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静默了片刻,随即便像是漫天亮起了眩目的光华,紫色的颀长身影和绯色的纤秀身影猛地碰撞在一起,兵器相击的铿锵声音不断传出,剑尖交错迸出的火花一闪而逝。
几回合之后,两人同时一个翻身退回原地,朱雀落地后控制不住地倒退几步。她抬起手,看着手中崩裂了一个缺口的长剑,眉尖微蹙:自己这柄“青荇”也算得上传世名剑,与流光剑比起来却差了太多,何况要在剑术上与墨南楚一较高下,无疑是自寻死路。
思忖片刻,朱雀扔掉青荇剑,从腰间缓缓抽出一根软鞭,墨南楚见状眸间一凛:朱雀作为魇组织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她在对敌时最可怕的地方并不在于她本身武功有多高,而在于她的机变。此女临场应变和对形势的判断能力天下少有,任何可以利用的东西都可能成为夺走对手性命的利剑!这样的对手,比一个纯粹武功高强的人更可怕!
纤手微微一震,那条软鞭便如灵蛇一般袭向墨南楚,墨南楚脚尖一点地面立刻使出凌波身法,流光剑向左微微一偏,轻巧荡开鞭子,谁料他却忽然听到兵刃摩擦的声音,墨南楚忍不住皱眉暗骂一声:好阴险的女子!竟在鞭子上装了细小的刀刃,而且还特意涂成黑色,在夜色里丝毫看不出!一个疏忽,恐怕便会命丧她手!
软鞭在朱雀手中轻舞,一步步逼近墨南楚,墨南楚也不肯示弱,手中长剑轻灵拨转,那软鞭角度再刁钻也近不得他的身。然而就在这时,左肩忽然传来一阵酸麻,他身形一个踉跄,立刻被软鞭刮破了衣襟,要不是他身法妙绝,恐怕性命堪忧!
墨南楚心中虽疑惑,然而左肩的酸麻却越发剧烈,他心知再不能拖延,长啸一声,长剑一振,忽然绕过长鞭直击朱雀,银色长剑沐着月华显得愈发璀璨,轻灵而蕴着极大威力。
朱雀却不闪避,眼中反而掠过一丝志在必得的笑意,等着长剑送上门来。“韶光流岚”使到一半,墨南楚忽然对上朱雀的眼神,多年来练就的敏锐直觉让他感到了一丝不对!凌波身法中的“鸿鹄一跃”使出,他正往前冲的身形陡然像是生了双翼,在一个诡异的角度扭转后骤然退出几丈。
刚一落地,左肩上的酸麻忽然转为蚀骨剧痛!墨南楚额上霎时渗出细密汗珠,暗道一声好险,竟不知何时已被这女子下了毒!世人都道魇组织中“媵蛇”擅长用毒,却没料到朱雀也精通此道!微微喘息一声,墨南楚正要忍着剧痛站起身来,忽然惊讶地发现内力已经荡然无存,丹田像是被封住了,毫无感觉!
“墨少阁主,如何?感觉不太好吧?我承认你我武功在伯仲之间,但你前些日子受了箭伤还未全好,现下身上内力又被封住。为了救红莲而贸然与我提出比试的那一刻,你就注定了要输!”朱雀脸上的冷意凉入骨髓,手持长鞭步步逼近。
深吸一口气,墨南楚却忽然在红莲胸有成竹的目光中淡然一笑,妖冶气质流淌而出:“谁说内力被封就不能与你比试了?”
