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年年这几天都有些在躲着饶子墨。饶子墨在一楼,阮年年必定在二楼窝藏着;饶子墨在吃饭,阮年年必定在房间里郁结的啃书以精神为粮食;饶子墨若出行,阮年年必定饶子墨前脚刚走,后脚就要开始在饶子墨屁股后面放炮仗。
饶子墨也不恼,只是几天循环之后,阮年年清晨总会在她的桌上发现一些莫名的物什。
第一天是一双男式的上好锦缎面子的长靴,却偏偏娘气的绣着一双翩飞的蝴蝶。阮年年盯着这难以理解的搭配半天,出恭时甩手就扔进了客栈跑堂二黑子的房间。
第二天是一块弯月状的白玉,上面雕着精致小巧的梨花纹路,阮年年摸了摸手感,第一反映质地相当之细腻温润,第二反映就是翻开自己谢经秋给自己的小碎花包袱,连带着原先谢经秋给自己的一些小家当,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小富婆的满足感。
第三天是一包油纸包的糖豆,阮年年吃着吃着想起了因儿子不争气而郁郁寡欢的伍伯,临行前还是默默地塞了一包糖豆给自己,眼泪就扑簌簌的开始下落。
第四天当小二黑青紫着自己的左眼提那双蝴蝶男靴出现在阮年年门前时,阮年年默不作声的把刚想扔给隔壁小花的形状怪异四不像的布偶偷偷的收回了手后。
几天的日子阮年年过的浑然不觉有什么奇怪,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什最多也就是给平凡不已的日子带了些玩味的稀奇感。第五天阮年年拿起桌上一朵桃花钿时,只是轻不可叹的摸摸地收进了抽屉。
第六天,阮年年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除了已经被消化了的糖豆以外把前几天收到的东西一字排开,毫无头绪。顿了顿拿出一块小布,将东西一股脑兜在布包里,又想了想,把弯月的白玉佩还是拿了出来,屁颠屁颠的把其他的东西放在了饶子墨门前。
第七天天还没亮,阮年年迷迷糊糊的睁着惺忪的眼睛摸着黑到桌子旁找水喝,水杯没摸到,摸到了一个圆乎乎的布包瞬间就泄了气,萎靡的趴在圆桌前困顿的睡了过去,黑夜中一声笑声打碎的寂静,饶子墨在一片漆黑中眼睛熠熠的生着光彩,小心翼翼的抱起了像只小猫一样蜷曲着的阮年年。
“为何……就要这般的躲避着我呢?”饶子墨把阮年年抱回了床上,第一抹初阳慢慢的从窗棂中爬了进来,饶子墨打开桌上的包袱。靴子,拨浪鼓,玩偶,还有被阮年年吃进肚子里的糖豆和被她藏起来的弯月白玉佩。
时光像是一卷老旧的长书,他与阮年年的本用了同样的笔墨书写了一段同样的时光,如今却偏偏只剩他孤零零的将时光藏在心里。而阮年年与他同样起始的那头,却被抹煞的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笔墨的痕迹。饶子墨抚摸着靴子上针脚歪歪斜斜的蝴蝶,似乎还能记起当初青涩纯然的光景,他却只是笑的苦涩起来,慢慢的闭上了眼。
暗处也有一双眼,深沉而略带阴鸷。一道黑影翻过悦然客栈的矮墙,一声哨子传来一只白鸽,潦草有力的在信笺上写下:饶子墨欲助阮年年恢复记忆,暂且未果。
白鸽飞入刚破晓的天空。
最近总是多梦,阮年年揉着太阳穴从床上坐起身来,头有些莫名微烈的疼,想来是梦中睡的不安稳。迷迷糊糊很早起来扒在桌上睡着了,一醒来却发现自己睡在床上。在看看桌上完整的包袱,阮年年心里苦笑一声,又是饶子墨么。
偏偏要让自己想起来的理由是什么呢?阮年年原本虽是对原先的记忆不怎么在意,但饶子墨的态度也让阮年年隐隐地感觉到了事情并非那么简单,恐怕自己不想起来就会铸成什么大错一般。因而这段时间口头上虽是一样抵触,但实则暗中也曾努力的去回想可是……可是仍旧是什么也想不起来啊……
阮年年无奈的扶了扶额头,自己以前又会和饶子墨是什么关系呢?青梅竹马?或许是有可能的,但是青梅竹马也没有非要自己想起来的理由。莫非是恋人?阮年年默默地打了个哆嗦,来到丰都城前自己才勉勉强强十二岁,加之已经流浪了一年多。失忆前怎么算也应该是十岁,饶子墨应该不会有恋童癖吧……
阮年年思虑再三,仍旧是得不出结果,想来如果这么容易能得到结果,饶子墨也不会步步紧逼于自己。阮年年认命一般的收起了包袱,取出了那片弯月佩环,盛放的梨花纹路布满了整片白月,阮年年心中竟是越看越是喜欢,不禁系在了自己杏红色的衣裳上。
