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天盖地的寻找苏措的下落,只可惜到底身在异乡,饶是顾西谖手眼通天还是要束手束脚。
只在断断续续的查找中知道苏措大约是和一群人在一处,那些人行踪实在诡秘,竟难查到一路行踪,最让顾西谖不安的是,片面的消息中可以推断,苏措是在往草原走。如果真的到了草原,顾西谖恐怕再也无法追回苏措。
这样的消息惹得顾西谖焦灼——苏措这个人是在太野,竟无一人可以管束于她。于是暗暗发誓,只要把人骗回来,定要做一副最最结实的锁链,把她绑在身边,一刻也不许离开自己的视线;不然就藏在深山之中,人烟最是稀少之地,方圆百里休想找到任何人,看她还怎么偷偷跑到自己找不到的地方!
顾西谖越想越是愤恨,找苏措回来后,再也不给她机会离开,一辈子在自己身边,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再也休想接近苏措,花尽所有心思讨她开心,事事顺从不拂逆她,连离开的理由也再不给她半分。
连身边人也感觉的到,日复一日的寻找,顾西谖越来越焦躁,也越来越固执,好似找不到下落不明的苏措,竟真的不肯班师回朝一般。
顾西谖放消息出去,把自己搞的十分狼狈,好似只等苏措回来挽救一个命不久矣的痴心情郎一般。
现在许多人偷偷议论,说舒州王为情所困,心爱之人流落北夏,所以心灰意懒只想找到爱侣。多少人唏嘘感叹、又多少人暗自嘲笑,知情的、不知情的都在背地里议论这个舒州王的情史。
这番消息自然传到苏措耳中,苏措虽不是自作多情之人,但这舒州王在北夏走散的“宿命爱侣”到底是谁,苏措自然知道。
自然不会认为顾西谖真的就落魄到这个地步,但还是担心的要死,这样的流言蜚语,对将士的士气该是何等大的打击,顾西谖竟这样儿戏。最是不解的是王怀居然还默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苏措一边赶路一边恨恨的想主帅不思带兵,日日买醉,将士心中自然也很不畅快,可奈何如今身在他乡,只能听主帅号令。
已过深秋,北地树木凋零,寒风瑟瑟,逼人的冷气让南靖的将士苦不堪言。
顾西谖帐中却温暖入春,淡淡蘅芜香缭绕心间、锦帐内花纹繁复,一派富贵景致。顾西谖端坐帐中养神,旁人看去,哪有传闻中的潦倒和焦躁,也只有常日随侍的黄泉明白,微抿的双唇间透漏了顾西谖的急迫。
西府暗营在北夏束手束脚,接连办事不利,所以这次觐见也有些紧张:“寰宇帝解了北夏丞相慕容睿的禁令,如今慕容睿带着一队人正往我们这里来。”咽了咽口水接着说:“寰宇帝要慕容睿找三小姐下落。”
寰宇帝释放慕容睿,一是警示顾西谖两人联盟以破,二是慕容睿和谢雅如关系紧张,办这种牵涉谢雅如和南靖的事比较省心。
顾西谖对这些自然是不回应的,毕竟现在他早以不关心所谓的联盟和谢氏夫妇的安慰。
“据下面人回报,前日在乐川郡内,看见了三小姐和一个壮汉的行踪,好像是在一处酒家喂了马又置办了吃食和水。”这样的消息,来人自然迅速上报,不敢耽误:“那里本是我们的一处联络的据点,消息是很可信的。”
顾西谖一时间脑内电光火石,本该已经进入草原或者是西去大漠的苏措居然出现在乐川郡!
二话不说,顾西谖起身快步出账:“备马!快!”
