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飞的天使第七回
你一个人躲在一个角落,在很深的夜晚静听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56
无论经过多么炎热残酷的夏天,冬天也一样会如期而至。
这几天的气温飞速下降,校园的草木都被霜冻得没有了一丝气息。
晨雾笼罩着一切,白茫茫的一片。
苏春晓穿着拖鞋蹲在拥挤的厕所里刷牙,洗漱池哗哗放着水。伸出手去,冰凉刺骨,然后马上把手缩了回来。
提起暖水壶,空空如也。
小敏,要去打热水吗?苏春晓对着寝室里喊了一声。
陈小敏用毛巾正在擦拭头发,她一边擦一边说,我已经打过热水了,头发都洗好了。
昨晚不是说好今早一起去打热水吗?你怎么不叫我?
你连早操都没有去,我怎么叫你。
苏春晓走进寝室,看着坐在钢架床边缘擦拭头发的陈小敏,说,那你可以顺便也帮我打一壶的呀!
陈小敏抬起头,语气明显有些生气,说,为什么不是你去帮我打水呢?我这个星期的生活费都不够了,还帮你打水呢。
苏春晓好像听明白了她话里面的意思,打热水是需要钱的。于是她也没有多说什么,提起水壶一个人出去了。可是,她还是觉得想不明白,才五毛钱一壶的热水,怎么会这么计较呢?大概是她看自己太懒散了,所以才会这样吧!
早读课上课前,苏春晓拿着拖把在教室里拖地,陈小敏走了过来,她递给她一个鸡蛋和一盒牛奶,说,给你带的早餐。
苏春晓看着她,笑着说,你不是连打热水的钱都没有了吗?还有钱给我买早点呀?
听了这话,陈小敏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到教室后面把鸡蛋和牛奶扔进了垃圾筐。
苏春晓看着她在自己的座位坐下来,知道自己说话太过,刺激到她了,她抿了抿嘴,走到她身旁,说,小敏,我是开玩笑的,你不要生气。
陈小敏转过头来,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抿嘴笑了笑。
其实,好朋友之间总会因为一点小事而闹别扭。因为一点误会而纠缠不清。
不管你对我做过什么,只要你对我微笑,我就可以原谅你。
不管你过去做过什么,只要你对我微笑,我们还是好朋友。
可是,谁又会想到,最好的朋友,会留给你最深刻的痛!
「57
一整个上午,陈小敏也没有和苏春晓说话,苏春晓以为她还在置气,所以也没有主动去找她,想着晚上回寝室的时候再谈谈就好了。
窗外是冬天凛冽的寒气。灰蒙蒙的天空上浮动着大片大片铅灰色沉重的云朵。天光不明,浑浑噩噩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下午专业课上课,苏春晓坐在画室练习速写,手冻得通红。
周宇拓因为不能去操场参加体能训练,所以来画室给美术生当模特。他安静的坐在画室中央,看着班里所有的美术生都围坐在自己身边,一边看他一边在速写本上描来描去。
夏老师站在一旁,讲述着人物速写的要点。周宇拓怎么也想不明白,顾南风为什么会喜欢她。
风从敞开的门口吹进来,瑟瑟的感觉到好冷。
操场那边一阵一阵的喧闹,是体育生在练习跳沙坑,于是,他的心好像被针扎了一下。
夜里晚自习,班里的同学都坐在座位上讨论功课,陈小敏和田苗苗她们围坐在一起说着悄悄话,教室里稀稀拉拉空着走读生的座位。苏春晓翻开高三语文课本,最喜欢奥尔珂德的《小妇人》,在经典的语句下面划上红线,然后摘抄在笔记本上:眼因多流泪水而愈益清明,心因饱经忧患而愈益温厚。
下课铃打响了,她还在埋头看书。这时,田苗苗一伙人走了过来,站在苏春晓的身旁把她团团围住,她抬起头,不解的问,有什么事吗?
田苗苗似乎很生气,铁青着脸说,你说我吃避孕药减肥是不是?还说汪宁她高一的时候打过孩子?
我什么时候打过孩子?我也不至于这么贱吧?汪宁站在一旁质问她。
苏春晓看了看陈小敏,她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兴致勃勃的在看热闹,她回过头来看着田苗苗,问,是陈小敏告诉你的吧?
