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早早起床,送华月出城。只见他身着铁制盔甲,外披鲜红的战袍,腰胯那一把跟随他多年的青铜剑,骑在一匹汗血宝马的背上,意气风发。有诗云:天马来出月支窟,背为虎纹龙翼骨。
嘶青云,振绿发,兰筋权奇走灭没。
腾昆仑,历西极,四足无一蹶。
鸡鸣刷燕晡秣越,身形电迈蹑恍惚。
天马呼,飞龙趋,目明长庚意双凫,尾如流星首渴乌,口喷红光汗勾朱。
曾陪时龙跃天衢,羁金络月照皇都。
逸气棱棱凌九区,白壁如山谁敢沽。
回头笑紫燕,但觉尔辈愚。
华月骑着马,向东方前进,他的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与他同样一身戎装的士兵,个个手提银枪。旭日初升,天高日晶,地上筛着碎银片的阳光,我挤在众多男女老少之间,视线紧紧追随着马背上我的爱人,看着他的盔甲在太阳的照射下反射出夺目的光芒,直到他的身影渐渐虚化、融合在前方耀眼的日光里,恍若幻影,最后,我眨了眨眼,恍然发觉在我的视线尽头,只是一片银色的阳光,明亮,却略显苍白,哪里还有华月的影子?一丝酸涩的笑容浮上我的嘴角,心道:是不是该怪月呢?怪他穿一身铁盔甲,害得我都分不清眼前的是太阳还是他了,也不知道我这样对着阳光发呆了多久。我摇摇头,眼前是汤汤如水的长长士兵群和涕泗横流的送军亲人队伍,耳边为男女老少悲恸的啼哭和动情的甚至是声嘶力竭的呼唤。我退出人群,才发现自己已经满面泪痕。路旁立着两三棵老柳树,树叶筛着西风,瑟瑟有声。
直到现在,我才真正体会到了离别之苦,不是“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序,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缠绵凄美,而是“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冀北空回首”的无奈悲戚。保家卫国是男儿的使命,放开男儿的手,支持男儿保家卫国是女儿的使命。人们因为使命而不得不面临选择,舍其一而取其二时,那前进的脚步声﹑离去的背影都必定变得沉重而悲壮。
我擦干脸上的凉凉的泪水,慢慢回到家里。我缓缓走向华月的书房,轻轻叩响了房门,站了半晌,我突然笑了。我在期待着什么呢?现在,难道还会有人给我开这个门吗?华月今早已经离开了,不是吗?我还可以清晰地忆起他骑在马上,手握缰绳前行的样子。四周静悄悄的,间或有几只灰喜鹊的欢鸣声,似在呼朋引伴一般,只衬得这里愈发的寂静。我抬起手,轻轻推开了眼前的木门。以后的一段日子,我若是想要进这个房间,都不用敲门了。
我走到黑色的书桌前坐下,环视了一遍书架,找出了一本《紫祥地图概貌》和一本《史书》。我拿出那两本书,细细看了起来。
据书中所述,紫祥和白羽是邻国,玉城位于紫祥最东面,是一座平原城市,与其东面的白羽仅一江之隔,此江名为“玉江”,江流婉转,玉城就位于江边一个堆积岸上,土壤肥沃,水源充足,而在江水的上一个弯道处,则是白羽管辖的江城。凤都坐落于玉城的西南方约八百公里处。史书记载,四十年前,白羽曾对紫祥发起战争,欲占领紫祥,紫祥奋力抵抗,但其江城仍被占领,白羽亦受重创,收兵。后来,紫祥的皇帝实施新政,减轻赋税徭役,改革选拔人才的制度,兴办水利工程等等,使得紫祥日渐强大。但紫祥与白羽之间的领土争端不断发生,白羽多次渡江欲夺玉城,近年来更是呈现愈演愈烈之势。
合上书本,我若有所思。白羽国土面积比紫祥小得多,资源应该是极匮乏的,其四周除紫祥外又再不与任何国家毗邻,只在其北方极远处有一个青云国,国力强盛。但是白羽除了水源之外,也没什么资源了,青云国怎么可能跋山涉水去占领它呢?可是,如果背后没有支撑,白羽为何还要数次侵犯紫祥呢?这不等于是在以身犯险吗?难道白羽酝酿着什么不为人所知的阴谋吗?我越想越觉得华月此次去会有危险,心中焦虑不安。
左思右想之后,我终于决定:去找华月,乔装打扮跟在他身边。