说完就带着一行十数人,秘密出了南靖军大营。
出营不久,就发现西北近北夏军驻地的地方有马蹄的疾驰声,细细看去调度之人不少。只可惜距离稍远,看不太清。
乐川郡此处一马平川,视野开阔,此时天边红日半边以落入地下,霞光万丈,染红了半边天际,云朵堆积成一座座橙黄的云山,层层叠叠。深秋之时草木枯黄,在落日余晖下镶起金边,地面宽广视野也十分开阔,这般壮阔景色尽收眼底。
顾西谖此时眯眼往落日之处望去,只见一骑向自己快马奔来,背对着光看不清面容。
快马而来,顾西谖只听得见自己几乎跳出胸口的心脏的声音。
“扑通、扑通”,被余晖包裹的苏措好像是从天而降,为拯救沉沦人世的顾西谖而来。
“扑通、扑通”,万籁俱寂,只有自己的心跳声;万物皆无,只有迎向自己的光华。
顾西谖下马迎向苏措,伸开双臂想要拥抱——拥抱苏措,如同拥抱自己的救赎,拥抱自己仅存的希望,拥抱这世间最后的一片心灵的归属。
从远方而来,跨越了时间、隔阂、伤害,最终来的自己身边的女孩,拯救失落的纯真、带来生命中最后的一束光。
在这一刻,唯有伸出双臂去拥抱。
苏措竟直挺挺从马上跌落入顾西谖怀中,还有什么可以替代拥入怀中温暖的女孩。
“唔!”苏措被顾西谖抱着并没有挣扎,只是不舒服的嘟囔了一声。
这才看见苏措背后竟有一处两寸的伤口,鲜血不断流出,染红了整个后背,连顾西谖的手也是一片淋漓。
“光华!”难怪会有这样温热的触感。
顾西谖忙把苏措放平,简单的处理了伤口。
伤口只能简单的包扎,带回军营才能医治,这时候的苏措神智已经不清,躺在顾西谖怀里双目紧闭,不时痛苦的呢喃几声。
苏措身体这样弱,上回颈上的伤口才刚刚愈合,又这样大出血,已经十分虚弱。顾西谖粗粗查看了伤口和苏措的情况,知道并不危急生命。
但苏措看上去这般憔悴,人也瘦得可怜,抱起来竟隐隐有些硌人,脸色因失血过多也十分苍白。在顾西谖不知道的地方,被人伤害的体无完肤的苏措,让顾西谖即恼怒又心疼。
苏措这一次醒来依旧很不舒服,感觉后背疼得厉害,枕头也十分不舒适。
“嗯……”张看眼睛就看见自己是趴在一张很大的床上,头正枕在一个人的腿上。
看见苏措醒了,顾西谖伸手拿了水放在苏措唇边,示意苏措喝水。
苏措也的的确确有些渴,就着顾西谖的手喝了半杯茶,还没喝够,顾西谖却不肯再给。
“你刚醒,我让人端了粟米粥,你先垫一下。现在伤口正在复原,人又昏迷了几天,忽然进补你身体受不了,连水也不能多喝。”
苏措趴在顾西谖腿上,点了点头就开始往下蹭。
自己又实在害羞的很,连抬头看一看顾西谖的勇气也没有。这么尴尬的姿势,苏措慢悠悠的想要从顾西谖腿上下来,但是后背又疼,又不敢引起顾西谖的注意,所以这一套动作做得艰难急极了。
“不要乱动。”顾西谖轻轻的按在苏措的肩膀上,示意她安静些。
太太太尴尬了,苏措只好低着头一言不发。
就这么堂皇的趴在顾西谖身上实在是太别扭,从来没有这么亲密的和男人接触过,特别还是顾西谖,所以格外的害羞。
苏措一时间无话可说,羞的连耳朵尖都是红的,偏偏顾西谖也没有自在到哪里去,看着苏措滴血一般红彤彤的耳垂,居然伸手摸了上去。手上感觉的是苏措因生病加上害羞而超出常人的体温,有些灼手的温度让顾西谖有一种苏措就这么活生生的在自己怀里的安心,不是梦境,也不是刚开始回来冷冰冰的身体,而是活灵活现的苏措。
但是顾西谖这一伸手,到让苏措更加不好意思,小心思被看穿后连脑子也不怎么转了。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了好一会,直到送粟米粥的侍从进来,顾西谖才忙把手收了回来。
苏措也低着头起身接过粥小口的啜饮。
该说些什么呢?耶力怎么样了,还是王怀过得好不好。
