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经秋看了阮年年的伤势,因自幼在寺庙成长,纯然没有世俗对男女之界的看法,心中只是急切于阮年年的伤势。虽则阮年年硬说小伤轻伤,但在谢经秋肃然的目光下还是软了声,红着脸让谢经秋在大夫问诊时看了伤势。
伤口确实是已经结痂,却因路上的奔波没有好的完全,皮肉凝结在了一起,大夫说就算日后伤好之后也恐怕是会留下难看的伤疤。阮年年自己对此倒是不太在意,唏嘘不已道性命能捡回来已是大幸,皮肉之上又算的了什么呢。
谢经秋却是毫无避讳的将冰凉的手指抚上阮年年皮肉绽开的伤口,阮年年感受到冰凉,一缩就要避开身去,谢经秋却是皱了眉头扳过阮年年的肩头道:“女孩家家这般的伤势,你就算再焦急,也要疗好伤再找不迟,子墨若是看你这般伤势恐怕也是要愧疚的。”
阮年年看着谢经秋清冷寡淡的脸上头一次是有了薄怒的表情,有些怔然。在谢经秋面前,自己总是怯弱并愿如孩童一般维系着悬崖边上单纯的心一心相随,而此刻却再也维系不住只是抿着唇,不再愿说一句话。谢经秋看着阮年年的表情自知是劝说无用,忽然有些颓然的笑了。阮年年忽而看向谢经秋,清亮的眼中盛放着迷茫和哀伤。
谢经秋不知自己的心为何起起落落,彷如是生了病一般。他把放在阮年年肩头的手收回来,少女的体温仿佛烙印在指尖,衣袖中的手微微颤动,心也跟着颤动。他忽然想发怒,却因从未发怒过也不知该如何发怒,被怒气萦绕的心终究还是潜入了水底,只余下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
“休息吧,明早我就带你上山。”谢经秋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虚无,漂浮在空气里瞬间就散去,阮年年只是动了动手指,却再不肯抬头看向谢经秋。
翌日,阮年年在客栈的床上睁开眼,双眼视线朦胧不清,阮年年胸腔里发出一声笑来。光影闪烁,双眼再度聚焦,眼前是床顶上的雕花牡丹。阮年年有些颓丧的从床上起身,今日便是去琅月山拜访长山老人的日子了,愿能得到饶子墨一丝半缕的音信。阮年年一只手抚上自己的眼,却觉得哀叹也是奢侈了。
琅月山是极尽秀丽的,四周有环绕的潋滟湖水,才子佳人泛舟有之,亭台水榭佳偶有之。但游人在半山腰就已几乎没有了踪迹,长山老人行为作风及为古怪,游人也定是听过了嘱咐才只是盘旋在半山腰之下,阮年年看着隐在云雾中的山顶咬咬唇,就要一个人往上走。
谢经秋却是抓住阮年年的手腕,略是有些负气般的用力,阮年年腕上吃痛的惊呼一声。谢经秋却是将阮年年拽至自己的身后,有些孩子气的不看阮年年的目光,拉着阮年年双双向那隐在翠峰中的古舍走去。
阮年年有些惊异于谢经秋的近来偶尔出现的愠色,但满池的心水却被饶子墨音信搅得波动不已,全然没有新心思估计谢经秋微妙的转变。心中却是苦楚不断,饶子墨生死未知,自己原本已是打定了注意一个人去找长山老人,生死祸福都由自己承担。
可谢经秋呢,自己原本就不该那般莽撞的上前相认,早知谢经秋就不会放任自己不管。长山老人古怪的秉性,阮年年原本就没有半分的把握,三分望求得音信,七分不过送死,而绝对的是不能伤了谢经秋。
阮年年满脸难色,手腕在谢经秋的手中不安的扭动,就要挣脱谢经秋的手。谢经秋却也负气阮年年这般的一意孤行,命是自己的没错,但阮年年这般为饶子墨轻贱自己的性命却是让谢经秋万万忍受不了的。
谢经秋开口道:“你莫要再多说一句话,我自是不会放你一个人去险处。”莫了收紧自己的手,少女的腕竟是比临行前的还要瘦了,谢经秋一阵心疼,再也说不出别的话,只是默默地拉着阮年年爬上那条秀美却危险的路。
阮年年扁了扁唇,似是要哭,却深吸一口气将泪水憋了回去。虽知道自己确确实实是没有半分的能力却扛这个险,却也下定了就算到了山顶也要保得谢经秋安然的决心。阮年年一路的上不是第一次恨自己的无用,除了一意孤行和八九分死拽不回的倔强,自己是委实剩不下什么了。
古舍越来越近,阮年年和谢经秋受着游人们惊异或看戏谑的目光一步步的踏向山顶。远离了山脚的喧闹,越来越静的氛围开始缠绕在谢经秋和阮年年的身边。阮年年心中既是希冀又是害怕,或许那古舍中就有笑的粲然的饶子墨,又或许那古舍乖戾的老人会恼怒于自己这般登门造访。