这么说,你是承认了。
我对你们无话可说,你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苏春晓站起来,她想要走出教室,却被汪宁拦住了。她说,你还叫远远不要和李文慧太过接近,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啊?
春晓,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李文慧站在一旁,一脸无辜的问。
还说我问你是不是处女,这种事情也有必要到处宣扬吗?
你还真会装B啊!
你很纯洁是不是?我们都贱是不是?
你还真是个三八呀!以前在曼都一中也是这样吧?
所有的声音,所有怨恨的眼神,所有的嘲笑和谩骂都向自己袭来,好像被人按在了水里,想要使劲的涌上去,又被按压住了。被仇恨的潮水淹没,浸泡,吞噬,耳朵嗡嗡作响脑袋像要被炸开。周围没有一根救生的稻草,也没有人投来安慰的目光,更没有人站出来帮着自己辩解一句。
苏春晓什么也没说,不屑的看了她们一眼,拨开人群走出了教室,泪水却情不自禁的滚落出来,打湿了整张脸。
冬天的夜晚,乌云遮住了月光,寒风把头发吹得凌乱,发丝黏在了脸上。
大片大片沉重的云朵,从头顶滚滚而过。
「58
觉得难过吗?心很痛吗?
你以为你足够善良,你以为你是个好人,可是,你还是无法避开别人的闲言碎语,无法逃避世俗锐利却扭曲的眼睛,变质的话语,刻意的嘲讽。
那样的话,不知道她们如何说得出口。无论你的内心多么坚强庞大,还是会感到很难过吧?真的让人很难过呢!
苏春晓跑到操场上,一边跑一边对自己说,傻瓜,不要哭。
可是,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出来,抬起手抹掉还是一样会流出来。终于,她坐在操场边缘的雪松下,小声的哽咽。
也许,难过的不是她们说的话,而是陈小敏的刻意中伤。
教学楼那边亮起的灯光,远远看去影影绰绰,现在已经上课了。
风一阵一阵的吹过,操场边缘那些高大的白杨树,在教学楼灯光的映衬里摇曳,树枝干咧咧的发出声响。
她还在哭泣,抱着自己的双腿,像个孩子一样无助。
苏春晓曾经在最喜欢的年轻作家的书中读到: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没有由来的仇恨,很多没有由来的嫉妒,没有由来的怀疑,没有由来的愤怒,这些,都在人性美好的一面下暗自滋长着,等待着有一天美好的表层被捅出一个口子,然后,这些黑暗而肮脏的东西就会喷涌而出,一瞬间占领整个世界。
那位作家也一定经历了不可告人的伤痛吧?为什么人与人之间就不能单纯一点,善良的相处呢?也许是自己的心太过敏感脆弱,所以无法承受这种流言蜚语。
晚自习下课了,苏春晓也没有回去寝室。
宿舍里的女生都聚拢在一起,言语间全是苏春晓。田苗苗和汪宁已经火冒三丈了,嘴巴里全是污秽下作的语言。
徐静和吴真坐在自己的床头,看着陈小敏和她们一起谩骂苏春晓,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光是谩骂好像实在不能解气,汪宁把苏春晓床上的被褥拉扯在地板上,使劲的用脚踩来踩去。田苗苗从厕所端来一盆水,泼在了上面。然后把被褥仍在了她床上。
湿淋淋的床铺,满满的全是仇恨。
夜里,天空下起了绵绵细雨。雨水滴落在她的头发上,肩上,全身都湿透了。雨水和泪水混合在一起,流到嘴角有点涩,她还是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
那些一起欢笑,一起聊天,一起跑步的场景一遍一遍从脑海中掠过,突然,又消失不见。
乌云遮住了月光,树枝在寒风中咔嚓作响,小雨淅淅沥沥的下落着。
第二天早上,学校响起了早操音乐。一个人难过的时候独自守着黑夜,才发现原来夜晚也不是想象的那样漫长可怕。苏春晓缓慢的站起来,双腿已经僵硬麻木了,刚走一步就摔倒在地上,全身满是泥垢。
回到寝室,把陈小敏吓了一大跳。徐静和吴真捂住嘴巴,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模样,觉得她好可怜。苏春晓发现自己床铺的被褥湿淋淋的,她也不想多说什么,转过身就看到从厕所出来的陈小敏。
她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愤怒和悲伤,红肿的眼睛里充溢着血丝,好像在告诉她‘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最后,她转过脸走去厕所。