算了算了,真是疯了才会问这些,好不容易跑回来,如果在做什么事惹得顾西谖不快,难道还要再接着跑吗?连苏措自己都有些讨厌这样的自己。
顾西谖看苏措这样局促,就含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看着苏措。
低着头看不见整张脸,但是通红的耳垂看得出苏措一定非常非常的害羞;露出的一段弧线优美的雪白后颈,看上去就好像是一段白玉的雕成的竹节;窝在手边喝粥的样子乖巧极了,连粥也是小口小口的喝,一点声音也没有。
看着看着,就把苏措给看生气了——哪有这样看着别人的,而且就算没有回头看,苏措也知道顾西谖一定是带着一脸的得意和嘲笑,太过分了!自己好不容易跑回来,还要被这家伙这样看着。
“怎么不喝了?”顺手就接过碗的顾西谖安关切的问,也不怪他这么问,毕竟苏措看来真的很饿。
苏措也不说话,就觉得后背疼得厉害,火辣辣的。
一路回来还好,偏偏最后遇上了慕容睿,耶力和一队人纠缠,带着苏措在平原上兜了好久的圈,结果还是让一批人截到,无奈下耶力引走了人马,让苏措一个人骑马往南靖军方向跑。
慕容睿自然是选择伏击匈奴可汗而不是苏措,这才让苏措一个人单枪匹马的跑了出来。
身上的伤也是这个时候受的,不知道耶力现在怎么样,有没有被捉到。
苏措不敢问顾西谖这些事,现在想要捉到耶力的也有顾西谖。
“耶力可汗并没有被慕容找到,但是应该也受了很重的伤。”顾西谖苦恼的说,谁让苏措看起来实在太可怜。
总之,人在自己身边,一些细枝末节顾西谖也不愿意再纠缠。要知道比起虚无缥缈的耶力可汗,最大的威胁还在不远的大帐里。
听了顾西谖说的话,苏措甚至在那一瞬觉得顾西谖善解人意的可爱极了,虽然苏措明明白白的听到了顾西谖口气里的坏心情。
“我……我疼!”的确是疼的厉害,也不算是转移话题。
然后就听见顾西谖有些慌乱声音:“疼的厉害?怎么不早说!快点趴下来,我叫军医来给你看看。”
慌慌张张的下榻要去招呼人找大夫。
苏措这一刻觉得自己可恶极了,忍不住笑出声音。
顾西谖才知道自己误会了,这样失态,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心里十分恼恨苏措这样作弄自己。
“你……你陪陪我,好不好?”苏措柔声说道,就好似一只乖觉的喵咪。
这语气实在可怜,苏措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和顾西谖交谈,小小的一个人缩在顾西谖的榻上,一脸的恳求,本来也并没有生气的顾西谖这时一点定力也无,转身乖乖回到苏措身边。
苏措马上又换上笑脸,窝在榻上一动不动的盯着顾西谖看。
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认真的看过这个人,记忆里的顾西谖早就已经模糊,而后来的见面又实在短暂,短暂到不足以让苏措记住这个人的样貌。
顾西谖已经不再是弱冠之年那个纤细温柔的少年,从前的顾西谖矜贵端华,而现在却有无法掩饰的锐气从眼睛里透过柔和的五官和出尘的气质占据了顾西谖的面貌,他再也不是记忆里“白衣卿相”的少年,而是睿智内敛的英俊男人。
总是记得顾西谖喜欢素雅简洁的衣饰,而今却为了彰显气势而时常穿些浓墨重彩的华贵装束。嗜穿还是更喜欢从前那个会对自己温柔的笑、体贴的照顾的“安如意”,眼前这个人对于苏措还是太陌生,陌生的连呼吸也有些小心翼翼。
苏措这样紧张,又偏偏不愿意让顾西谖离开的复杂心情却意外的让顾西谖感到快乐,他也不再说些什么,只在苏措身边翻看些闲书。
其实这样就很好,这样就很满足了,有人安安静静的陪着自己,让苏措十分安心,不一会就沉沉睡去。