会是一段,怎样的回忆呢……阮年年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酸楚却又期待的感觉。这样逃避下去,也终究不会是有结果的吧,阮年年定了定神思。走出房门,清早的悦然客栈已经正式开了业,美丽的老板娘站在前堂对着开始搭理杂物的伙计们也好不吝啬自己的微笑。
在阮年年的眼中是这么的美好,除却场景有转换,与以往在谢府大院醒来的感觉没有什么不同。阮年年忽而感觉自己这两月以来的坚持抵触竟有些好笑起来,也许回忆会让人痛苦,但是自己这样逃避的行径才是真真正正的可耻了起来。
对面饶子墨的房间打开,饶子墨有些内敛张扬的黑衣红滚边在这个清晨却显得没有这般的让人生气起来,阮年年手抚过腰际的那枚弯月佩环,忽而对着饶子墨嘻嘻一笑,稚嫩的眉目间透出几分清朗的气息。
饶子墨在那一头一怔,手中的绸扇抵着下巴低下头没有让阮年年看见自己眼中,流转的奇异的光。
六月初一,归云城内喜闹非凡。悦然客栈的老板娘竟要招夫婿,消息如同春雨一般一夜间滋润了整个归云城的男男女女。男的是盼着能纳南宫悦入自己的藏娇屋,家有美娇娘,好过金做褥子,银做枕,况且这美娇娘手中还握着归云城最大的客栈;女的盼的是南宫悦早日出平息归云城既不正常的婚恋市场,南宫悦一日不出阁,城中男子的目光就一日无法收回。
因而当阮年年站在悦然客栈楼上看见人潮从远接一路汹涌而来时,颇是有些震撼于眼前的场景,而事情的主人公却摆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看了一眼人潮,对着阮年年无所谓的怂了怂肩,举起手中的酒对着阮年年一饮而尽。
阮年年不由得皱了皱眉:“姐姐,你是真心要招夫婿?”
“真招,不真招的话我开这么大的玩笑以后如何在归云城混的下去?”南宫悦哈哈一笑,动作越发的洒脱起来,手上的串串银镯交错碰撞中发出脆响。
“姐姐,人生大事不可儿戏。”阮年年望向南宫悦的眼睛,她分明从南宫悦璀璨的眼中看出一潭杳然不动的死水,再欢快的神情也催不动那潭难以流动的死水。
南宫悦沉静了一份,放下手中的杯盏,执起阮年年的手放到自己的面颊上。南宫悦的面颊细腻而白嫩,带着温暖的触感。阮年年忽而有点默然无语,南宫悦抓着她的手却突然有些微微的颤抖,脸色忽而一变,像是要确认什么一般又握紧了一番阮年年的手腕,强持住有些变动的脸色不让阮年年看出。
“年年,姐姐好看吗?”南宫悦掩住了自己有些崩坏的脸色,随即涩然却雍容地一笑,像是盛放的倾城倾国的牡丹,满院的芳华就算再妍丽无双,终是比不过百花之主的牡丹,仅需一朵就能够吸引全部人的目光。
阮年年由衷的笑了笑,双手都捧着南宫悦的脸,靠近南宫悦认真而肯定地说道:“姐姐是我自小以来见过最美丽的人儿。”
南宫悦有些哑然失笑,阮年年认真而严肃的表情让她忽而想起来少年时的自己,坚持而认真的对待每一件事。但岁月是刀一般将人的棱角慢慢的削磨成如今圆润光滑的模样。
“年年,再美丽的人都会老,我害怕一个人对着自己的面容慢慢老去,所以我想找个人陪我一同老去。”南宫悦把阮年年的手从自己的脸上拿下来,往日神采奕奕的面容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疲倦“姐姐,陪伴终身的人,不应该是自己喜欢的人么?”阮年年望了望客栈外攒动的人潮继而道:“他们或许是为你的美貌而来,或许是为你的金钱而来,或许是为了你的名声而来,其中又几个是为你这个人而来呢?”
“年年,有句话如是好,‘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南宫悦眼神里沁出一丝温柔,望着阮年年虽是稚气却有几分坚定烙印的眼,伸出素指点了点阮年年的胸口道:“这里,可住这一个人?”
阮年年的脸扫染上一抹红妆,懦懦道:“我喜欢,可是他却不一定喜欢我。”南宫悦看着阮年年娇中带怯的脸色,心中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心中再也止不住叹息,世上情字一事,果然如师傅所说,是最难参透的。
饶是对情已有了几分历练的南宫悦,也忍不住为饶子墨发出一阵叹息。再看向阮年年雪白凝霜的皓腕,一股疑云飘上南宫悦的眉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