刷牙,洗脸。用冷水洗脸的时候,也不觉得水冰冷了。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就出去了。
陈小敏还低着头站在原地不动,那种哀怨的眼神,她一辈子也无法忘记。
——那一刻。我突然想对你说声‘对不起’!可是,我没有勇气,因为一切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无力。
「59
像往常一样坐在教室里,翻开课本阅读,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可是,眼皮变得好沉重,头晕目眩。
这时,田苗苗和汪宁嬉笑着走进教室。苏春晓愤怒的看着她们,田苗苗顺口对着她骂了一句,你看咯B啊看。
是,我就是看咯B看!苏春晓心想着,可是没有骂出声来。即使再怎么生气,她也不是能轻易骂出脏话的人,有时候也讨厌这样的自己,讨厌这样懦弱的自己。因为不喜欢争吵,因为不喜欢让别人看笑话,所以一直都强忍着。其实,真的很想冲上去,打一架才是最好的,把所有的怨气和委屈都发泄出来。可是,还是忍住了,心里的愤怒却让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
早自习看见顾南风和周宇拓,心里也微微感到难过。因为自己的悲伤不能对朋友诉说,如果女孩子吵架的事情也告诉他们的话,那么自己真的就是个大嘴巴了。所以,她也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
苏春晓被叫到办公室里,站在办公桌前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背。
你昨晚跑哪里去了?舍监说你昨晚整夜未归。肥刁坐在自己的面前,表情冷漠。
如果说自己一直都在学校的操场边,他也不可能相信,所以苏春晓一直都不说话。
你平时旷课,逃学也就算了,一个女孩子彻夜未归,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吗?肥刁明显生气了,声音分贝一下子提高了,办公室里面的老师都转过脸来看了看。
苏春晓一直低着头,不敢正视肥刁那张狰狞的面孔。
听说你昨晚和班里的女生吵架了?你一个外校转来的学生,整天和陈菲搅在一起,把班里搞得乌烟瘴气,你以为你成绩好就了不起是不是?
听到肥刁说这样的话,委屈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又掉了下来。到底是谁把班里搞得乌烟瘴气?到底又是谁不堪了?为什么所有人都在指责我的不是?就因为我是外校转来的学生吗?苏春晓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都不属于这个学校,一直都是外来人。无论她对这个学校多么热爱,终究还是不属于这里。
明天请你的父母来学校一趟,你的问题要向他们反应反应。
不行,我父母很忙,没时间管我。苏春晓倔强的说,其实是害怕父母伤心。因为以前也是经常逃学,导致父亲对自己不信任,所以才悄悄转学来到这里。
肥刁皱着眉头,吼道,你到底还想不想在这个学校读书?
随便!苏春晓终于表现出了无所谓的态度。换学校换习惯了,突然觉得无所谓了。
不想读书的话,就写一份‘自愿退学申请’,你随时可以走,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好!
走出办公室那一刻,苏春晓抬起手抹掉脸颊上滚烫的眼泪,然后回过头来,对着办公室大吼了一句,刁桦,你TMD就是个混蛋,你根本不配为人师表,更不配当我的老师。
肥刁老师瞪大了眼睛,所有的老师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60
苏春晓从办公室里出来,走在甬道中看见顾南风站在阳台,他看着这边,好像一直都在等着自己出现。
她和他站在阳台上,看着冬天的寒气侵蚀着一切。
你是不是对班里女生说我喜欢你,所以才每天去画室,就是为了纠缠你?有必要这样炫耀自己的至高无上吗?顾南风看着她,眼睛里满是疑惑的问她。
还以为他会说出怎样温馨的话,至少可以在寒冷的冬天得到些许的温暖和安慰。可是没想到他也迷惑于班里女生的谗言,还故意等在这里质问自己。苏春晓终于受不了了,她看着他,轻佻的说,是啊!难道不是你整天缠着我吗?
