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傅湛此次,果真遵守承诺,说是来带她去夏老爷子所在的地方。夏苑跟在他身后,不停在怀璧皇后的宫殿里绕远路。她绕得头晕目眩,不由扯住傅湛的衣袖,问道:“为什么要绕着走?近路不是要快很多么?”
傅湛被她这下意识的动作取悦到了,抿嘴一笑,道:“夏老其实离你不远。就在这宫殿之中的某处。”
“啊?”她登时傻眼。要找的地方,居然就在这宫殿之中?思及那天他说的那句令自己深受打击的话,她不禁有些恼怒,说别人狡猾,他这才是真的狡猾,不是吗?
她一恍惚,眼前便是一片黑暗,她的双眼被傅湛用布条蒙住了。热乎乎的气息扫过她的耳郭,令她浑身一震,“苑苑,你乖些。千万别惹我生气。”言毕,她感觉身子陡然一空,在空中翻转了半圈,脑袋的眩晕更加厉害了,被傅湛稳稳抱在了怀中。
眼不视物,口不敢言。她只能利用自己的耳朵,和鼻子来辨认自己所处的地方。她嗅到十分清新的味道,不知是什么草木。一阵凉风吹过,那股清新的味道,便被淡淡的荷香所取代。这里是,傅深住的小院附近?她心中暗自狂喜,傅湛即便是带着自己绕了远路,又蒙了自己的双眼,可还有耳朵跟鼻子可用不是么?
轻缓且持续的窸窣声渐渐入耳。她有点怀疑此处是不是有极多比人高处不多的茂密树丛,否则怎会弄出如此声响?傅湛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只能察觉到眼前似乎一会儿有强光直射,一会儿又是走在阴凉幽暗之处带来的黑暗。一不留神,她的双手便松开了他的衣襟,她听到一声冷哼,抱着他的手便犹如脱力般渐渐搂不住她了。她一惊,当即果断顺着胸膛往上,毫不犹豫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因为动作幅度过大,额头狠狠撞在了他的胸膛。“好硬。”夏苑一边嘀咕,一边用额头在他胸前蹭来蹭去,企图缓解疼痛。头顶传来轻轻的笑声,她霎时明白了他是故意惹得自己如此的,只得咬牙切齿,却仍旧一言不发。
经他这样一笑,夏苑再也无法集中精神。心头涌上一丝烦躁,凉风又阵阵地吹,她吸进鼻中的气味,早没了荷香。迟钝的她此时才反应过来,此刻她身处的位置,不知离一开始傅深的院子相距了多远。
她自然无比懊恼,紧闭双唇不再搭理人。搂着傅湛脖子的双手箍得紧紧的,像是要趁机将他活活勒死。“苑苑,松一些,不然……”话只说了一半,闷闷的笑声便替代了威胁的话语随风飘到了她的耳边。夏苑这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又走了许久,傅湛突然开口道:“苑苑,你如今这幅精神满满的模样,倒是比那段时间好多了。要是能慢慢变回以前那个活泼的你,我便无须为你担心了。”此言落在她耳中,讽刺意味颇为浓重。她神色一黯,淡淡道:“让我变成这样的人是你,如今你又想让我变回去,不是对你自己来说,很讽刺么?”
他笑了笑,将她放下来,“到了。”她的眼前的黑布被扯开。一双温热略微有些粗糙的手覆住她的眼帘,“别急,慢慢睁开。”她心头微微一热,脑子里却在想,如果他此刻的温柔和善是发自内心,他的本性如此,该有多好。
她缓缓睁开眼,眼前虽然有些亮光,但并不如何刺眼,仔细打量了四周,她发现自己大约是身在暗室的入口处。回首望去,只能见到光亮的门口留了一寸宽的缝隙。四周是空荡荡的石壁,傅湛握住她的手,催道:“走吧。你看再久,也不可能轻易找到这儿的。夏老在里面等你呢!”
