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医院门口看到江东的,公司主任让我到医院取上次体检的结果。
我在医院的大厅里看到步履匆匆的江东,他一边走一边跟身边的另一个看起来比他年轻的医生说这什么。他大概是看到我的,但直接从我身边走过,也没有打招呼,但从他眼角的余光来看,我确信他看到了我,况且我还很有礼貌地对他一笑。
我们不过是一面之缘,也怪不得别人的不在意。既不是朋友也不是熟人,其实也没有打招呼的必要吧,我不再想这件事,只想拿了体检报告就回去。但医院似乎特意跟我作对似的,迟迟不肯直接把报告取出来给我,而是要我到各个科室取,每取一次都要签一个名,因为科室的楼层都不大相同,所以一整个早上跑上跑下累得我气喘吁吁。心里想着,怪不得平时总是喜欢派遣工作给我们的主任会让我干这么轻松的事情,原来她一早知道会如此奔波。
我坐在医院供病人散步的院子一边用体检报告扇风,一边抱怨。江东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递给我一张纸巾,我一抬起头就看到他那张儒雅温顺但带着点严肃的脸。
“谢谢。”我说。
“其实我刚刚看到你了。”大概觉得这种居高临下的谈话方式不适合,他坐到我旁边的空位子说。
“是么?”我礼貌一笑,“我没注意到。”
“我看到你跟我打招呼了。”他说。
“你看错了吧,我刚刚才来的。”我说。
“是么?我可看到你一个早上跑上跑下拿体检报告了。”他在一旁笑着说。
“是么?”我对着他很白痴地露了一个笑脸。
“抱歉,今天早有一个很重要的手术,你看到我那会我正在跟主治医生说着做手术的细节,所以怠慢了你。”
“哦。”我说得似乎自己不知道似的,漫不经心。
接下来是沉默,旁边金鱼池有几尾红白相间的鲤鱼躲在树荫底下,有几个大概十来探病的女孩撕着一块土司喂鱼。
“喜欢金鱼?”看到我如此专注,他问我。
我回过头,说:“嗯。”其实也说不上是喜欢,我是随便回答了一句。
“有空一起吃个饭怎么样?”他说。
“我得回公司了,出来大半天了。”我礼貌性地又笑了笑,连我自己都觉得虚伪,我可不想那么早回公司。
“这样子,嗯,那好,下次吧。”他也礼貌性一笑。
“气氛够僵硬的。”我想。
“那我先走了。”我站起身对他说,“再见!”
“再见!”他对我摆手。
走出医院,我松了一口气,和这种老男人在一起够人受的,代沟是始终无法逾越的,我庆幸没跟他有多大的交集。
几天后,陈渔打电话让我到她那里吃晚饭,我本来不想去的,但陈渔似乎要我必须去一趟似的说:“不来的话永远也不要来了。”我觉得各种有蹊跷,便答应了下来。
去到陈渔家,她满面春风给我开门,我看到她极度疑惑地就说了句:“吃春药了你?”
走进门后我对自己说出的这句话极度后悔,是的,迟晓楠这时和江东正坐在沙发上,四只眼睛齐刷刷地看着我,我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我又对着他傻笑。
席间,陈渔故意把我的位子安排在江东隔壁,我心里没鬼自然也不会介意,而且是在陈渔和迟晓楠家,我的吃相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想,他们说话就说吧,我只管吃我的,这是我的人生哲学。
“苏夏!苏夏!”坐在对面的陈渔喊了我两声。
我抬起头,问:“怎么了?”
陈渔向我使眼色,让我跟江东说话,我装作不明白,陈渔就说出了声:“别冷落人家。”
我转过头对江东又是一傻笑,我想这一连串的“表演“足以丑化我在他心中的形象了吧。谁知江东这时拿起红酒给我倒了一杯,温文儒雅地递给我。
“谢谢。”我接过酒。
“苏小姐最近都在忙些什么?”他有礼貌地问,也无非是没话找话说。
“都在忙。”我说。
“哦。”他回答,然后喝了一口酒。
“她才不忙,很多时间去学做菜,你有空可以找她去吃饭。”陈渔在一边搭腔。
我瞪着她,心里想,陈渔你不说话没人会说你是哑巴。
“哦?苏小姐喜欢做菜?真看不出来。”江东又在笑。
“你看不出来的东西多着呢。”我小声嘀咕。
“呵呵,女孩子的心思古怪着。”迟晓楠在一边说。
我越吃越觉得这一顿饭摆明了就是鸿门宴,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好你个陈渔好你个迟晓楠,什么不做,偏要做媒人乱拉红线,我得找个借口脱身才行。
“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我极度友好地对着在座的人笑,然后站起来走出饭厅。
然后我假装接电话,对陈渔说:“公司有急事,我得回去一趟,你们慢慢吃,很抱歉!”说完就穿上鞋子飞也似的关了门,留下陈渔那一句没讲完的“等等,让……”被隔离在门后。
但让我意想不到的是,迟晓楠正站在楼下似乎在找着什么,电梯一开门我们也看到了彼此,那一刻他回过头来对我笑。其实他长得很友善,也好像没什么地方值得让我去讨厌,我觉得自己的行为未免太幼稚了。做不成情人,做个朋友也是可以的,我想。
我主动走上去问:“你怎么在这里?”
“陈渔让我来送送你。”他腼腆地笑。
“我的意思是说,为什么你比我还快?”
“隔壁的电梯没有停过,一直开下来了。”他很委屈地说。
看着他的样子,我噗嗤一笑,说:“看着你的样子我觉得我欺负了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他明显很尴尬。
“没事没事,我说笑的。”我说,“你是来送我的?”