你明明知道不是这样,你还顾南风生气的转过身,走进了教室。
苏春晓深吸了一口气,也走进了教室。
她在自己的座位坐下来,看到顾南风因为不愿意看到自己的脸而把头扭向窗外,周宇拓也因车祸性格大变,很少和自己说话了。于是,她掏出纸笔,刷刷的写下一行字:自愿退学申请。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陈菲今天上午一直没有来上课。中午的时候,苏春晓在寝室收拾好东西,然后把‘退学申请书’放在了肥刁的办公桌上。
其实,也没多少东西,纸箱里装着高中课本,背包里一些衣物,走的时候也很方便。
抱着纸箱走出教室的时候,背后传来田苗苗的声音,好诶!我们班的瘟神走啰!
徐静和吴真一直站在门口看着她,她一直都没有回头的走着,可是,脚步却变得好沉重。
走出校门口的那一刻,终于,眼泪掉了下来。
不是所有的别离都像电视剧里的剧情一样,有留恋的目光和依依不舍的告别。苏春晓一直走到车站,也没有人追赶上来告诉她,我舍不得你!上车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没有人来送行,一个也没有。
坐在公共汽车最后排靠窗的位置,车子缓缓发动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车里所有人都回头望去,看她哭得像个小孩。
衣服口袋里的手机突兀的震动,翻开一看,来电显示:周宇拓。
她没有接电话,啪嗒啪嗒的打了几行字,给陈菲发去一条短信:菲儿,我走了。我很高兴在听城中学认识了你,你让我感到温暖,我也一直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相信我,你是我在听城唯一的最好的朋友!以后,你一个人的时候不要感到难过,好好读书,上大学吧!还有,不要和李文慧接触,她是一个穿着校服的鸡。
按下关机电源,手机屏幕闪烁了一下,然后玻璃质感的屏幕中看到自己的镜像。
眼泪落在手背上,湿答答的一片。
再见,三班。
再见,听城。
「61
再后来,谁也没有见过她。
一直到很久以后,事情才渐渐清晰。可是,谁也不愿意再提起。
徐静和吴真都没有搭理陈小敏了,以陈小敏的个性,她也不可能和汪宁她们搅合在一起。每天晚上,汪宁她们都会来陈小敏的寝室借热水洗脚,这也使得她非常反感。她开始怀念有苏春晓在的那些日子,可是,一切都于事无补了。
顾南风还是会去画室,和夏老师安静的站在一起。
他也会想她,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看着画室里的画架,想起她曾经在这里摆弄过的颜料。
她曾经对他说过,青春,是不重开的花朵。成长,是温柔而甜蜜的悲伤。
一直到这学期就快要结束的时候,周宇拓终于不用再杵着双拐走路。好像也没有什么不正常,只是不能再打篮球了。他也习惯了每天坐在教室里,或是偶尔站在阳台上,低着头看楼下的女生在打羽毛球。转过身去,透过教室的玻璃窗看见陈菲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就好像苏春晓从来不曾来过听城中学,从来不曾来过三班。
以前总是听她说,我的翅膀,被一滴眼泪烫伤,飞不到天堂。那时的他还取笑她说女生就是爱说一些神经过敏之类的话,现在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她总是那么悲伤了。
每个孩子都是天使,因为善良。
顾南风站在阳台上,周宇拓站在他的身旁,久久的没有说一句话。
寒冷的冬天,好像要把一切冻结。那么记忆呢?可以冻结幺?
