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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断在等待
书名：猫武士·森林会（第一辑） 作者：张剑彬等 更新时间：2015-11-28 17:00 字数：6919
小断在等待
文/王双增
一、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小断从窗户跳进去，趴在有阳光的凳子上，想起第一次来到这个家的情景，那时女主人还在这里，小主人阿正与娜娜整天围着它。
当它从袋子里钻出来时，阿正很及时地嚎叫一声：“怎么是一只断尾的小猫？”娜娜怜爱地摸摸它的头：“又不是断手断脚，能捉老鼠不就行了？”女主人叹息说：“我在邻村亲戚家看见它时，它一直可怜地看着我，我就买下了它，反正能捉老鼠就行。”小断刚到新环境，加上天生断尾，看样子非常自卑，总躲在角落里，不大敢见人。这家人并不嫌弃它，有什么好吃的总不忘给它留一份。小断一天天地长大，经常自己出去捉老鼠。其实除了捉老鼠，它也没有别的娱乐活动。
当别的小猫用柔软的尾巴在主人脚边磨蹭撒娇时，小断回头看看自己的丑陋断尾，只能生硬摆动一下：“断尾不好蹭，去抓老鼠吧。”当别的小猫用友好的尾巴互相问好结交朋友时，它只能低下猫头：“断尾不好问，去抓老鼠吧。”当别的小猫拖着细长的尾巴在阳光下踱着优雅的猫步时，它只能加快脚步溜掉：“断尾跟优雅无缘，去抓老鼠吧。”当别的小猫拖着威风的尾巴在追捕老鼠时，它郁闷地直跺脚：“我……我连尾巴都这么狼狈。”抓老鼠也只能偷偷进行，不然别的小猫会在它屁股后面笑到腿软的：“你看你看，这家伙连尾巴都被老鼠啃掉一截了，还有脸出来抓老鼠。”
难怪那些小猫不把小断当同类，任它怎么拼命微笑，它们还是视而不见或两眼放空。小断带着一截断尾，不由自主地就会自惭形秽，所以它的生活变得异常单调：别的猫可以撒娇可以交友可以抓老鼠，小断的生活基本就呈现两种状态：第一种是正在捉老鼠，第二种是正在筹划捉老鼠。所以这个村子里的鼠辈见到它都远远躲开，因为知道小断是个死磕的狠角色。它们哪里知道，这是小断的唯一乐趣，除此之外它一无所长。看看自己的尾巴，小断摇摇头叹息着肯定了一下：“真的是一无所长。”在遇见加肥爷爷之前，小断就活在这种固步自封的灰色空间里。
这天，小断追着“飞天鼠”一连穿过了大半个村子，这号无耻鼠辈居然越界跑到邻村去了，小断一咬牙，热血直冲脑门，决定跟它死磕到底，紧追不放。飞天鼠跑过一户院墙时，突然脚步放缓下来。小断大喜过望，一招“猛虎下山”，正想先一掌拍昏它再说，跃在半空中时，旁边突然有个老大爷的声音：“小断，住手。”小断一听立马刹住扑势，轻松落地，转头一看：好家伙，好一只大猫啊，硕大滚圆的头，棕色的毛，白色的腿，加肥加厚双下巴，胡子长到……几乎可以绑老鼠，眼睛半开半闭——也可能是睁不开。
小断很好奇地问：“老大爷，你怎么知道我叫小断？”老大爷说：“叫我加肥爷爷就行，因为你是镇上第一只断尾猫，我想多半会被叫‘小断’。就像黑猫被叫小黑，白猫被叫小白。花猫被叫小花。”
小断一听心悦诚服，灵机一动说：“那爷爷小时候肯定被叫小胖喽？”加肥爷爷听了垂下眼睑吭哧吭哧地说：“不……不是，小时候我叫……大胖。”小断忍不住扑哧一笑。
加肥爷爷说：“先别笑，我说孩子你能不能别这么赶尽杀绝，我老人家不喜欢晚辈在我面前杀生。”小断想了想说：“只要你告诉我怎样才能治好我的尾巴，我就答应你。不然我拖着这条断尾，只能整天抓老鼠，一没事我就会很烦。”
