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首歌名叫《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给歌者许多浪漫情怀。记得在大学读书期间,有个好看的翘鼻子的浙江籍女诗人施恋林唱着这首歌,描绘婚后的生活,说她要找个随身携带旅行包的人,消失一年半载,又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也会带着自己的女儿满世界寻觅他的踪迹,让他们的婚姻状态永远处在蜜月中。翘鼻子的女诗人发表评论说:“这样会使单调的婚姻变得非常美妙。”可是不久,我们的诗人放弃了诗人特有的情怀,找了一位在家里做学问的博士后老公。我的妻子设计她的婚姻时,从未想到和旅行包相连,可是她偏偏摊上了我。
我的身边常带有一只旅行包。先是花格子双肩包,它结实耐用,装着我的日常用品。满世界走时,能让人感受到一个行者的风风火火。那只双肩包在我的奔波中磨糙了,装破了。妻子给我换了一只柔软的可斜背亦可手提的红包,这只包本身不重,却有很大容量。这种与民工不加区别的打扮,是妻子精心设计的,因为出门在外,这种打扮更能掩人耳目。当我在一个城市有了安居之所,往返于她和我之间,床脚处会放一只灰色的便携式行李箱,妻子常把它悄悄塞进床底,而好奇的女儿又拉到醒目处,翻它个底儿朝天。
婚后,我和她之间总是横着一只旅行包,女儿有一次天真地说:“我们家有四口,爸爸妈妈和我,”她指了指我这只携带的旅行包说,“还有它!”一句话,使妻子无限酸楚。
女儿出生不久,我往返于南京和杭州之间。离开家门前,女儿在襁褓里还欢快地摇动着她的小手,随她妈妈向爸爸告别。晚10点抵达杭州,我的同学找到我。妻子打来电话,让我紧急返回。女儿突然发病,腹泄、高烧不退。我只吃了一碗面条,便匆匆乘上返回的列车。奔波了整整一夜,返家时疲惫不堪,倒在床上就睡着了。妻子面对病中的女儿和昏睡的我,处在两难之中。那个时候的妻子,常常面对这些事情束手无策。只有我在身边,她才有某种安定感。我离她去了更远的城市,她不得不坚强起来。我是一个对数字很不敏感的人,离家几天,便感到已经很久了。常常会问妻子,我离开了几天,她都能准确回答,其实还不到一个星期。特别是想回家的前几天,我非常难熬,整个身心都好像被拉扯着,身体被归家的念头撕裂了一般。
不管我是从海口,从西安,还是从武汉回家。没有一次旅行不是提心吊胆的,它具有太多的不可预知,暗藏着许多可怕的陷阱,稍不小心,就会上当受骗,甚至搭上身家性命。当我穿入嘈杂的车站码头,挤上拥挤的车门,慌乱地寻找自己的座位,还得不时暗暗摸摸自己的口袋,这样守护自己,依然免不了失窃。偶然旅行途中会睡得很沉,突然惊醒,发觉在车上,看看周围那些陌生的面孔,责备自己竟这般不小心。
旅行途中,一次从海口返回,途经湖南、江西境内时,列车员反复告诫要紧闭门窗。站台上的不法分子依然猛击车窗,稍不留神便蹿上车内,抢过一只行李,飞也似的逃逸。又一次从西安返回,在西安车站候车,有两个类似吸毒者的瘦骨伶仃的家伙,向我兜售一枚铜戒。我不予理睬,一个挥拳便打,我且退且走,整个候车室波浪一般涌动,拥挤的人群迅速给我闪出一条道,却没有人敢吭一声,车站内的巡警也视若无睹。在江西南昌,我被两个民工模样的人盯上了,他们前后夹击,向我兜售一袋自称祖上埋入地下的银元,骗光了我的口袋。还有一次从兰州返回,车上一位拿着被刀片划破皮包的老头苦着脸,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我不过随意扫了他两眼,他便无理纠缠了我半天,四周没有一个乘客敢说一句公道话。最要命的是在长途汽车上遇到了拦路打劫的车匪路霸。幸好我习惯于将自己不多的钞票分三处存放,才不致被洗劫一空。穿行于武汉与南京已有十三四年了。起初,我总会出现在南京武汉的轮船码头上,每次从武汉回家,顺流而下需要30多小时,而从南京逆流上武汉,则长达48小时。现在想来,真不知当初这样大量的途中旅行是怎么度过的。
我结识了一个水手模样的人,他对我十分殷勤,告诉我,今后只要乘他的船,我便可以免费吃住。后来这位“同志”吓得我落荒而逃。稍后一点,便改成长途汽车,途经河南的一段路,路况极差,车如同波浪中行走的船只晃荡不休,似乎随时都有翻车的危险。每每经过那段路,所有的乘客都吓得冷汗淋漓。这样的路况常常堵车,有时甚至达到七八小时。一次妻子到武汉过春节,本来应该在早上9点抵达,到了晚上7点还没有任何音讯。我急得团团转,没有丝毫办法可想。不谙世事的女儿还说:“刚才有不好的兆头哩!我听到乌鸦在叫。”“不许胡说!”我猛地喝住了这张乌鸦嘴。
车在途中抛锚是经常发生的事,看到司机在车上车下忙个不停,满车的乘客就那么麻木不仁地等候着,几乎没有人抱怨,所有的人似乎都早已习惯了。就是现在路况大为改善,速度加快了许多,路上抛锚的事情也少了。可是,我的心奔波依旧。
在路上,我在一些城市拥有很多亲密无间的朋友。当我来时,他们便因为我而汇集在一块儿;我走时,从来不会让他们知道我的去向。某次,朋友们像约好了般的纷纷为我送行,我一下迷信起来,是不是这次旅行将成为终结?那个旅途的夜晚,我紧张得一夜未眠。
一般人认为我很潇洒,熟悉我的人才知道我的苦涩和艰辛,一个人总处在一种期盼、奔波之中,不可能不影响他的日常行为。我总是少有安宁平和,每做一件事,都像是在冲锋陷阵,自己紧张也使周围的人很紧张。做事情缺少耐力,没有长远的计划,永远像个斗士。很多时我真想好好休息一下,一旦闲散下来,又感到百无聊赖。我是个缺少日常生活的人。一个人没有日常生活,就没有了起码的生活情调,产生不了闲情逸致。常会向往古人描述理想生活:沽酒题诗、品茗对弈、游山采药,真希望“静几明窗,焚香掩卷。会心处,欣然独笑……”那份雅致,不过是阴雨绵绵春日上午的一个梦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