我知道你很想她,她还是不接电话吗?顾南风转过脸来看着周宇拓,他望着楼下没有任何表情,他觉得好像不认识他了。
也许是因为她走得太匆忙,连一句告别的话也没有,所以觉得有些遗憾。
她大概也很难过吧?以后,一定还可以相遇。顾南风拍拍周宇拓的肩膀,说,如果,那天我不对她说那样的话,也许,她就不会走了。
什么?周宇拓转过脸来,眉头紧蹙。冬天太冷的关系,说话的时候会吁出白气。
其实,她走的那天我们也是像这样站在一起,她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内心应该很痛苦。而我因为听信了唐远远的话正在生气,所以我也没有给她好脸色
混蛋!还没有等顾南风说完,周宇拓一拳头挥了过去。
看他倒在地上,周宇拓眼泪落下来,说,为什么你不懂她的心?为什么她喜欢的是你?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苏春晓喜欢的男孩子,就是顾南风。他曾经在画室里无意中看到她的素描本,一页一页都是顾南风的画像。那样认真而细腻的笔触,勾勒着他的眼角眉梢,他的鼻子,嘴巴,以及他的轮廓,都深深的印刻在了她的脑海中。她喜欢的是他,不是自己。
而自己,只要当她的哥们儿,就足够了。
顾南风目瞪口呆的看着泪流满面的周宇拓,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这个傻瓜,难道喜欢苏春晓吗?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听他提起过呢?因为自己吗?难道她
周宇拓看到他的嘴角泛出微红的血迹,知道自己下手太狠了,什么也没有说,转身走进教室。顾南风缓慢的站起来,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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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没有下雪,也没有想象中的浪漫。
平安夜的晚上,三个人站在中央广场放烟火。虽然三个人站在一起,却已经没有了以往的亲密。陈菲终于有一天也可以像苏春晓一样,站在顾南风和周宇拓的旁边,可是这种幸福却来得这样勉强而盲目。
如果春晓也在一起的话那该多好!说出这样的话让自己都觉得虚伪。曾经以为只要她消失掉,自己就可以独享幸福。可是,当她真正离开以后,才发现什么都变了。
广场上站满了人,一群大婶都跟着音乐跳广场舞。冬天里的广场上没有刨冰,也没有龙头小吃。喷泉在灯光的映衬下格外的梦幻,三个人坐在喷泉边缘看着天空的烟火,即使热闹,还是觉得比烟火更寂寞。
十点多的时候,周围的人都渐渐散去,夜晚的气温急剧下降,坐在一处脚都冻僵了。没有了闪烁的霓虹和过往的人群,听城变得好安静。
你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么?陈菲看了看身边的两个大男孩,他们彼此之间都没有说话,心里各怀鬼胎。也许,他们之间还是珍惜着对方的友谊,不然陈菲叫他们也不会出来了。
怎么可能一直在一起呢?顾南风低低地说,象是在自言自语,他那充满磁性又略微恍惚的声音象是一种催眠。他说,命运是高明而又残酷的骗子,它一切仁慈的赠予不过是为了游戏结束时给你毁灭性的打击。所以,之前的美好都成了预设的陷阱。你眼睁睁的看着一贯温顺的命运突然面目狰狞的张开血盆大口,无情地吞噬了你。而你,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在猛然醒觉的一瞬间,心如死灰。
周宇拓转过头来看着他,他的面容在灯光的配合下看起来更忧郁了。他的嘴角,有一块很明显的淤青,周宇拓的心里也稍微有些难过。说出那样话,应该觉得很残忍吧!直到这一刻,周宇拓才真正体会到心痛的感觉。气温下降到零度,他哆嗦着向手心里哈着气。
走吧!各自回家吧!顾南风双手插进衣兜,耸着肩膀站起来。
突然觉得很心痛,彼此坐在一起,没有交汇的眼神,也没有共同的话语,只有深深的感触和悲伤。可是,时光不应该是这样,为什么高二的圣诞节,会觉得这么的悲伤。因为十七岁即将过去了吗?还是因为我们都已渐渐成熟了?
命运,究竟还会带给我们多少意外?
顾南风没有回家,他沿着街道漫步而行。他喜欢夜晚的诡秘和宁静,也喜欢一个人这样的独处。高一的时候,总觉得时光很漫长,漫长到好像冬天一直都不会过去。而现在,在这寒冷的夜色中回想从前,原来已经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心里多少有些对不起苏春晓,可是给她打电话却一直无法接通,她好吗?还会埋怨自己吗?还是因为想起自己觉得心痛呢?
这条街,他疯狂的追过夏老师的单车,一路狂奔,直到她消失不见。
原来,自己一直都这么想念着她。只有这一点,从未改变。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了,那些不眠的黑夜里,听见有人在说,MerryChristmas.圣诞节快乐。
平安夜如果愿望可以实现,我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长大。我希望我们没有别离,永远在一起!我希望,时光停留在那个懵懂而幼稚的高一。像天使一样,快乐的生活。
好像有什么东西滴落在脸上,伸出手,噢,下雨了,不是雪么?