加肥爷爷听了有点不爽，嘴角往下弯了不少：“真是不知好歹的孩子，你知道有多少猫渴望长你那样的尾巴吗？你没看到别的猫都不敢正眼看你吗？”小断一听都快哭了：“我长得这么丑，它们当然不会正眼看我。”加肥爷爷愣住了，突然哈哈大笑：“傻孩子，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吧。”
“传说在一千多年前的古老中原大地上，出现了第一只短尾巴的猫，至于尾巴是被人砍断还是天生如此，无人知晓。它有自知之明，因为自己尾巴比别的猫短，看起来丑陋别扭，从小就非常自卑，不会交朋友，不敢去讨好主人，只好没日没夜地抓老鼠，练就了一身高强的抓捕本领，上扑蝴蝶蜻蜓，下抓鱼类昆虫，碰上野兔大狗也毫不畏惧。当碰上劲敌时会高耸全身的毛发，壮大身形气势，它的吼叫先声夺人，它的利爪疾如闪电。纵横猫界十几年，鲜有敌手。它见多识广，德高望重。对短尾的子孙管教特别严苛，因为先天不足，所以传下家训：要有自知之明呵忧患意识，不要浪费时间去巴结世人与同类，尽全力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恪尽职守，才是断尾猫的最大魅力。经过一代又一代的先辈精神传承，断尾猫族群的基因越来越优异，断尾猫变成技艺超凡作风硬朗气质高傲的优良品种。”
小断听了加肥爷爷的故事半信半疑：“真的是这样吗？可是尾巴长得这么矬真的很丑啊！”老人语重心长地说：“断尾猫的忧患意识果然是天生的，不过孩子你要记住，你的丑尾巴可是千百年的先辈精神象征，它向同类与世人昭示：这是一种后发先至的神奇猫种。当你的尾巴变成一种标志，就不会丑陋了。”小断一听忍不住提出质疑：“那为什么大家不把自己尾巴弄断呢？”加肥爷爷慈祥地说：“傻孩子，自作聪明跟天生聪明是有区别的。”小断一听果然舒服多了：“原来如此，看来是我自己想太多了，我应该主动跟它们交朋友的。”
从那一天起，小断的世界变成彩色的了，回家的次数也渐渐多了起来。以前是尽量不回去，总觉得站在主人面前是献丑，站在邻人面前是丢脸——丢主人的脸。其实小主人都挺疼它的，娜娜负责喂养它，阿正经常逗它玩。
有时小断在阳光里午睡时，阿正会小心翼翼过来叫它：“喵喵。”小断睁开眼，看见小主人伸出手放在自己面前。小断就会慵懒地说：“好好。”然后抬起前爪，在他掌心拍两下，拍完缩回猫爪继续睡。阿正是个体贴的人，他会把挡住小断阳光的东西全都移开，有时甚至让小断睡在篮子里，阳光悄悄往外移时，他就把小断提到阳光底下去。
可是阿正听不大懂小断的猫语，小断经常说：“抱抱。”他会自作聪明说：“阿娜，你又忘记喂小断了。”然后赶紧拌食，端过来。小断抬头认真说：“不饿，抱抱。”阿正说：“哟呵！居然还挑食。”小断都快崩溃了：“笨蛋！我要抱抱。”阿正按了一下小断的头：“叫什么叫，不吃拉倒，自己抓老鼠去。”小断气得一屁股坐到地上：“我会被你活生生气瘦的。”
二、我不会抛弃自己的家
有一天，阿正背着背包，拖着一只箱子，看了一眼小断，他交代娜娜：“小断每天中午都喜欢晒太阳，如果有什么遮挡物，记得及时挪开。”然后，他蹲下来伸出一只手对小断说：“喵喵。”小断知道他的意思，就伸出一只前掌，在他手掌上拍了两下。这不是午睡时才玩的游戏吗？它一脸迷惑地仰着头看阿正：“难道游戏改时间了？”阿正一言不发地走出家门，从此不见了。小断在很长一段时间不能适应：“为什么我们玩得好好的，阿正突然就消失了？”后来，听娜娜反复解释，小断才知道他去远方念书了。
