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眼无神地看着眼前的情景,感觉生命从体内一点点抽离,明明想要呐喊,喉咙却嘶哑地一句话都出不了口。
凝香身着红色嫁衣,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浅笑,愤怒的火舌直满上她的全身,渐渐的哀哭声传来,在他的耳边回荡,一声一声,犹如利刃般撕扯着他的心脏,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滴,他奔跑着伸出手,在碰上她的那一瞬间,她的身影越来越远。他再也追不上她。他无声喊着她的名字,凝香,凝香……周围谩骂的声音越来越刺耳。
都是因为你无能,因为你救不了整个南渊!
如果你有能力救南渊,那么你就不会失去最重要的亲人!
你妹妹已经失去眼睛,你连她最后的生命也要剥夺!
你不够强,你不够强,你不够强!你连你妹妹都守护不了!你是懦夫!
哥哥,没关系,我救了南渊哦,我总算有价值了……
哥哥,不要伤心,这是我的意愿,我想要这么做,这样可以帮助哥哥……
哥哥,我喜欢哥哥,哥哥为了我才一直守在南渊,不肯进京,所以我不想再给哥哥添麻烦……
哥哥,你一定可以成为骁勇善战的武将,请你一定要幸福……
“凝香——!”
他从床上猛地坐起,汗滴堆满他的额际,顺着脸颊垂下,打湿了他的睫毛,晨风将寒气往他身上刮,后背已经一片湿冷。
今天,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就要葬身火海。
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柳闵浩狠狠扯着墨发,那样的疼痛却缓和不了双手的颤抖,内心仿佛破了一个黑洞,再也补全不了,他笑起来,有丝癫狂显现在他苦涩的嘴边。
原来,我谁都救不了。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是,看着我爱的人受苦,却无法代替她承受一切。
你知道吗?你现在承受的痛苦会被放大千百倍加在我的身上。
你让我以后怎么幸福。
没有你,我还谈何幸福?
他就这样,呆坐到天亮。直到早晨的第一抹阳光打在他身上时,他才微微颔首。
“闵浩!”一个着急的人影跑进来大喊:“你还不快点!凝香已经准备要上祭台了!”
“什么?”这么快?!柳闵浩马上扯起衣服往祭台跑。
高高耸起的祭台上架着一根木柱,上面堆着崎岖的枯木,死死缠着木柱,所有村民都带着期望的目光围着祭台,他们高兴地称赞着柳凝香,称赞着这个为南渊而死的伟大女子。
她为了整个南渊的百姓,甘愿上火刑架,牺牲自己的生命,来挽救整个南渊。
她不惜离开最爱的哥哥,独自赴死,也要救南渊。
豆蔻少女的年纪,却要死在如此美丽的年华。
这怎么能不让他们感动,这个女人是为了他们而死,他们怎么能够不大张旗鼓,庆祝这女子的英勇行径?
看着村民们期待的眼光和无比赞赏的话语,柳闵浩的心里越来越痛。
我要怎样做,才能救她……
我要怎样做,才不会伤害所有村民。
他们如此期待着她的赴死来拯救南渊,我怎能毁掉他们的期望?让绝望再度蔓延。
我要怎样做,才能救她?
我救不了她,那么,谁能救她?
红色的花轿姗姗来迟,身着红衣的她面带微笑着看着轿外欢呼的人们,只要我死,瘟疫就会消失,人们就会幸福,也不会再拖累哥哥了……
这不是,最好的办法吗?
为什么,好难过……
因为,再也见不到哥哥了……
火葬,魂魄就会消失,我怎么再见到他?
无声的泪滑过脸颊,砸在颤抖的手上。
没关系,我很坚强。坚强到让自己心疼,但是,哥哥会很高兴。所以,我没关系。
没关系,只要我死,一切就会过去,南渊会跟以前一样,所以,我没关系。
我没关系,什么都没关系,一个双眼失明的人能拯救整个南渊,所以,我没关系。
一切伤痛,都跟我没关系。因为哥哥,我可以承受一切伤痛,所以,我没关系。
那么,为什么哭了。
外面的喧嚣再也听不见,她的泪一滴滴掉下。忽然轿子停下,她被人搀扶着走出来,一瞬间她感到所有的花瓣撒到她身上,所有人都在欢呼,但是,她什么也没有看见,眼前一片黑暗,将她重重包围,千斤的重量压在她的脚上,寸步难移。
她被绑在柱子上,红娘谄媚地问,“凝香姑娘,你准备好了吗?”
这一句仿佛死神的呼唤让她一惊,声音沙哑再也说不出任何话语,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哄闹的声音铺天盖地,她感觉有枯材压在她的脚边。
“不可以!不要!我求求你们不要!”柳闵浩冲出来,却被一大堆人围住。扯着他不让他上前。
哥哥?那样嘶哑的声线痛心疾首,撕扯着她最后的一点坚强,她抬头,唇无力地说话,却没有出声。
“哥哥……”
“放开我!对不起各位!我不能让我的妹妹送死!我拜托你们,我求你们……放了她!我愿意用我的一死来代替她!求求你们……放了她……这一切……都跟她没有关系……为什么一定要她死……我死不可以吗?!”