这个冬天,没有童话。
——下雨天,希望我可以站在你的身边,为你撑起一把伞。
「63
春天再来的时候,一切都变得透明宁静。风还是那么的轻,阳光还是那么的淡泊。
已经是高二的下学期了,班里的一些同学也变得紧张起来。突然发现时间过得好快好快,还没来得及整理思绪,高中已经过去一大半了。
唐远远依然每天都说要好好读书,但是一节课坚持不了10分钟就要搞一些其他的事情。陈菲和班里的女生难免也会发生摩擦,但是她也变得不在乎了。顾南风还是班里的忧郁王子,只是变得比以前更忧郁了。周宇拓背着书包走出逼仄的小巷,抬起头就看见电缆线分割着的不明不暗的天空。
下课时间站在阳台,微笑或是聊天,然后上课铃打响了。
仿佛就是这样而已,青春散发着别样的光华。就象是过往不经意的笑容,沾着花径的清香,在暮春的最后时光留下最绚烂的美丽。
苏春晓坐在办公室里,桌案上放着一杯烧仙草。长期对着电脑作业的她,每天都觉得腰酸背痛,尤其是脖子,好像得了颈椎病一样,稍微动动,就能听到骨头咔咔作响。
退学以后的她整天无所事事,实际上也找过其他的学校,准备继续学业。可是,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肥刁居然开除了她的学籍,就因为她骂了他。这让她觉得人心叵测,成人的世界更是复杂得难以想象,并不是所有的教师都具备良好的道德观念和崇高的思想境界。苏春晓觉得现在的教师很虚伪,简直就是社会的败类,大多数高中的教师,只要一上完课,转个身拍拍屁股就走出教室了。哪有那么多的闲情逸致关心学生的思想是否健康或是颓唐,稍微调皮一点的学生动不动就开除,简直就把学生当个屁。可是教师每个月还是领着国家的薪水,享受着各种津贴和福利,嘴里却总是嚷嚷着自己是社会的最低层。苏春晓以前也希望自己以后可以是个教育工作者,可是肥刁的行为让她改变了所有的想法。就好像命中注定有些事物是不能如愿以偿的,于是,她咬咬牙决定不上高中了。
她游走在城市的街角,看着公车顶着不同的数字,它们的轨迹在城市交错出繁复的划痕。她穿行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巷尾,在高楼和大厦的罅隙里蝇营狗苟。曾经一度对生活充满了抱怨和气愤,对社会充满了恐惧和失望,对过去充满怀恋和悔恨。她终日被寂寞和悲伤包裹得无法喘息,在滚滚红尘里翻爬摸索,染上时代的庸俗和呼啸而过的尘埃。
很长的一段日子,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哭,早上醒来的时候眼角还有残留的泪痕。或许,难过的不是不能在一起了,而是记忆里曾经拥有的快乐,竟是现在梦魇里惊醒后的疼。
无论是多么大的悲伤,哪怕是黑色的潮水覆盖一切光鲜的年华。她对自己说,至少,至少不会死。只要活着,就是对命运最大的反击。
过了年以后,她开始找工作,用一种真实的方式养活自己。在以前老师的介绍下,她在一家室内装潢公司学设计,每天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有美术功底的她做起来也得心应手,觉得没有什么不好。她会不定期的买一份报纸或杂志,在休假或闲暇的时候看看,她本身对文字就痴迷。她的生活没有奢侈的物质享受,MP4里播放着宗次郎的音乐,桌案上一杯烧仙草,一份杂志。她觉得这样的生活很惬意,也让她觉得安心。她时不时会写一些诗歌或散文投给杂志社,虽然很久都没有回复,可她从来没有放弃过。
当所有一切都安定下来,生活也自然变得简单。夜里突然醒来,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流泪了。
无论过去的记忆多么美好,毕竟都已经过去了。而未能未知的未来,不是任何人都能揣度预料的。过去和未来太飘渺虚无,她只要幻空的繁华都在她的笑靥里消失。苏春晓变得不爱说话了,每天下了班就独自回家。也许,她只是想躲避一些东西,过平静的生活。
她看到过城市最美丽的灯火,聆听静谧时分若有似无的轻响,流浪在都市苍茫的夜色里。
在生命的长河里静静流淌,在无限温柔的时光里漫漫等待。
苏春晓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看着辽阔的天空。
这个明媚姣好的暮春三月,十八岁了。
——我们都曾为了要活下来,挣扎过,迷茫过,痛苦过,也哭过可是,用不了多久,我们也可以很平静的谈起往事,这就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