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雪覆盖在死去的人的尸身上,伴着灵魂的叹息安静,所有终于王的人没有走,在这座明知不可能守住的城池中坚守,他们的王没有离开,所以,他们的灵魂誓死跟随。
终于,樊离的军队还是踏着死去的人的尸体,攻入了那座几近荒废了的皇室。白一直不愿意走,在军队攻进来的前一天,苍只好在白的饭菜里加了迷药,好让他睡去。
樊离的军队在这个皇宫什么也没有找到,只是看到了一个红衣的女孩,这个女孩便是珞瑶。
珞瑶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兵马站在她的面前,每一把刀剑上,仿佛还沾着鲜血,照着苍教她的话,珞瑶在停下来的军队前微微动了动她的唇,珞瑶还很小,只是她的五官上,却有着她这个年纪所不该有的妩媚,每一动她的唇,仿佛都可以吐出一枚朱丹。“本公主是当年被送到冷国和亲的珞瑶公主,现在既然你们已经覆灭了冷国,那么本公主命令你们把本公主带回中原。”
中原是一个怎样的地方,珞瑶并不清晰,在她被作为和亲的礼物送到冷国来的时候,她只有三岁,她不知道中原有多好,她只知道冷国的冬天有点冷……
可是所有的人都已经太想胜利,太想回家了,也就没有谁有心思去考究这个女孩的话是真是假,那么大家都决定把这句话当做是假的。有一个士兵走进珞瑶,没有说一句话,便把一把匕首捅进了她小小的胸腹里,鲜血从珞瑶的身体里流出来,滴在地上的雪,宛如一朵朵盛绽的红莲。
珞瑶的唇角上扬,对着那个把匕首捅进她身体的士兵,珞瑶的凤眼也一直是带着一种很妖娆的笑意,她一直很喜欢鲜血的颜色,因为红得那么耀眼,就不会觉得冷了。也罢,这个冬天,她再也不会感觉到冷了,再也不会在被窝里冻得发抖,也再也不会有人遗弃她,再也不用害怕别人不爱她了……
听到外面的争吵声,一直被苍藏在密室下的白便醒了过来,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便是那把晶亮的匕首从珞瑶的身体里拔了出来,珞瑶一直是笑着的,直到最后闭上了双眸。
珞瑶一直没有哭过,她很坚强,她很小的时候便知道自己是被送来当和亲的工具,她知道,如果她像她别的姊姊一样有一个出身高贵的母亲的话,她就可以不用来了。白不知道为什么一个父亲可以那么残忍地把年幼的女儿送来吃他自己都不愿意吃的苦,但在他看来,那就是一种出卖。
白一直以为,珞瑶为了中原,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所有的中原人都必定会对她感恩戴德,她回到中原后,必定会万千宠爱集一身,过着最最幸福的日子,再也不用挨在冷国的时候挨的苦了。可是他错了,他真的是恨死自己,他怎么会把珞瑶放心地交到那些刽子手的手上,他应该让苍把珞瑶送到更北的地方去的,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中原人要那样对珞瑶,那简直是这个国家对她的一种背叛。
看着珞瑶倒下的小身体在慢慢地抽搐,白只想冲出去,把珞瑶抱在他的怀里,给她最后的一点温暖,但是密室的门却被苍关上了。白把手无力地搭在了密室的门上,撑起了他的身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白一直在重复,声音越来越小,知道最后苍已经听不到了,但是这反而让苍更为难过,他知道白有多痛,但是现在已经不是去说什么安慰的话的时候了。
苍站在白的身后,平静地说了一句,“王,我们只好到更北的地方去了,冷国所有的人都需要你。”虽然,这个国家已经没有剩下多少人了,但是活着的人,毕竟还是需要活着……
“本王不走!”白握起拳头,狠狠的砸向了门,人已经死了,国土也没有了,本王北走还有什么意思!?
而在此时,机关的无意触动,密室的门立马便被打开了,樊离一下便看见了密室里的白和苍,白还没有反应过来,樊离便是一箭射去,还好,苍眼疾手快,拔刀把樊离的箭挡在一旁,然后推着白,“王,你快走!走到密道的尽头去!”
见白还呆在那里犹豫,苍用耐力给了白一掌,白便退到了十步以外的地方去了,担心白药逃脱,樊离立马追了上去,但是却被苍死死地拦住了。
苍的武功与樊离不分上下,甚至要比樊离更胜一筹,此种情形之下,仓当然更是全力以赴。眼见着再不攻下,敌人的王便要逃走了,此时一个将军便搭起了弓,往苍的心脏便是一箭。
听见一声悲惨的哀嚎,密道中的白转过身来,苍已经被万箭穿心,见白停下了脚步,忧心的苍用最后的的力气吼出一句,“王,别管我,快走!”