“嗯,我有车,送你回去吧。”他说。
“你怎么知道我是要回家而不是公司?”
“猜得出来,你好像不喜欢跟我们吃饭吧。”
“看来你还不算笨嘛。”说完我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毕竟是跟一个比自己大四五岁的男人说话,我有点喧宾夺主,我连忙纠正:“我不是说你笨,我的意思是……。”
“没事。”他打断我,“我是觉得你不喜欢相亲,是吧?”
我没说话,勉强对他笑笑。
“也对,你们这个年起还算年轻。”他说得很坦然。
“你也不老呀。”我说。
“都三十了。”他感叹。
“钻石王老五呀。现在的女孩子可喜欢你这种成熟、稳重、收入可观、事业有成的男人了,不要灰心嘛,你可是炙手可热着的呢。”我说的语重心长,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像在给他做心理开导工作。
“哈哈!”他笑起来。
他车开得很慢,也不知道是初学的缘故还是害怕会出事故,他摇下了一点车窗,晚上的风从外面一点点透进来,我打了个冷颤,他立刻把窗关上。
“怎么开这么慢。”我问。
“酒后驾驶。”他回答。
“你害怕?”
“我一个人倒无所谓,现在毕竟有乘客嘛,医生时刻注意患者的生命安全。”他回过头对我一笑。好温柔,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你说我是患者?”
“你不是失恋了么?”
该死的陈渔,你用不着什么都对外人说吧。
“提起你的伤心事了,抱歉。”看到我沉默,他说。
“我对他淡淡一笑。
“我大学学过心理学,会一点心理咨询,有事可以找我说说话。”他说。
“你会觉得我像《爱德华大夫》里面的JB么,患有严重的心理病?”我突然问。
“额……这个,不会吧,我看你思路挺清晰的。”他说,“你也对心理学感兴趣?”他来了兴趣。
“我只对那部电影有兴趣。”我说。
后来我们没再说话,他继续慢慢地开着车,不停地有其他的车超过了我们,他认真地开着车,车上播着莫扎特的古典音乐,我看着眼前闪烁的路灯出神。奇怪的是,在这种奇异的沉默中,我竟不觉得尴尬,也没有不安,我很享受。我不知道他怎么想,或许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白天做手术的情景吧,血淋淋的床单,冰冷的闪着金属光泽的手术刀,惨白的白大褂,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你在想什么?”他回头问了我一句。
我回过头对他一笑:“你们做医生的,每天面对这生老病死,跟我们看世界的态度会不会不一样了?”我问。
“世界永远都只有一个的,怎么看不在于职业,而在于个人的态度吧。”他说。
“或许。我觉得你们做医生挺伟大的。”
“在其位谋其职吧。”他说。
“唉,有一天说不定我还真成为你手术刀下的病人呢。”我忽而感叹。
“怎么?你也这么悲观?你会很健康的。”他说。
“你怎么知道?”我看着他。
“我不是说过了么,我学过心理学,能看得出来。”他自信一笑。
“哟,心理学还能看相看出来?这叫不叫中西结合?”
“这叫实践出真理,哈哈!”他大笑起来。
他把我送回家后,开车门的时候问我住几楼,我把房子的方位指给他看。上了楼后,我走出窗台收衣服,看到他一直看着我的阳台,看到我后走上车开走了,我看着他的车,开得很快,逐渐消失在黑夜里。
并不是每个男人,都愿意为你减慢速度的吧。他在乎你,所以他愿意减慢生命的速度来陪你一程。我的林梓维呢,他终究是不肯陪我一程,即使我们当初的相识是如何的惊艳如何的华丽,最终还是得不灰暗收场。
在这样的夜里,因为另一个男人,我又想起了林梓维。我站在阳台,眼泪被风干在脸上。
在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如此孤独。我也想有人来爱我,真的。
我回厅,拿起座机犹豫着,终究还是拨响林梓维的电话。铃声响了三下,有人把电话接起,但是,电话那端传来的不是我期待已久的林梓维的声音,是周佳岛,“喂,请问哪位。”“喂?喂?喂?”我忍住哭声把电话挂掉。
忘了他吧,重新开始生活。
不是你的,终究不是。
爱你的,总会出现。
再一次见江东,是我把他约出来的,他很意外。
“怎么了?不舒服还是?”他问。
“你真以为我生病了才会找你呀?”我苦笑。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看着我。
“你喜欢我吧?”我喝下一口水,接着说:“是吧?”
他没说话,但点头。
我也没说话,我扭头看着窗外,我不知道是否把话说出来,到底会不会后悔我不知道。
“抱歉!”他说。
“我们在一起吧。”我看着他。
他似乎不相信,说:“你说,在一起,和我?”
我点头,说:“是的。”
“苏夏!”他看着我,真诚地,眼里充满了深情。“谢谢你!”
原来喜欢是可以用来彼此感谢的,从他的话和眼神中可以知道,他多么在乎。曾经也有一个男人如此在乎过我,我又留下了眼泪,掩面背对着他。
“怎么了?”他着急地问。
“对不起!我,可能太幸福了。”我说。
“幸福的事我,苏夏谢谢你!”他说,然后拿出纸巾替我擦掉眼泪。
“我不会再让你掉眼泪了。不会!”他说出这句话,字字铿锵,有一种奇异的感觉瞬间麻痹了我痛苦的心。
是的,像麻醉药一样,慢慢地流遍全身,我的痛苦减少,我开始等待另一种感觉占据我的神经。
会是幸福么?我会等着,以我最虔诚的态度。
爱情可以遇见却无法预见,我似乎又听到江东在我耳边说:“我不会再让你掉眼泪了!绝对不会!”他的眼神深情,我的眼睛流泪。
谢谢你,让我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