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气晴好,天空干净的没有一丝云彩,丝毫没有头一晚那种乌云蔽月的影子。
我授课以后,找了个由头到师尊的半竹园给他清扫房间。在清扫窗柩上的灰尘时,仔细比对计算了窗格和棋桌的位置,将那一枚半两钱扣在了师尊正背后的窗格上。
完成了任务,又仔细打扫了整个半竹园之后,才跟师尊告辞离开。
一切顺遂,出了半竹园,阳光已经西斜,大大的伸了个懒腰,看着如血的夕阳,心情大好。
师尊如三师兄所愿出山,而我,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除了授课以外都埋没在一堆的书简中不可自拔。在给师尊打扫半竹园的时候,师尊找我要那十遍的《礼记》。其实我一直以为那只是师尊在和我开玩笑——事实上像师尊这样的鸿儒是不会没事和弟子开玩笑的。
这大抵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就算还未授课,大师兄待师尊教导我的时候,都没有经历过这样惨痛的抄写,为此我怨念了三师兄好长一段时间。
“终于抄完了。”我写完最后一个字,把笔一丢,步出了房门。
我被师尊罚抄二十遍《礼记》的事,某一次授课的时候说漏了嘴,几乎所有的弟子都知道了,因此看我的眼神里都带着同情,以及,戏谑……
不去理会弟子们那些包含各种情感的眼神,我走到临海的那个亭子里,吹着海风,对着洒满了熠熠金光的海面发呆。
这几日的空闲时间全部都在没头没脑的抄写《礼记》,什么都没有去想。可是现在突然静下来了,突然就想到了李斯所说的那一句谶言,以及,十三年前那一场与我而言莫名其妙的追杀。
也许,并不是追杀呢?
关于阴阳家,我了解的资料里只有邹衍这个名字而已。我只知道是这个人创立了所谓的阴阳家。对历史丝毫不感兴趣的我,根本不知道所谓的阴阳家居然会连穿越这种事情也可以算的到。那么后世为什么没有阴阳家这个学派?还是那些路边上摆着摊子所谓看相算命的都是阴阳家的?这也未免太扯了吧?
如今,既然有知晓来着的机会,想必李斯肯定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放弃寻找我。联想到在外游学的时候,还有人跟踪,大概我已经回了小圣贤庄的事情,李斯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只是碍于师尊要护着我,所以才没有直接把我带走?
我才不相信。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不知怎么的就想到这么一句话,不知道那个叫婉儿的孩子,为什么会突然死亡,至于我为什么要借尸还魂到这个时代,就更加不得而知了。
“子翾,自言自语的在说什么?”
突然冒出的声音惊的我立刻回神,二师兄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眼里依旧是一片清风朗月,带着惯常的关心。
“人死一去何时归?子翾何以发出这样的疑问?”
面对二师兄的问题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人死一去何日归?我会希望那个叫婉儿的魂魄归来吗?她归来的那一日,我是解脱?是轮回?还是,彻底消失在这天地间?如同我从未来过这个时空一样?
“没事,二师兄,我不过是这几日抄书多了,脑子有点混乱,这会儿吹吹风清醒下。”
“子翾可是在害怕?”
“怕什么?”
我有些好奇的看向二师兄,一脸不解。
“李斯。”
我不否认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的内心确实颤抖了一下。二师兄还真是洞若观火,我所有的担心全都落到他的眼里了。
“其实,若是没有师尊在,我恐怕现在已经不在小圣贤庄了吧?不说这个了,我们这次帮了三师兄那么大的忙,晚上让他去丁掌柜那儿去给我们加菜!不然太对不起我这几日的抄写了。”
师兄没有同我纠葛之前的问题,只温润的一笑,点头答应了。
看他答应的这么爽快,我有些得寸进尺的问:“不若我们直接去有间客栈吃吧?”
二师兄温和的一笑,“莫要忘了荀师叔说过的话。出了小圣贤庄,你不怕么?”
“有师兄在嘛。”
“若是李斯执意要带走你,在小圣贤庄外,你就不担心?”
“好吧,不去就不去。”
我沮丧的嘟着嘴,“那么,师兄不带我出去,此时闲来无事,该做些什么罢?只是我可不愿意再回去看书了,这几日我这脑子里光剩下《礼记》了。”
“那子翾想做什么?”
二师兄的眼里泛着淡淡的宠溺,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自己迷失在这一双温润的眼里。
“不若去淇奥居,师兄抚琴吧!我可是好久都没有听师兄抚琴了。”
对于我提出的要求,师兄从来都没有拒绝过,自然爽快的答应了。
虽是夏季,可是淇奥居里一片清凉。苍翠欲滴的翠竹随着微风轻轻的摇摆,穿过竹林便是一汪清亮的泉水,弥漫着丝丝凉意。
我作为淇奥居的常客,知道他抚琴时候的习惯,给他燃了一炉熏香。待他净手之后,便跪坐到了锦垫之上。修长的手指抚过琴弦,凝气深思,琴声徒然在林间响起,如同高山流水,汩汩而出。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琴音初如细雨斜千缕,复若飞瀑落万仞。潺缓宛转兮同流水,悠扬飘忽兮似浮云。若九霄环佩之音回荡在空气里,萦绕在我的心间。
这首琴曲,对于熟知《诗》的我来说,再熟悉不过。只是……这似乎并不适合弹给我听罢?恍惚间,视线对上那一双清澈的眼眸,因为太过于清澈,反而觉得深不见底。
二师兄的琴音,清远绵长,淡雅自如。与三师兄的截然不同,处处都充满了风光霁月。一袭白衣的他,抚琴时仿佛远离浊世,清雅淡然,遗世独立。
这首曲子较短,师兄重复弹了三次,方才按弦罢音。
“每次听师兄抚琴,总觉得阳春白雪不过尔尔,高山流水亦是比不上师兄所奏的淳和淡雅。”
师兄温文笑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付之器物已然有失雅意,怎能说是好?”
我不赞同的摇头:“在我眼里,这便是最好的!”顿了顿,我始终忍不住,将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师兄为何选择弹奏这一首曲子?按我对这首曲子的理解,该当弹给心爱的姑娘……”
说到这里,我忽的一顿,抬头看师兄表情未变,我努力按下心里的情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换了个表情,一脸揶揄,“师兄,可需要为弟断袖与你?”
“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