从此，只有娜娜陪着小断。她在看书时，小断就坐在她脚边，天气冷了会赖在她腿上，娜娜高兴地说：“小断真像一个大号保暖袋。”小断舒服地蹭着娜娜，爽得全身颤抖：“娜娜真像一个超大号保暖袋。”她在画画时，小断会故意弄脏爪子，然后跑到她本子上印上几朵梅花。刚开始她很生气，后来觉得有趣，就指指画纸说：“小断过来，在这按个手印。”有时小断反应慢了，她居然抓住小断的手掌，强行按到画纸上。对于娜娜这么粗暴的行为，小断嗷嗷叫着表示反对。可是，每次按完，自己认真看看图画：咦，每一朵梅花居然准确地长在枝头上，而不是长在白雪公主脸上或者猪八戒额头上。可惜好景不长，小断隐约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那一天，娜娜背着背包，拖着一只箱子，她看了一眼小断，交代女主人：“妈妈，要记得小断不喜欢吃冷粥，鱼片要撕成一小片一小片。不要让它吃鸡骨头，可能会噎着。”她摊开一张画纸说：“小断，过来按个手印。”小断过去按了好几个，仰着头呜呜直叫：“娜娜去哪，娜娜去哪？”娜娜收了画纸，摸摸小断的头。也一去不回头，再也见不到了。从此，只有女主人陪着小断。
小断有时候睡在篮子里，即便阳光移走了，它也忍着不移动。它总幻想，在它半睡半醒之间，它会感觉自己突然被提到半空，然后安稳降落地上，移走的阳光又重新回来自己的身上，暖暖地亲吻自己的毛发。有时看见空白的纸张，总愿意多走几次，多按几个掌印，如果娜娜看见，她会知道，这是小断我的手绘画。可惜美梦不能成真，再也没见到小主人他们。只有女主人每天按时给它拌食，偶尔也会在百忙之中抽空抱抱她，她是那么辛劳，一天忙到晚，小断看着她，觉得她是这个小镇最忙的人。可是，小断最担心的事也发生了。
有一天，女主人把小断装进一个袋子，提到邻村一个亲戚家，对他们说：“别看小断是断尾猫，它可会抓老鼠了，希望你们好好照顾它。”任凭小断怎么哀求，女主人还是走了。它的脖子被拴上一根绳子，它在那里过了好几天，身上毛发变得有点脏，整天呜呜叫。这家人看它大概习惯了，就解开绳子，他们并不看好它，以为是只好吃懒做的猫。幸亏它是捕鼠高手，曾经因为追捕，好几次跑到这个村子来。所以，它认得回家的路。
当它狂奔回家时，小断看见了紧闭的大门。它扒拉了很久，才把窗户拨开，跳了进去。所有的家具都还在，只是女主人不见了。经历了阿正与娜娜的离开，小断已经接受了女主人也离开的这个残酷事实：终于只剩下自己了。它里里外外地检查了一下房前屋后，发现在它离开的几天，居然有鼠辈来过这里。这让它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老子才走几天，就敢跑来找死。”它决定留下来看守家具，等着主人回来。虽然它不知道，这种守望要到猴年马月才是个尽头。
小断偶尔也会沮丧，甚至绝望，好在无助的时候，它可以去拜访加肥爷爷。它曾经对加肥爷爷说：“加肥爷爷，我现在变成一只野猫了！”加肥爷爷慈祥地说：“你不是野猫，你不是有一个家吗？”小断低着头小声说：“可是，主人都走光了。”加肥爷爷启发小断说：“你的家是不是他们的家？”小断回答说：“对，那间房子是我们共同的家。”加肥爷爷微笑地问：“你会抛弃自己的家吗？”小断一脸坚毅地保证：“不会的，我不会抛弃自己的家。”加肥爷爷总结说：“这就对了，你的主人只是出门做事，有的念书，有的赚钱，但早晚会回家的。”小断听了两眼一亮：“对呀，每个人都会回家的，离开只是暂时的。”于是小断更加坚定地看守家园，等待离开的主人有一天能够归来。
小断白天就在房顶上晒太阳，饿了就去捕捉老鼠，累了就回到家里休息。偶尔会有老人开门进来，烧香拜神。它知道，那是娜娜的爷爷奶奶，老人每次都会把它抱到他们家里，喂它美味佳肴，可是小断吃完就回来。它知道，它真正的家在这里，虽然暂时没有了主人。
邻居也经常喂养小断，有时它正吃着，会有一只比它小的可爱小狗过来争食。对于这种局面，小断会郁闷地陷入纠结。它每次碰上想不通的问题就去请教加肥爷爷。听说加肥爷爷是这个小镇最有见识的猫，它年轻时候，走遍小镇，见多识广，活得最老，长得……最大，德高望重。如今虽然胖得有点走不动，老得有点看不见。但是猫族与鼠辈都尊敬它，它替镇上的猫族解惑，经常庇护逃命到它面前的老鼠，就连大狗见到它，也会不由自主地摇尾示好。