他呐喊着挣脱村民的禁锢,奋不顾身地冲上去。却被一大堆人死死抓紧,用粗绳子捆起来。
“凝香!凝香!凝香!凝香!放开她!放开她!”
“哥哥,”凝香盖着红帘的脸浅浅笑着,“你一定要好好的,要记得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不要总是那么冲动,做事不要总是那么拼命,要好好的,凝香,不能再陪你了……但是凝香会一直守护着哥哥你。永远。”
“不要……”他拼命摇着头,挣扎,泪一滴滴砸落,“我只要你好好的!我不要你死!”
“能在最后听到哥哥的声音,凝香,死而无怨。”真的,我已经不再害怕了……因为你,一直都在。
全场喧哗着,巫师看了看天空,轻喊,“吉时已到。放火!”
闵浩越来越疯狂的呼喊,被全场的欢呼掩盖,凝香轻靠着木柱,等待火漫上来。
“不好意思打扰各位的雅兴,可是请这位被绑着的小姐不要踩着我的书好吗?”一个悦耳又带有丝丝不满的声音在凝香脚下传来。
凝香一惊,脚下卡着的东西已经被抽离,她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但是失明的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周围的欢呼声停止,全场都愣愣地看着台上忽然出现的女人。
柳闵浩往上望去,一个女子正站着祭台拍着书上的灰尘,那样熟悉的声线,让他想起三天前来南渊的那一伙人中的唯一一个女子。
“请问姑娘是……”巫师疑惑地在她身上来回审视了几遍,缓缓问道。
“在问别人名字之前应该报上自己的名字吧?”
巫师才知失礼,忙回答,“在下是……”
被很快的打断,“抱歉!你是谁,我完全没兴趣知道。”紫罗拍拍书上沾到的灰尘,“因为,我对欺负女人的家伙,”浅笑的声音带着十足的不屑,“非常厌恶!”
巫师愠怒,不语,但是周围的人已经气愤起来,纷纷指责着台上傲立的女子。
“请问……”凝香轻轻开口,“姑娘你是谁,有什么事吗?”
紫罗看着眼前一身红妆的女人,思考了一下,才想起到南渊的这三天传得沸沸扬扬的女人,“你不会就是为了南渊去死的那个柳凝香?”
凝香一惊,“是,我就是柳凝香。”
紫罗笑起来,带着一丝讽刺转向巫师,“那你就是那个奇怪的巫师?”
奇怪的巫师?巫师的眼睛不经意带上一丝生气,“在下是巫师,但是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哼。”紫罗冷笑,不再理巫师,转向凝香,“其实我今天是来看看为了南渊而死的那个天真又愚蠢的女人是长什么样子的。”
全场开始骚动,“你是什么意思啊!”“敢侮辱凝香小姐!”“对啊!不可原谅!”
天真愚蠢?她的话明显伤到凝香,凝香低下头。柳闵浩蹙眉,她来干什么?!
“敢问姑娘,何出此言?”
“你以为,这个凝香一死,就能解救南渊吗?哈哈……天真到让人觉得愚蠢呢。”她挑起凝香的头盖,却发现女子泪流满面,那样哭泣的面孔楚楚可怜,她的手顿时停滞。
紫罗盯着她很久,“我本来是来嘲笑你的。”手抚上凝香的脸,轻轻拭去她的泪水。“可是你哭成这样,我都不好怎么说你了。”
“明显赴死,根本不是你自愿的。”
被一语道破心思的凝香低头,“凝香……”
“好了,我才不想听什么豪情壮志。我只知道,女人的眼泪是没用的,但是,”手指指向巫师,“让女人流泪的男人更没用!”
居然敢这样跟巫师说话,全场沸腾起来。
“你到底是谁?为何而来?”巫师冷冷问道。
她浅笑,“杀手神医林紫罗,奉皇上之命,前来解救南渊。”
她没有理全场的喧闹,自顾自地说,“我已经来到南渊,也暗下决心,我不会再让任何一个南渊人民在我眼前死去,可是这位尊敬的巫师大人,你居然在我面前烧南渊人,你可知罪?”声音透着丝丝杀意。
“原来你就是林紫罗,略有耳闻,但是林姑娘为什么以为能够让南渊人不再死去呢?”
“哼,那你又为什么认为,只要凝香一死,南渊就能解救呢,未免太天真了吗?甚至显得你们很自私。”她淡淡地解开凝香,凝香身子被绑了很久,不支倒在她的怀里。
“为了自己能够活着,就将一个无辜的弱女子推向火海,不觉得很卑鄙吗?”
“还大张旗鼓地庆祝她的死亡,你们,不但愚蠢,自私,还无情。”
“我林紫罗自认为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比起你们这种人,我善良多了。”
“至少我想要什么,绝对会自己去拿,绝不会牺牲任何一个与我无关的无辜人。”
她揽紧怀中的人,语气不起波澜地指责着眼前的人。
“这都是为了南渊,她是自愿的!”巫师回话。
“为了南渊?好笑!根本就是你们想活着的借口!自愿?你有见过哪个人自愿赴死还哭得泪流满面的?你这个混蛋!杀千刀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