下前尘往,小姐早就什么都忘了,现在什么国公府、什么舒州王是统统都忘记了。
苏离离是谁,她是镇国公苏宁的嫡亲女儿,原配唯一的孩子,国公府里唯一一个货真价实的嫡小姐,从小就体弱,养在了尘大师座下。京中闺秀那样多,再多也没有人可以无视镇国公的三小姐苏措。但是,四年前的中元节后,三小姐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关于小姐的传闻却从来没消失,这么多年,依然让那些人津津有味的当做谈资。
“苏三小姐啊,不就是那个因为男子闹着要出家的小姐,虽说是有苦衷的,但是到底坏了名声”
“怎么,舒州王还没退亲吗,多少年了,这个苏三小姐怕是连尸骨都寒了。真是重情重义啊”
“这样的女孩,真是造孽啊……”
镇国公府这样的百年勋贵,比这大靖皇朝的年岁还要长,端的事富贵到了极致,现下也就只有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可以比肩了。这样的家世,又是家里唯一的正经嫡出的小姐,就是寻常时候都是多少双眼睛盯着,何况是现在。
“可是,”绿猗狠狠得想,“那些京城里的贵妇小姐们又知道什么呢,他们明明就什么都不知道。那个无情无义的人,现在倒成了什么痴情种子了。不过,那又何妨,就算他骗了天下人,就算他装一辈子,他也找不回从前的小姐了。小姐,已经全都忘了。”
苏离离最后还是没让绿猗留下来,不为别的,只是不愿意再牵扯上从前罢了。
自从四年前醒来,从前的事竟是全忘了,身边只有一个张妈陪着自己,家也是回不了了的。这些年有时也会好奇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但是当年自己选择忘记,那也许忘记才是最好的选择,自己又何必苦苦纠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