她收回视线,点点头。
石室之内,每扇门前都有两人把守。通道内的两壁上镶嵌了许多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光辉虽说不上明亮,却将黑漆漆的通道,照得不甚昏暗。傅湛指着一扇门道:“夏老就在里面,你进去看看他罢。”
夏苑心中颇不是滋味,她什么事情都没能做好,还将自己搭在了王城之内,爷爷知道了,一定会说自己蠢的吧。这么久都没见到爷爷,不知他在这暗室之中,是否受过折磨。
门开了,她只觉步子从来没有这般沉重过,一步一步往里迈。年近古稀的老人盘腿静坐在一旁的石床上。石壁上几面都凿了通风窗。通风窗下面,有一处凸起的石头,上面悬着一张弓。夏苑只一眼便能瞧出,那是爷爷最爱的弓。“苑儿?”她听到了老人又惊又疑的询问,却垂下头,不敢与老人对视。
“爷爷。”她细若蚊呐地唤了一声。“真的是你。”夏老爷子激动得满眼泪花,却见她一直抵着头不肯抬起来。不由格外疑惑,“苑儿,你怎么会在这儿?为何低着头不抬起头来看我?”见面的喜悦刹那间冷却了下来。他被关在这石室里面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虽然希望傅湛回心转意,能够放他出去,但如今连唯一逃脱的夏苑也进来了,这不是灭绝了他的希望么?
夏老爷子的声音不怒自威,此时虽然坐在石床上一动不动,仍有慑人的气势压迫着夏苑。她咬咬牙,最终还是抬起了头,与夏老爷子对视。约摸是太久没有见光,而且被囚禁在这暗室里面,他的脸色即使是在昏暗不明的夜明珠的照耀下,也显得有些苍白,不复在家时的正常色泽。她细细一瞅,发现他眉宇间的皱纹添深了不少,甚至有一丝淡弱的病气萦绕在其间。她忙扑到夏老爷子跟前,惊惶道:“爷爷,你是不是生病了?看着没有精神,一直坐在这里,我都快以为你成雕塑了。”
对于夏老爷子的问题,她刻意选择了逃避。若要一件一件说起来,只怕他会更加伤心。可惜的是,她有此心,夏老爷子一眼看出蹊跷,并不对自己的疑惑退步。“你说,你怎么到这里来的?你如今,应该是在定和京都,而不是这里!”他越说越慌,表面却将这些慌乱全部变作了怒气,悉数倾泻而出。
早估计到他会发火的夏苑,此刻只能瑟缩着脖子,在心底斟酌着要不要讲出实情。可是即便自己不说,傅湛也会说的,爷爷终究会知晓的。若是由仇人说出口,想必爷爷受到的打击会比自己说出来的大好几倍。他的身体,不知能否承受得住?
“你还在犹豫什么?难道打算编个借口糊弄我不成?打小时候,我就教你做人要诚实。如今对着我,你也要瞒着?”夏老爷子满怀失望与愤怒。
“爷爷,我说……”她这才期期艾艾将所有的事情一一告诉了夏老爷子。
他满面沉痛,一时忘了说话。或者应该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一夕之间,全府上下,除了逃出去的老管家和罗姨,还有远行京都的夏苑,所有人都被掳了来。七年前的逃脱不过是一个喘气的机会,并没有为大家带来平静的生活。而今,夏家支离破碎,夏苑的娘死了,惟一的儿子饱受折磨与屈辱,五孙女变成了皇帝的妃子,最疼爱的四孙女,也落入皇帝掌中。
“都是我的错!”他悔不当初,“若是没有与人赌气,一时意气答应教授六皇子武艺,你们与他的接触就不会有这么多。也不至于,害死了四皇子,还令全家人牵连其中……”
傅深的死,夏老爷子很是自责。他一直认为,如果自己教授的四皇子,那么便不会有夺位之事,所有人,都不会陷入现在这样的困境之中。
夏苑却拼命摇头,道:“爷爷,傅深的死不关你的事。他是为了让我逃出云至,才甘愿一死的,不是你的错。”
“你如何知晓?”夏老爷子满目唏嘘。
“是……”是傅湛说的。可是他明明是杀了母亲的人,她怎么能相信他为自己开罪的话呢?她勉强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道:“是我亲眼所见……这七年来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傅深……他死前还对着我笑……我哪里能那么轻易就忘记了……对不起,爷爷……”
夏老爷子吃力地伸出手去摸摸她的头,叹道:“孩子,你们都一样可怜啊!逃吧,能逃多远是多远,不要管我了,你一定要逃出这里。否则你娘的心思就白费了!”
扑在夏老爷子怀中哭泣的夏苑闻此,猛然抬头,惊道:“爷爷你也知道娘亲要来云至的事?”
夏老爷子凛冽的眉目中闪过一抹不自然,“我只是根据你所说的,猜测的。你娘那个人啊,太固执了。她为了保全你,也为了不连累大家,才一个人偷偷走了。可她刚走,皇帝的人就找了来。”他摸摸她的头,又说道:“苑儿,你听爷爷的话,不要管我们,一个人逃得远远的。已经逝去的四皇子也好,你娘也好,我也好,我们都不希望你与皇帝扯上关系。你绝不能再留在云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