小断问加肥爷爷：“加肥爷爷，我们猫族在吃饭时，碰上比我们小的狗狗来抢食，是不是应该礼让小家伙？”加肥爷爷的嘴里正在啃三块鸡骨头，只能点点头闷声回答：“嗯。”
小断又问：“要是我饿得快死了呢？可不可以跟它一起吃？”话音刚落，加肥爷爷就愣住了，嘴里的鸡骨头掉了一块出来，加肥爷爷纠结地看着地上沾土的美食，含糊地说：“碰上这么特殊的情况，那应该可以。”
小断又进一步假设：“如果我快饿死了，小家伙快撑死了，再多吃就会生病。那我能不能吃得比平时快一点？”又有一块鸡骨头掉到地上，加肥爷爷眼圈都红了：“善意的吃法是允许的。”
小断打破沙锅问到底：“如果是尖利的鸡骨头和鱼骨头，我能不能吃比较粗硬的示范给它看，让小家伙吃又细又软的。”第三块骨头也掉到地上，加肥爷爷崩溃了：“只要有让弱小者吃就行。你下次要问问题，一定要等我吃饱了再问。”小断走后，加肥爷爷禁不住感叹：“毕竟是断尾猫啊，一般的猫问到第二个问题就走了。”
三、阳光在敲打家门
无人陪伴的冬天眼看就要到了尽头，小断已经完全适应了这样的孤独生活：看家，晒太阳，细数回忆，捕捉老鼠，陪加肥爷爷，礼让小狗狗——当然也坚决反击凶恶大狗。有些大狗真的很没有礼貌，一照面，就龇牙咧嘴地要打架斗殴，以为小断好欺负。只要不是狼狗，小断还是会坚决反击的，像传说中它那位勇猛的祖先一样，高耸全身的毛发，壮大身形气势，用低沉吼叫先声夺人，身形如离弦的箭一样射到恶狗面前，出爪如风，劈头盖脸狠抓一把，掉头就跑，留下痛得晕头转向的恶狗嗷嗷惨叫。
有次小断被三只恶狗围攻，穷追猛打，好在小断平时训练有素，身体素质过硬，长途奔跑之间，居然也能腾挪躲闪，始终与恶狗保持一定的距离。直到这个时候，小断才庆幸自己的尾巴不长，因为它的断尾末梢好几次都已经感觉到恶狗口中喷出的热气，只要稍微长长一点点，就很可能被咬住不放了。千钧一发之际，小断“嗖”的一下蹿到一棵大树上，三条狗只能在树下仰天狂吠。爬树是猫族的绝技，“不到生死时刻绝不上树”则是加肥爷爷传授它的独家保命秘技。小断在树上也仰天长叹：“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多听老人言，安全到永远。”
天气一天天地变暖，那天小断梦见春天的阳光在敲打家门。它睁开眼，果然听见有人在敲打它的家门，它正想绕道窗户出去看看，突然门“咿呀”一声开了，几道耀眼的阳光直扑过来。小断的瞳孔变小，它看见迷人的光晕里，站着自己的女主人和一个跟阿正长得很像的男人，如梦如幻。小断轻轻地探问了一声：“喵？”女主人回应的声音圆润耳熟，犹如天籁：“妙——”。那一刻，久违的温暖汹涌而来，呛得小断鼻子发酸。它围着女主人的裤腿穿来穿去，全身颤抖地呜呜叫——妙，妙，妙……
那个大号阿正其实是长年外出赚钱的男主人，夫妻俩经常一脸欣喜地看着小断直夸：“这猫真有本事，没人照顾也能看家。我们走了那么久，它居然还守在这里。真是一只好猫。”从他们的言谈中，小断知道，这次主人回来是在老家开店，再也不走了。阿正很快就会毕业回乡，娜娜过几年也会回来。
男主人好像知道小断的习性，在它睡午觉时，帮它挪开挡住阳光的遮挡物，经常让它睡在篮子里，及时帮它追赶阳光。有时小断在他白衬衣上按爪印时，他也不生气，还会幼稚地大笑说：“居然真被娜娜教会了，这是正宗的墨梅呀。”夫妻俩笑得很开心。
他们一有空，就会抱起小断，数着它的胡子说：“这断尾猫好像特别健康，会不会比邻村那只加菲猫还长命呀。”原来加肥爷爷在人类的口中是叫加菲猫呀。小断忍不住大叫三声：“妙，妙，妙。”男女主人突然大笑起来，不约而同地说：“你看它在喊‘肯——定——会’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