“哦?墨少阁主此刻可是手无缚鸡之力,难道还要负隅顽抗吗?若是失手让你命丧此刻,我可不负责。”
“你放心。我下决定之前早已修书一封告知我掌门师弟,不会因为此事对魇组织发难。但你到底只是这杀手组织中人,目光浅薄不知武学精深。今日,我就让你见识见识南疆秘术!”墨南楚冷喝一声,手中忽然变幻出一个玄妙的姿势,缓缓闭目盘坐在地,口中念念有词。
随着他口唇嗡动,天上的月华都像是暗了一暗,随即凉薄的月光像是忽然受到了某种召唤,猛然射出一道极其耀眼的光华照在墨南楚身上。朱雀正缓步朝墨南楚行来,见到这诡异的场景立即加快了脚步,足尖一点便疾速袭向墨南楚盘坐的身影。
就在她手上长鞭要触到墨南楚如冰似玉的脸颊上时,那道月光忽然收敛,墨南楚霍然睁开眼睛,那一刹,朱雀不由猛然收了长鞭,后背一瞬间沁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墨南楚的桃花眼中本来尽是摄人心魄的妖冶,此刻却不再像是他自己的眼神!冷淡而凛冽,像是有月华含在眸中,透出看破世情的薄凉和俯视众生的哀悯,衬着他那张玉雕般的俊雅面孔,更显得圣洁而不可侵犯。
轻喘一口气,朱雀缓缓平复下狂猛的心跳,眸中闪过浓浓的阴霾:墨南楚,看来你还真是拼命了啊…既然如此,那待我送上一份大礼,看你还能淡定自信若此?冷笑一声,朱雀手一张,一蓬银针漫天洒落。
墨南楚唇角紧抿,手势再度变换,结成一个玄奥的手印,那些银针便像是被无形的力量阻挡在外,纷纷落在地上,丝毫近不得墨南楚的身。墨南楚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手印闪电变换几次,朱雀忽觉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袭来,忙疾速后退,而天上的月华照在身上,竟然传来烧灼般的疼痛!朱雀心中一凛,立刻若有所悟:南疆崇拜月神,其神秘的力量一定也来自天上之月,只要没有月光,墨南楚便无法施展这南疆秘术!
但…此时才刚过子时,天亮还早着呢,怎能击败墨南楚?心念电转间墨南楚再度欺上前来,朱雀立刻抽身后退,眼角一瞥,忽然发现了苏涟雪身后一抹寒光一闪而逝,而苏涟雪紧张观战,竟没有发现逼近的危险。
朱雀朝着那个方向轻轻颔首。
墨南楚正向朱雀欺进,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惊呼,他霍然转身朝苏涟雪那个方向一指点去,只听一声闷哼立刻有人倒下,但此刻墨南楚无疑空门大开,朱雀从腰间迅速取出一个样子奇怪的兵器,对着墨南楚按下机关。
“嘭——”一枚细如牛毛的银色长针向墨南楚电射而去,墨南楚正要转身,忽然一声痛哼,身子瞬间软倒在地,咳嗽一声,一口鲜血喷洒在地,触目惊心。
“南楚!”一声极痛极惊的呼喊,苏涟雪身如疾风扑到墨南楚身边。她泪眼朦胧地为墨南楚拭去唇角鲜血,却看到不断有血从他的七窍涌出,他的一身紫衣也渐渐变深了颜色。
“南楚,南楚…”苏涟雪一叠声地唤着,接连点了几处大穴却丝毫没有止住墨南楚身上越流越多的血,只得将墨南楚扶起靠在自己怀里,怔了一怔,忽然痛哭失声。
“墨少阁主,你输了。”朱雀踩着草叶走来,眼神森凉,寒气凛然。
“卑鄙。”墨南楚喘息着吐出一句,却没有多言——他早该料到的,朱雀是怎样一个不择手段的人!只是…他的眸光一瞬间转到身边的苏涟雪身上,在心底轻叹一声:苦了你了。
这世上,还有哪个血雨楼的杀手能靠近你身边而不被你发现?方才那一声惊呼,并不仅仅是受伤的痛呼,更是心中的信念被瞬间摧毁的绝望吧?那个孩子,大概从被你救出的时候就开始了长达十年的仇恨…将她从鬼狱救出从此开始腥风血雨的生活,恐怕不如一开始就让她死在那里啊…
