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入关口等待盘查之时,夏苑只觉这进出好似一场梦。春意正浓时她离家远行,打算绕路去云至,没想到一耽搁,回来却不是为了报仇。一丝沧桑爬上心头,千万不要出了什么事情才好!
过了关口,她为去路犯了难。若果真如青乔所言,那么现在回家必定是扑一场空。可是不回去哪能向邻里街坊问清事情?她最担心的,是娘亲和爷爷,万一真的是被傅湛抓走了,她就只能拼死一搏,大不了玉石俱焚,所有的账,她要他悉数奉还!
逃亡之后的夏府上下,定居之处远离云至,却不至边关。它处于云至与边关之间往东几百里的地方。一路意识挣扎,她最终仍是选择了向东边行去。黑马走过大街,将要进城之时,路上忽然扑出一个乞丐。始料未及之下,她只能狠狠绷紧了缰绳。眼看乌金的马蹄就要踏上那个乞丐,它猛地受到十分强烈的束缚,惊得前蹄悬空,嘶鸣不绝。夏苑忙瞄准这个空隙,使劲儿将缰绳往左一拉,乌金的前蹄错开地上的乞丐,堪堪稳住。
她立即翻身下马,蹲下身去扶地上的乞丐。“你没事吧?”那乞丐一把抓住她的手,低垂着头,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脏兮兮的脸。“城南郊外三里,茶铺。”吐出这几个字,那乞丐便趁夏苑呆怔之际,飞快地逃跑了。守城门的士兵此时拿着长矛跑过来,大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夏苑摇摇头,呆呆地道:“方才我差点撞上一个乞丐,下马去扶,她却自己跑了。”
守门的听说是乞丐惹的祸,便对她软了语气,“既然没事就算了。日后要多注意些!”“知道了,多谢小哥提醒。”她策马掉头,往城外而去。那个乞丐,声音虽然压得极低,她仍能辨别出是女子的声音,而且,至少有三十多岁。她的头发虽然弄得乱糟糟的,脸上也花着,却没有丁点儿酸臭的味道,反而是乱发之间,清香难掩。那种清香,她很是熟悉,可一时想不起,到底在哪里嗅到过。
更令她费解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子,逃跑的速度竟也能这般快。眼皮一眨,她已经跑出了老远。夏苑往南边去,走了约摸三里路,果然在前方瞧见了一处茶铺。说茶铺其实算不上,它顶多就是间为过路行人供水解乏之处,小草屋一角悬着一面幌子,上面写着“茶”字。下面三四张不大的桌子,几条长板凳。此时并没有什么过路的行人在喝茶。
“姑娘,来碗茶水吗?”
“不用了。”她一边拒绝,一边逡巡四周。那乞丐的身影在外边一闪,没在了三尺高的草丛中。夏苑立马追出去,见草丛中央被一条小路隔开,便拉着乌金沿路而去。走过了一段草地,她已经没入山口。警惕地环顾四周,慢慢往前走,见树木掩映着一处农舍。木头的颜色,在周遭苍郁之中,分外打眼。
她慢慢走近农舍,看清了敞开的柴扉,屋内一位衣衫整洁、作妇女打扮的人探出身来。夏苑见之,喜悦之情涌上面庞,身子却呆在原地没动。“小姐!”那妇女健步如飞,迎出来握住她的双手,泪水不断。“我总算等到你了。”见夏苑仍呆呆地没说话,她将夏苑拥入怀中,怜爱地安抚道:“可怜的小姐,你要振作,别辜负了夫人的期望……”
“罗姨。”她轻轻一声唤,那熟悉的怀抱,她才敢肯定这是真的罗姨,“娘亲呢?她也在这儿吗?爷爷也在吗?他们,他们——”
罗姨轻叹了一口气,强笑着说:“先进去,我慢慢跟你说。”
农舍简陋却宽敞明亮。罗姨将她带进屋,替她倒了茶,才哽咽着缓缓道来:“小姐,你千万不要激动,夫人她……她,恐怕已经走了。”说罢,她便失声痛哭,不能自已。夏苑只觉如遭雷击,她似是听不懂罗姨话中之意,只怔怔地问:“娘亲她……搬到哪儿去了?青乔说她搬走了,爷爷也搬走了,他们为什么都不要我了?为什么要抛弃我走了?是苑儿不够乖,他们嫌弃我了么?”眼泪淌下,她的嘴只顾僵硬地开合。
罗姨咬着牙平息了自己的哭声,才揽她入怀不停安慰道:“不是他们不要你了。收到你从京都寄来的信后,夫人隔一天就出门了。她才走一天,那魔鬼的人便找来了。老爷子要我趁乱逃出来,千万拦住你,不许你冲动行事。小姐,你不要辜负了老爷子和夫人的希望。他们都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啊!”
夏苑仍旧呆呆摇头,恍若未闻,“你们骗我的!娘亲她才不会把我骗出门,她为什么要那样做?爷爷也是,他是平边大将军呀,他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罗姨只能悄然落泪,夏苑伤心,她也一样伤心,可是如今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夏家上下,逃出来的,就只有她和管家,加上之前出门的夏苑与青乔,区区四人,便有三个是柔弱女子,还不是无力回天!夏苑此时已是夏家最后的希望,断然不能有任何闪失。
管家从山上背柴下来,见罗姨换了干净的衣衫,赶紧扔下柴火,奔至她面前,满面愁云散去,染上喜色:“找到小姐了?”
“嗯。”她点点头。
“人呢?”他往她身后不断张望。罗姨不无忧虑说道:“小姐正伤心着,我劝也劝不住。她只是掉眼泪,又不哭,我见着更伤心,就出来了。”说着说着,她的眼泪也不停掉。老管家哀声叹气,“别哭了,你又不是四小姐那样的孩子,哭个什么劲儿啊!只要老将军和夫人还活着,我去找找那些生死与共的兄弟们,兴许还有一线希望。”
“希望,希望!你当那个魔鬼是好惹的么?哪有这么容易?我看他就是下了套子,等着我们自投罗网,去救人,不过是搭上众人生死,枉造杀孽!要是有把握救人,我早去救了!如今,如今,保护好小姐便是我惟一能做的了……”
意气风发的平边将军,得商朝先帝赏识,传授六皇子武艺与用兵御敌之术。满门锦绣,以为这边是光宗耀祖、将祖宗遗志继承弘扬,却没料到,转眼,它变成了繁华的终结点。夺位夜的逃离,本以为威帝会就此息事宁人,奈何,七年之间,威帝念念不忘当夜丑事,一夕之间,卷土重来,中落的夏家,全然成为了阶下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