谢经秋像是感受到了阮年年心中的恐惧感,将握紧的手放松,重新轻柔地握住阮年年的小手。回眸对着阮年年温润的一笑,如同当初阮年年刚踏入谢府一般,阮年年勉强的在脸上浮出一个笑来,心下的苦涩才勉强被冲淡了几分。
大门紧闭,看似破败风都能吹到,但正是这扇门后的主人阻挡了多少人前进的步伐。这门,绝不是那么好开。阮年年和谢经秋站在门前,门扉紧掩,青松绿竹在院墙内稀疏却平添几番深林人家的趣味。
谢经秋还在思量要如何唤得长山老人出门,阮年年却挣脱开谢经秋的手,谢经秋只感手中一空,阮年年就已经直直的上前几步跪拜在门前,郑重且大声的说道:“饶子墨之友阮年年,诚心跪求长山老人相见。”
坚毅的背影是谢经秋真真未曾见过的模样,谢经秋想上前扶起阮年年,深山露重,虽是八伏天却也未免带着一丝凉气,况且阮年年本身伤势刚刚才好,这般长久的跪拜着实是会伤了身子。但谢经秋却不知该如何扶起阮年年,心中明明白白有个声音告诉谢经秋,她不会起来。
谢经秋藏在袖口中的手指微微颤抖,开口声音却是有些隐忍:“年年,深山露重,你这般究竟是为何?”阮年年却是抬起头,对着谢经秋肯然的笑道:“公子,饶子墨待年年如此,年年着实无以为报,能尽力之处也只有这个了,唯求饶子墨的平安音信。”
长山老人院落丝毫没有动静,阮年年也是一声不吭的跪在长山老人的门前。阮年年不知道,她今日跪过的地方却也是当年饶子墨跪过的地方,当年饶子墨为阮年年而跪了整整一宿,今日阮年年也为饶子墨在这青石板上再度映下了一个坚决的身影。
谢经秋再也不好劝说,心中的叹息浓重的要让他说不出话来,他只是牵强的一笑,常日里令人如沐春风般的笑此刻却有些凄然仓皇起来。谢经秋将随身带的薄袍披在阮年年的身上,也紧挨着阮年年跪了下来。
果真是透心一般的凉意,这将将要落日的天没了午时毒辣的日头,石板也渐渐凉了起来。阮年年在谢经秋跪下的一瞬间心中酸涩,刚要开口眼前却黑白交错,大门在阮年年眼中散的朦胧不清,黑色却突然直直的袭向阮年年,阮年年不由得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阮年年额头已有几滴冷汗,视线却恢复了清明。谢经秋见阮年年面色忽变,心中有些紧张的用袖子帮阮年年擦去了额头的冷汗。阮年年却是有些虚弱的对着谢经秋笑了笑,示意没事。谢经秋以为是肩头的伤势发作,却也没有再度过问。
月亮升了上来,是满月,阮年年忽而想起今日是十五。自己已与谢经秋在门口跪了近乎两个时辰,从薄热的时刻等到了日头西垂,等到了月上梢头。每每当阮年年要以为自己撑不下去时,谢经秋总是会握住自己的手对着自己安慰般的一笑,又让阮年年撑了一时半会。
阮年年以为自己就会等到意识完全的消散,支持着阮年年的念头和伤口的疼痛在阮年年的脑海中打成一团。阮年年抬头看向明镜一般的月亮,光芒在她的眼中散成一片模糊的光景,心中一阵的悸痛,看向自己身边纯然安宁如神祗一般的谢经秋,眼中竟是带上了模糊的泪光。
而长山老人的门却也在此刻打开,阮年年想过很多次见长山老人的场面。或者是被严厉的斥责,或者是被冷漠的拒绝。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一般的场景。
长山老人“吱呀”一声打开院门,全然不是外界人所说的那般乖戾的模样,白发整齐的梳理到脑后,眉目间虽是凌厉却也带了些和煦。他看了看跪在一起的谢经秋很阮年年,想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沉沉的笑了出来道:“想不到我长山门前竟是这般的招人跪拜,我的寿命都不知要被跪掉多少个年头了。”
阮年年蠕动着嘴唇想要说话,长山老人却缓缓的看向阮年年,笑的如饶子墨一般的高深莫测道:“你便是子墨在信中所说的阮年年?进来吧,如果,你还想要你眼睛。”
谢经秋有些不解的看向阮年年,阮年年只是笑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