听到苏涟雪那样惊痛的声音,他忍不住分心,出手杀了那个危险的人——她的姐妹,她却没有怪自己,她是明白的吧?那时候——自己,没有选择。
朱雀听见墨南楚的那一声“卑鄙”,眼神更冷,正要反驳,却听墨南楚又轻声道:“但我输得心服口服…作为掌权者,如果没有狠辣的手段和缜密的心思,只能沦为俎上鱼肉,任人宰割。履行我们的约定吧。”言毕他留恋地看了一眼苏涟雪,缓缓阖上双眸。
那一眼,容尽了千般情思万种缱绻和无尽的不舍,苏涟雪的泪水再度夺眶而出。轻轻将自己的脸贴上他微凉的脸颊,苏涟雪思绪里似乎只剩了这个名字:“南楚…”
冰凉的水珠滴在脸上,墨南楚清晰地知道那是苏涟雪的泪水,却已经没有力气再睁开双眼安慰她,他的意识渐渐混沌。
朱雀沉默着走近,心中却在暗暗叹息。但到底是魇组织的二首领,定力过人,她走到墨南楚身前对苏涟雪淡淡道:“你自由了,走吧。”
苏涟雪猛然收住泪水抬起头来,眼神满含哀求。忽然,她放下墨南楚,双膝一软跪倒在朱雀面前,朱雀不动声色地盯着她,却听得苏涟雪沉声道:“二首领,我虽然不知南楚中了什么毒,但是他一定无救了。对么?”
“不错。本来那根银针上的毒还不至于致命,但和箭上的毒混在一起,便是一种无药可解的世间奇毒!”
“不可能!”苏涟雪抬起头来,脸色苍白,“那箭上的毒我早已…”
“早已为他解了那毒是吗?”朱雀冷笑着截断了她的话,“你只知‘媵蛇’的‘映水香’,却不知我悄悄将白莲箭上的毒换成了毒性相似但你从未见过的‘明雪香’!你用‘映水香’的解药,看似解了墨南楚所中之毒,其实不过延缓了毒发时间罢了!七日之后,‘明雪香’和‘红尘错’一混,便能轻易夺走墨南楚的性命!”
原来…原来如此。想起方才打斗中墨南楚内力突然被封的情形,苏涟雪的脸色更加苍白——这是多么心思歹毒的局!
沉吟片刻,她忽然冷静下来: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好怨尤的了,自己的自由是南楚以命换来的,怎可轻易浪费?她忽然向着朱雀重重叩首:“二首领,既然南楚必死无疑,我可否带走他?”
“不行!墨南楚智计卓绝,若不亲眼看着他死,必成麒麟的心腹大患!”朱雀立即拒绝。
“二首领,同为女子,你于心何忍?”苏涟雪忽然泪落如珠,大声哽咽起来。顿了顿,她继续道:“红莲虽然只是血雨楼中的一介普通杀手,但对您和麒麟大人的事也听说过几分。情路坎坷却终成眷属,实在羡煞旁人…只是,此刻南楚和我相处的时间已经不多,您为何不能网开一面?您,于心何忍…”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终至微不可闻。
朱雀怔怔看着地上那个浑身浴血的男子和面前低声下气的苏涟雪,恍然中看到了过去的自己:曾经是否也有那么一个时刻?自己跪在上一代首领面前苦苦相求,而那个自己如神祗一般仰望的男子则因为企图违抗婚约被无情的父亲折磨得气若游丝…
眼中不觉弥漫起雾气,朱雀忽然淡淡转身,“他还有十日寿命。”脚步沉重地离去。
苏涟雪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来,见朱雀已经走远,立刻再度到墨南楚身边,使尽全身力气将他扶起,忍着肋下那个伤口的剧痛一步步向着来路行去,路很漫长,她却微笑起来。
她的微笑披着月华,水光潋滟的眸子里溢满缱绻的温柔。
十日时间,虽然很短,却已足够——
足够她好好地爱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