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到齐了,沈老夫人和季岁安坐在大堂,白氏、张氏、楚氏坐在下首,除此之外还有几个眼生的人,有一对中年夫妻与段姨娘有些相似。
他们或站或坐,唯有段氏一个人跪在那里,形单影只。
我静了静心神,快步走了进去。
“怎么段姐姐跪在这儿呢?不是有喜了吗?红莲,快去扶段姨娘起来。”
那人的视线落在我的身上,如刀锋一样冷冽。
“是哪位给请的脉啊?”
上首有人喊了一声沈氏。
我看过去,只见那人面色平静,手间青筋暴起,漆黑的眼里还是没有任何情绪。
“沈氏,坐下。”
我看着他,突然有些悲哀。
明明昨天还是好好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跪在段姨娘旁边,叩首道:“妾要为段姨娘喊冤。”
白氏站起身急急喊了一句慕歌。
那人的手敲击着桌面,眼神毫无波澜。
“段姨娘跟了爷两年,是怎样的人爷还不清楚吗?她向来温婉知礼,又怎么会做出对不起爷的事儿。”
“妾也不敢说府上良医陷害,只是明明每天都有人去请平安脉的,怎么没查了出来?却偏偏等到爷去用早膳的时候爆了出来?”
那人还是不说话,我闭了闭眼,握住了段姨娘冰冷的手。
两手相握,也不知道谁比谁的心更冷。
“今日,妾兄长沈言之为妾号了脉,沈言之之名,家喻户晓。妾斗胆,想请妾兄长为段姨娘把脉,以还段姨娘公道。”
沈老夫人也道:“这样也好,稳妥些。”
那人并无答是,我也只能当做他准了,随即喊了沈言之进来,为段姨娘把了脉。
“段姨娘的身孕不过月余。”
我松了一口气。
却发现那人眼中杀气浮现。
我难过的看着段姨娘,段姨娘无言的看着堂上的男人,眼里死灰一片。
“这日子,倒也是对的上。不过,爷大多日子在沈姨娘那儿过的夜,旁人?也只有爷心里清楚。”
楚氏穿了一件大红色的袄子,盛装出现在这里,我看着她,看到了她紧紧攥住的粉拳。
我再叩首:“请爷还段姨娘一个公道。”
段姨娘悄然握紧我的手。
却听那人道:“段氏腹中不是我子。”
我的手一疼,只看见段氏眼里空洞、茫然。
有些心疼这女子。
她与我一样,曾经把所有的一切都托付给她的丈夫,到头来却发现她所认为的良人却是害她最惨的那一个。
我无声的合了合眼,站了起来:“爷这一月在妾处过夜二十日,十五、初一在夫人处过夜,二十三、二十九在张姨娘处过夜,二十五、三、四在侧夫人那里过得夜,十八日那晚在张姨娘处过夜,如此一算,日子正好。妾不知,爷有何凭证证明段姨娘腹中的孩子不是爷的?”
大堂之上一片哗然。
我看着那个人,眼睛微微酸涩。
只听那人开口:“所有人,退下。沈氏……留下。”
我过去扶起跪在地上的段氏,将她托付到白氏跟前,轻轻的对她说:“谁是谁非,还没有论断。毕竟是一条人命,还请夫人好生看护。”
白氏担忧的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了。”
大堂之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出乎意料的我并不感觉害怕。
我知道,我是麻木了。
一年多了,够了。
我如履薄冰的过了一年,每走一步都要思忖该不该这样,能不能那样,这样下去结果是怎样的,那样下来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我还要提防着别人,对我好的、对我坏的,我都要小心着。
明明是我的丈夫,是我下半辈子的依靠,我却要害怕他?
为什么呀?
我才十八岁啊!
“沈慕歌,你倒是长了一个好脑子。”那人依旧还是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眼中的刀锋却凛冽的让我无法直视。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样子,不,是见过一次的。
就是初遇那日,那人眼中的审视和淡漠让人以为他超然物外,却不知道,所有人的一切:思想、考虑、心绪都在他眼里。
我们就像一个个可怜的小丑,在他面前上演着各种各样的模样,却不知道,那人早已经洞悉一切。
他问我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又怎么回答呢?
告诉他,他的行踪我了如指掌?
或者跟他说段姨娘是个可怜的人?
还是说自己已经知道了一切?
我无法抉择,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人离我越来越近。
那股摄人心魄的气势几乎让我无法呼吸,我还是倔强的跟他对视,看着他黑亮的眸子,只觉得自己悲哀。
那人眼里明明什么感情都没有,我又是怎么认为那人对我还有一份真情?
“她伺候了你两年,她把女人这一辈子最美好的时间都耗在你身上了,你为什么不能放过她呢?”我垂下眸子,不再看他。
“那你呢?”他挑起我的下巴,迫使我与他对视。“你只不过一个侍妾,又怎么有资格对爷说这样的话?”
“她既然是爷的人,她的命就在爷的手上,爷让她活,她才能活。现在,爷让她死。”
他的拇指缓缓摩擦过我的下唇,又蹭了蹭我的脸:“别跟爷闹了,爷不会这样对你的。”
他轻轻咬了咬我的下唇:“你太好了,爷舍不得那样对你。”
“别跟爷闹了,爷就跟以前那样宠着你,那样多好啊!”
他的话那么温和,让人心动。
可我不行。
若是真这样了,我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妾不想这么糊涂的活着。”
我用尽全身力气与他对视:“妾总会老的,若有一日容颜不再,爷又会怎样待我?那时候,妾的死活不在爷的手上,而又别人主宰。”
他看着我,深邃的眼眸几乎将我吸进去:“你不信我?”
“那你又信过我吗?”我几乎使劲全力不想让自己表现的那么歇斯底里,可我却为自己悲哀。
我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压在他身上了,可他又怎么对我?
“红花?爷知不知道红花是怎么用的?”
“它能让我这一辈子都没有做母亲的机会。”
“爷这样,对一个女子是何等残忍?”
我缓缓跪在地上,拭去了脸上的眼泪,声音平静:“爷怜惜妾,不欲让妾担忧,妾谢过爷,只是妾不能只靠爷。段姨娘的事儿,请爷三思。”
“我这一辈子,只能有你一个男人了,爷,别让我失望。”
他只看了我一眼,大步离开。
我顿时瘫软在地上。
我们这些人,对他来说,一文不值。
他让生便生,他让死我们只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