打定主意,我走出书房,令我惊讶的是,小兰居然站在门口。她一见我出来,立即担忧地看着我道:“夫人,您也别太伤心了,当心伤了身子,主子会平安回来的。”我感动地看了她一眼,道:“小兰,你放心,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他当然会平安回来,我相信。”小兰闻言,坚定地点了点头。我问道:“小兰,你会易容吗?”她疑惑道:“不会啊,夫人,你问这个干什么?”我笑道:“没什么,就是闲得慌,想出去走走,又担心再遇到像上次那样的糟糕事,扫了我的兴致,就想易容了再出去。”“啊?夫人,您还想出府呀?”小兰皱着眉头撅嘴道:“可是……”“打住!打住!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小兰,到底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我装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冷眼瞪着她。她见我这样子,有些慌了神了,急忙道:“当然是小兰听从夫人的话。夫人想出府,小兰一定陪着。”看来我发脾气还是挺有效果的,呵呵……我在心底偷偷笑开了。
“对了,小兰,府里有没有好马呀?”我继续问道。“有。”小兰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道。“在哪里?你带我去看看。”我喜道。
于是,两个时辰后,我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马,和小兰一起上街了。
一路上,我盘算着该怎么甩掉小兰。慢慢地,我们走到了一间酒楼,我眼珠儿一转,计上心来。我放慢脚步,道:“小兰,我刚才看了一下午的书,现在又累又饿的,我们到前面的酒楼里去吃点儿东西吧。”“是,夫人。”小兰道。不一会儿,我们已经在酒楼里坐下。小兰确凿有些累了,微微喘着气,用衣袖轻轻擦拭着额上细密的汗珠。我勾起嘴角,道:“小兰,我要吃水果。”她显然没有跟上我的思维,擦汗的动作停顿了片刻,傻傻地看着我道:“夫人,你想吃水果?”我兴奋地点点头,满怀期待地看着她:“你去买一些过来,好不好?”她无奈地看着我道:“府里就有很多水果呀,比大街上的要好多了呢!夫人还是回去吃吧,小兰不能留下夫人一个人,要是走丢了可怎么办?”我一听,委屈道:“我不!我就要吃大街上的,每天吃府里的水果,我都吃腻了。”看着小兰面露难色,我心里乐开了花,但脸上还是一副受委屈的样子,道:“我想吃个水果你都不给我买,你太欺负人了!”说完,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她一看我快哭了,赶忙道:“夫人,小兰不是那个意思。唉呀,您别哭啊!小兰给您买!给您买很多啊!这就买去!”语罢,急匆匆地就要往外冲。我见状,立即揉揉眼睛,泪水便溢出眼眶。与此同时,我带着微微的哭腔道:“小兰!”她马上回过头来,道:“夫人?”我吸了吸鼻子,道:“你去街口的那家水果店买,我刚才看到那家的水果又新鲜又大个儿……”“是,夫人。您在这儿等着,小兰一会儿就买回来了。”她面带歉意和尴尬的神情道。
我擦干泪水,看着小兰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邪邪笑了起来。让我在这儿等你?好不容易才把你给支开,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放任这么大好的机会白白溜走啊?我利落地站起身来,飞快地奔出酒楼,轻松地解开系在树上的缰绳——为了便于逃跑,我刚才并没有把绳子系紧。我一个翻身,坐在了马背上,朝着与小兰所行相反的方向扬起了马鞭,对行人大声道:“大家让让啊!马儿发癫啦!”行人纷纷避让,唯恐被马伤到。
我策马奔腾,不一会儿就出城了,我放慢马速,悠闲地哼着小调,顺便看看路边有没有什么客栈。嘿,找到了!看着前面不远处的“来福客栈”几个大字,我高兴极了,腿踢了几下马。咦?怎么马不动啊?我又踢了两下,马儿还是原地不动,却发出阵阵嘶鸣。我狐疑地向四周看去,但见一黑衣蒙面人闪到我面前,跪下抱拳道:“属下恳请夫人回府。”我惊呆了:这形象,这姿势,这声音……这个黑衣人不就是几天前在酒楼里见过的那个人吗?华月当天并没有答应让他从我身边撤离,我怎么竟把这茬儿给忘了!难怪小兰这次出门没有提议我带些家丁,我让她去买水果,她就真地扔下我一个人了,她就是记得有这个黑衣人保护我呢!我的嘴角抽搐起来,道:“如果我不想回府呢?”“那属下只好得罪夫人了!”话音刚落,我就被他点穴了,动弹不得。他将我扶下马来,抗在肩上就往回走。他的肩膀咯着我的肚子,我的身体跟着他的步伐晃来晃去,直晃得我头晕眼花。我说:“别忘了……马……”他道:“属下牵着马。”我心中一阵郁闷,道:“那你为什么不骑马?”他道:“这是主子的马,属下不能骑。”我心知此人固执,只好任他扛着我回了府中,一路颠簸,晃得我脸都绿了,胃部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