……
那是一个很冷的冬天,好像是比这个冬天还要寒冷,重病的母亲躺在床上,床上只有一张破旧的草席,连一张像样的被子也没有。家里连吃的东西也没有了,更没有钱可以给母亲去请大夫。辛劳了半辈子的母亲奄奄一息,那个时候,我问母亲有没有什么心愿,母亲没有太奢侈的愿望,她说,小的时候,看到有钱人家的女儿可以吃肉,她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在死之前吃上一碗肉汤。
雪下得好大,路边都是冻死的人的骨头,他们的肉早就已经被人抢来吃了,路上的每个人都红着眼睛在看着对方,只要有人撑不住倒下去,他的尸体立马便会成为别人碗中的肉汤,如此循环,直至这个冬天过去。
路旁放着一个大锅,生着柴火,里面煮着的便是死去的人,每个路过要肉汤的人,或是用金钱,或是用她们的肉体交换,在那锅肉汤之前,所有人都放下了他们的尊严。
“你是处男吗?”那个时候,我说我没有钱,也没有女人,那个分肉汤的大个子的男人用色眯眯的眼珠打量着我的身体,这样问。那个时候的我十三岁,已经略略懂得了龙阳之事。那个男人的眼珠是吐出来的,唾液一直从合不上的嘴巴里流出来,一部分滴进了肉汤里,另一部分则是从他已经缩得几乎看不见了的脖子一直流到了他的胸襟上。男人的目光一直在下流地盯着我的裤裆,让我感觉很恶心,想到要要被这样的男人贯穿我的身体,我的胃便忍不住抽搐了起来。
“是。”可是到最后,我还是很没有骨气地答应,如果我的清白就这样葬送在了那个男人的手上,那么我可能以后都不会再相信这个世界,可能我的每一个冬天都会在那生死边缘徘徊,一生浑浑噩噩,可能等到我身强力壮的时候,我也会像他那样,贪婪地守着那锅肉汤,去强迫别人干他们不愿意干的事情。每一个施害者,很多时候,在最初的时候,便是一个受害人……
“本王看上的人,不应该这么下贱!”在男人用手强暴得撕开我的衣服的时候,你甩了男人一巴掌,扔给他一锭金子,那个时候的你还很小,比我还小,却有着一股别人都不可能有的气场。
你把我赎了下来,等我端着肉汤跑回家的时候,母亲已经咽气了,她死的时候,只有三十三,如果我们可以在富裕些,她本来可以不用死。在她活着的三十三年里,她来不及喝上一碗她一直想喝的肉汤,虽然是用死人熬出的汤……
你帮着我把母亲埋好,我不知道未来的路会是怎样,但是我知道我的一生都会因你而改变,王。
“只要你跟着本王,本王不会让你过这种喝死人肉汤的日子。”
……
“你可以为本王做什么,苍?”
“苍不知道,但是无论苍是活着还是死去,苍的灵魂和身体永远都效忠于王。只要王是活着还是死去,苍都必定永远在王的身边,守护着王,直至肉体与灵魂的覆灭。”
……
樊离朝着白慢慢地走进,但是双腿却被苍死死地拖住了,无论樊离怎么去踢苍的身体,苍的手始终未肯放开半分,后来,樊离发现苍已经死了,可直到最后,苍还保持着他手上的姿势。樊离心中的感慨很多,其中不乏敬意,只是两兵相交,可不是谈个人感情的时候。
……
因为害怕密道里有埋伏,樊离让大军等在了迷倒外面,自己追着白一直走了出去,密道的尽头便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
白的手上没有武器,而樊离不光武功出色,更是久经沙场,打起来白便更不是樊离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白便败下阵来,樊离拿起手中的剑,攻向白的死穴,白避无可避,只好绝望地闭上了双眸。
等了好久,白也没有等到想象中的痛,睁开眼睛,那白色的身影便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好熟悉。
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你还是会帮我,可是你却不会带我走……
“驸马,你这是为何?”剑式被羽渐挡下的樊离直视着羽渐,在江湖上消失了这么久的羽渐,没想到相见,会是这种时刻,这样场景。
“樊离。”羽渐缓缓地把剑放低,羽渐的眼睑一直垂得很低,长而浓密的眼睫把他眼中的神情遮掩,“我没有拜托过你任何事……”羽渐一直说得很慢,也许他在说的时候,为难了很久,“但看在你我的交情,我今日希望你能放了他。他已经不会再对中原有任何的威胁了。”
听羽渐这么一说,樊离怔住了好久,那确实是羽渐第一次请求他,羽渐从不会轻易开口求人,可见他与白的交情硬是不浅,樊离一声叹息,背过身去,“驸马的知遇之恩,樊离定当一生不忘。”
樊离答应得太快,这反而让羽渐不太安心,果然还没有走出几步,樊离便在羽渐的目光中跪了下来,借着雪光,羽渐看到了漠血剑上樊离的血,那把剑随着它的主人出征多年,然而最后沾上的却是主人的血。
羽渐的表情压抑地很平静,只是声音还带着一分哽咽,“樊元帅这又是何苦呢?”
樊离手执着漠血剑,他的身体在雪中陷得很深,“樊离是绝对不会背叛陛下的。既然忠义难以两全,那么樊离只能舍生取义了……”
除了死亡,没有人可以有更好的办法,能够不辜负所有的人……
白一直跟着羽渐,后来在离开的时候,羽渐递给了白一套中原的服饰,“如果你不想到更北的地方去,那么你就做一个普通的中原人,如果你一直往南走,总有一天,你会看到南国的雨,绵长而幽怨……”
“你会陪我一起去看南国的雨么?”白没有说太多的挽留的话,只是如此问了一句,只有在被拒绝得足够多,才会让自己拥有麻木的能力吧。
“应该是不会了。”
我只是想不再欠你……
——分割线——载着子轩的马车回到了京城之下,撩开车幔,金碧辉煌的皇宫便在不远处。子轩望着背后的血染江山如画,凤眼间萦着夕阳的淡淡颜色,锁着无法言喻的绝望。子轩是笑着在说,听来像极了一种自嘲,“修,你看,朕治理下的江山有多美,可惜,朕再也不能用自己的目光去完整地看看它了……朕会在皇宫中变得苍老、然后麻木,直至死去,像很多被皇宫囚禁着的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