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郊外三里处,小山之中拥簇着一座高山,名为灵慧山。此山之高,也只是在与其周围的小山对比之下方能显出,二百来丈,并不算高。灵慧山本叫做丛山,五十多年前,因得一位僧人垂怜,这座无人问津的山,摇身一变,成了佛徒聚集之地,易名灵慧山,方才广为流传。曾经荒草杂乱、树木幽深,不见天日的小山峰,如今俨然已被上山修佛的僧侣打理得有模有样。
夏苑与青乔站在山脚往上一望,袅袅青烟自山间掩映的寺庙高跷的朱红靛蓝的檐角中央升起。上下山的行人不多,她们一路走来,没听见过路上行人开口说一句话。青乔近来多话,走在这样寂静的山林里也不由噤声沉默。仿佛脚下踩的不是实实在在的石板路,而是佛家恭迎信徒入内的红毯,庄严得让她不好意思开口。
灵惠寺三个烫金大字实实更是透着一股摄人心魂的力量。进了寺院大门,右手边便摆着许多尺寸各异的香蜡,旁边围了七八个人。夏苑斜睨了一眼,正欲往前走,青乔却拉住她,小声道:“小姐,舅爷说了,来了就该买柱香烧烧。这是佛家不成文的规矩。”
她说完,也不管夏苑什么反应,眨眼已经溜到香蜡前,捧了一柱粗若儿臂三尺来长的大香到了她的身旁。夏苑顿觉无力,指了指那香,“你准备怎么将它点燃?”青乔神色镇定地望向院中央,她也随之望去,还没瞧清楚,视线已经被青乔遮住了。
她只得跟青乔一块儿走到中间去。“小姐,你来搭把手。”她认真道,“这柱香很沉么?你拿不起?”青乔把合在一起有大拇指粗的木柄留出来,道:“你要意思意思,不然佛只认我一人,可没你的份。”她抬头去扶住那柱大香,视线越过青乔的脑袋,见她正借燃得正旺的宏蜡上面借火。青烟飘出,夏苑一时不察,眼睛被熏得刺痛,不由猛眨,险些掉下泪来,口鼻间又吸进了些许,顿时呛得头晕脑胀。
青乔在前头听见了她的咳嗽声,见香的顶端也隐约有变红亮的迹象,忙将香竖了起来,关切地询问夏苑:“小姐,这烟熏得厉害,你先把香插在旁边的香灰坛里面。我点完蜡再过去。”吃过香燃起时的青烟的苦,夏苑当即握了香就往旁边去。她瞄见那些插在香灰坛里的香顶端都还在不断冒出青烟,皱着眉头瞄准一个空处将香往坛里猛地一扔。香是稳稳当当插好了,溅起香灰无数,扑扑直往她鼻子里钻。
待得青乔点完蜡过来找她时,只见一灰衣小僧双手合十微微弯着腰,不断规劝夏苑,“女施主,此乃佛门净地,请多加留意,切莫干扰其他香客……”“不好意思,我家小姐不懂这些,劳烦你了。”青乔赶紧拉了夏苑向那小僧道歉。
小僧见两人皆是异族女子,不由软下了语气,道:“无妨,施主若是怕这青烟熏到双目口鼻,可唤小僧与师兄弟们任意一位代劳,日后切莫如此了。”夏苑从未见过此番情形,早已呆愣在当场,听他如此说,放才结结巴巴道:“我……我……记住了……”
“我想向小师父打听一个人,不知会厘师父住在那间禅院?”青乔此时镇静异常,双手合十,亦朝小僧一拜。
“二位施主原来是找会厘师祖的,师祖晨间诵完经后,便一直在自己的禅院内打坐抄写经书。小僧带二位施主过去吧。”
“多谢小师父。”青乔朝他弯腰一礼,拉上夏苑跟在小僧身后。她们点名要见的会厘师父,自然就是碧齐意了。只是想不到碧齐意年纪不算老,竟也是师祖辈的人了。
说起这地方,夏苑还真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找来的。她去问碧齐真,碧齐真却不肯告诉她,生怕她一见过碧齐意就会偷偷溜走。直到她连续五日跑到他跟前,再三保证自己绝不会在见过会厘之后偷溜,又不断劝他,会厘必然不会下山来见自己,只能自己上山见他,碧齐真才勉强松口答应她出来。可不知碧齐真是不是为了整她,硬是不肯告诉自己寺庙的名字和所在之处。只告知了她一个名字,百般询问才找到这里来。
会厘的禅院不小,也非十分清幽,与外面所见的楼阁差不多,红蓝绿三色相间涂饰在各处,反倒为这禅院增添了几许富丽之色。小僧停在门外,“二位施主,小僧就送到此处。请二位自便。”青乔朝他回拜的片刻,夏苑已经上了台阶叩响了门。屋内断断续续的梵音过了好一会儿才停。可那梵音一停,原本从容不迫的夏苑,忽然紧张起来。大舅舅,大舅舅会是怎么样呢?会和娘亲有些许相似之处么?
门裂开一条缝,慢慢变大,她看见褐色的僧鞋、素色的僧袍、然后是一张喜上眉梢的脸,与那光秃秃且油亮的脑袋形成极大的反差。“请问,会厘大师在吗?”夏苑小心翼翼问道,歪着脖子往屋内微微探去,想要瞧瞧屋内有没有其他的和尚。
“贫僧便是。小施主,你是?”夏苑与青乔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皆是惊疑。这个嬉皮笑脸的和尚,真的是碧齐意?出家人不该都是方才所见的那位小僧一样的沉着冷静,温温和和的么?他?
“小姐,这怎么跟二舅爷截然相反呀?”青乔讷讷道。夏苑也呆呆怔怔,“我也觉得。”笑脸和尚故作高深道:“小施主可曾听说过佛祖座下有一弟子,名叫笑脸弥勒?出家人本不在意皮相,笑也好,哭也罢,施主看在眼里是什么模样,全由心定。”
不待二人细细领悟这话中玄机,会厘已经请了她二人进屋。屋内除了诸多佛家物事,倒没有其他与这气氛格格不入的物件。他指了指地上的三个蒲团,道:“施主请坐。”而后自己也盘膝坐在蒲团上。夏苑见自己坐姿不对,也学着他盘膝而坐。只是腰杆挺不直,始终少了那一份佛徒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