匈奴可汗迎娶西域龟兹公主的消息在南靖军返回南靖的途中传来。
北夏寰宇帝最后还是迫于各方压力,让南靖军取道西北返回南靖境内。结果很快传来的婚讯让北夏彻底失去和南靖对峙的立场。
匈奴以数万骑兵和北夏、南靖对峙多年,可见实力之强,若是和西域修好,只怕北夏一国之力将疲于应对,这时和南靖军修好也是唯一的出路,寰宇帝何等手段之人,竟也立时变了态度,为南靖军让出回朝的路,还有继续和南靖联姻的消息传出。
早就料到这一次没能对匈奴斩草除根,必定会让耶力可汗有逆转机会的顾西谖对匈奴和龟兹联姻也有些惊讶,毕竟现在匈奴可汗帐中还没有一位阏氏,这位龟兹的公主将是匈奴的大阏氏,匈奴女性地位很高,大阏氏更是手掌实权的女性,看来耶力对这次战败十分不甘,竟用这样的方式迅速恢复实力,定是还要和北夏、南靖有一战的。
倒是这样行事,使得南靖回朝的阻力消失了,顾西谖自然是可见其成。
苏措最近纠结的却是无意间遇到的王怀。
穿着灰扑扑的男装短谒坐在榻上的苏措把玩着王怀送的一对白玉环,这对玉环随着苏措几经辗转竟然没有遗落,苏措自然更加珍视些。玉环在苏措手中被摩挲的晶莹透亮,显得苏措双手倒有些惨白,不似玉环莹润。
虽然并无太多接触,但王怀每每在苏措最艰难之时伸手相助,虽然每次都被苏措婉言拒绝,却还是无怨无悔。
王怀这样的男子,是多少闺秀的春闺梦里人,却一腔情谊空付苏措,这些年为苏措独身一人,这样的等待几乎是无望的,不但多年不变,亦无半句怨言。苏措虽无意于他,又怎能不动于衷,但感激报答不了王怀,补偿也是多余,只怕这个人情一辈子都还不清。
“天下不是只有你一个痴心人,难道小姐连这最后一点点苦等的权利也不愿意给我”王怀的话依然萦绕耳边,“苦等”,纵是王怀洒脱,也难逃一个“苦”字。
求而不得自然是“苦”的,从来没人把守候当作快乐,就好像痛就是痛,永远不可能是快乐。
苏措也觉得自己唐突才把玉环带在身边,只当作是故人之物聊以怀念,现下却是进退两难。
王怀自然也知道苏措已经回来,却迟迟没有探望,只做不知苏措为何人,又身在何处,知道今日无意间遇见。
军营虽大,但顾西谖的起居大帐和王怀的大帐不远,遇见也是情理之中,倒是尴尬了两人。
苏措逃,于己无关;苏措回,亦于己无关。
不论来去,苏措想逃开的,想依恋的都是顾西谖而不是自己,在这个时候自然不会去打搅两个人。太不容易才能两情相悦,太不容易才能相知相守,自己又何必做这两人中间的阻碍,苦了自己也苦了别人。
想到今日苏措的话,王怀也只有苦笑:“我们不会是朋友,因为我不能让你看着我成婚生子却与你无关,这太残忍;我也不会报答你,情之一字,妄谈报答实在可笑;我更不会躲避与你,你我之间虽有一番牵扯,但谁又能责怪‘情’字,我只愿从今后你我各自安好。”
这才是那个让王怀倾心的女子,干净利落,不会徘徊不定,也不会躲躲闪闪,风光霁月到让多少女人羞愧。
其实谁又知道,苏措想说的是:“谢谢你看顾我的岁月;谢谢你愿意把我当做最珍稀的瑰宝;谢谢你只要我一回头就看得见你保护我的身影,谢谢你太多太多,却抱歉不能陪在你身边。”
不可以给王怀继续下去的理由,不可以这样继续坦荡荡的享受王怀的感情,不可以伤害也不可以安慰,王怀与苏措就好像两条“涸辙之鱼”,既然不能“相濡以沫”,就干干脆脆的“相忘于江湖”也好。
人生太长,世事太残忍,苦永远比乐多,同时不能替代、改变、忽视的,那么倒不如像王怀一样去习惯、忍耐、等待,就算得不到一点点甜,为什么不把苦难当做一种修行。
苏措把玩玉环的手似乎更惨白了些,一行清泪无声落下,却不知是为自己的冷漠,还是为王怀的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