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赶到时,方涵溯正坐在龙椅上。
一身皇袍被鲜血浸成了红色,半截还滴着血的剑刃从他的心脏处刺过。
“临儿……你来了……”他无力的牵扯着嘴角,苍白的俊脸如雪般脆弱,仿佛随时就此消逝。
“涵溯哥哥……”我小心翼翼的抚上他的脸,怕一用力,他就会像太过精致的瓷器般碎得无法拼凑。
我想我是记起了许多事,记起了羊国师给我看的那面古怪铜镜里的那些画面,顾常的大婚、爹爹的灵柩、将军府三百七十多口人的人头落满刑场、现在的南解国尸横遍野,包括方涵溯现在的景况皆在其中。
“临儿现在很好看,可惜我以后不能一直看到了……”“别说话了。赶紧让御医来!赶紧救活他啊……”我哭着对花乱说,其余一干将士也望着花乱。
留下被攻克国主的性命,这是从来都没有的事。
“出阴!”花乱没有拒绝我,长眉紧皱,盯着我满是泪水的脸。
“临儿……没用的,我早就应该死掉了……”方涵溯说完后又吐了一口血,滚烫的鲜血落在我的长裙上。
“对不起,临儿,弄脏你的裙子了……”他从怀里掏出一方锦帕,弯下身来费力的想替我擦干净裙子上的血污,却又像用尽了力气,忽然从龙椅上跌落下来。
我执起掉落在石板上的锦帕放声大哭起来,他绝美的容颜失尽血色,在我身旁渐渐冰冷。
“御医呢?让他们过来救活他啊!”我抱起他,想用体温重新让他冰冷的身体回温。
我想我还是没法做到眼睁睁看着儿时熟悉的玩伴一个个在我眼前死去。
“临儿,没用的。”花乱将手放在我的肩头上。
我知道他已经死去,这个从小就如兄长般待我的男子在我眼前死去,唇角那抹熟稔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我抚上他胸前的那半截银白的剑刃用力将它拔了出来,利刃深深陷入我的掌心中,这剑那么锋利,刺中你的时候一定非常疼吧……
“临儿!”花乱大惊,冲上来将我手中的断剑扔掉,将我的手放在他随身携带的丝帕上洒上士兵递上的伤药后细细包扎好。
“还疼不疼?”他好看的桃花眼中满是焦灼与心疼。
“不疼。”我冷静下来后将手抽了回来,不过才短短一日,花乱就已经将南解收入囊中。我环视了一圈殿中的朝臣,这殿中朝着花乱跪拜的大抵是北矢不知道什么时候安插进来的眼线,不怪得花乱能如此自信的断定两日内攻下南解。
“给我马,我要去城郊。”我站起身来,正视着花乱说。
“让我带你去吧,而且你手上还有伤。”转身便对身旁的将士吩咐道,“给本宫准备一匹马,一定要稳的。剩下的事就交给唐将军处理吧。”
南解虽已平定,但前朝的余党还没肃清,最大可能便是潜藏于离皇宫不远的城郊外。
“太子,城郊极有可能藏着一些危险的南解余党,此行必定异常凶险,不如让属下带着太子妃娘娘去?”将士的纷纷劝说。
花乱却懒得理他们,直接将我护在怀中,推开一众前来围堵劝说的将士们。
那面古怪的镜中最后一个场面便是一间烧焦了的房屋,镜中每件事都与我有关,那么最后一件到底是什么,是不是经历过后,我现在的难受就都可以减少一些?
与记忆中有如桃源的城郊不同,这里硝烟弥漫,却是一副战争结束了好久的错觉。
绕过两条飘满动物尸体的小溪,再翻过几座荒凉的山丘,那庭前几株青竹被铁骑踏碎,我要找的羊国师就在那镜中被烧焦的房屋里。
“临儿不要过去。”花乱拉着我,眼中的担忧更甚。
“让我自己过去。”我拂开他的手,强忍住心下的慌乱向还冒着几缕烟的房屋走去。
有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抱着那面镜子瘫坐在榻上,另一具则趴在一块长形的木焦炭上。我猜那是羊氏的桐木琴。还有一具老者的尸体被掉落的房梁压住,他身下还护着三个小孩子的尸体,他应该没想到的是,自己拼了命护着的孩子们竟然早已经死去。
“羊国师……”我腿一软,朝着那具坐在椅子上的尸体跪了下来。
“哥哥,哥哥……”有个软糯的声音躲在残垣后低声的叫着。
我用力推开几根断垣后才能看见她。
想来她是羊国师一家唯一的幸存者,她战战兢兢的双手抱胸,满脸污秽,头发也被烧掉了一半。
“哥哥,爹爹和娘亲他们都死掉了……”三儿抬起手指着那几具尸体。
“是三儿把药粉放到菜里的,是三儿把灯推倒的,是三儿害死了爹爹和娘亲他们……”三儿双手捂着脸,露出一双瞪得极大的眼睛。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还是说有谁强迫你的?”我捏住她的肩头,咬紧牙齿,浑身不停哆嗦。
“是那个穿着金黄色衣服的伯伯说的,他带着好多人找了爹爹几次,可是爹爹都不愿见他。然后他告诉三儿,只要三儿把那些药粉放到菜里再把灯推倒,他就不会让人把弟弟妹妹们捉了卖掉。”三儿摊开双手望着我,“哥哥,你说三儿是不是杀人了啊……”
南解皇……那人一定是南解皇!
又想起花乱的表情,他定然是知机的!
我冲出去揪住他的衣领,再也忍不住被压抑太久的怒气,“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了!”
周围北矢的士兵见状,纷纷拔刀出鞘,刀尖无一例外的指向我,只要我稍有一丝举动,就会被刺死。
他有一瞬的错愕,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把武器放下,她是你们的主子!”
士兵们总归还是得听命的,虽然将剑收了回去,但手依然搭在剑柄上,无时无刻不在警惕着。
“临儿,你冷静一下。”他柔声说着,任由我揪着衣领,不作反抗。
可我又怎会就此罢休,“羊国师是不是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了?你是不是知道那三百七十三人会死?你说啊!”
他望着我,几欲开口,却又深深叹着气,“临儿,我只是知道了这里曾经被南解皇下令处死一些人。”
我分不出他这话是真还是假,又突然气闷致极,这几天所经历的所有事都化作一股闷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只想找到一个宣泄口,好将所有的冤屈和怒气冠冕堂皇的撒出来。
“临儿,我们回去吧。”花乱见我松开了手,也松了一口气。
“滚!收起你这些假惺惺的施舍!”大概很多人都是这样,在最不理智的时候用怒气伤害最疼爱自己的人。
“凭着战争来得到自己本来就不该得到的东西!你以为这很光荣吗?劳财伤民,看着一个国家横尸遍野你就很高兴了是吗?你知道我有多厌恶你吗?我恨不得马上离开你身边,越远越好!”我像个疯子一样对他大喊大叫。
“临儿,你别这样……”花乱的声音颤抖着,伸出手想揽我入怀。
“够了!别过来!”我抱着头半蹲着,这些天被深藏起来的悲哀从喉咙深处喷薄而出。
“临儿……”他不管我的抗拒,用力将我拥入怀中。
我不知道我是急还是恨,便把藏在衣袖里的刀抽了出来,雪亮的剑刃划破他的盔甲扎在他的肩头上。
这一刀下去,我才彻底的从怨怒中清醒了起来。
“太子!”围在四周的士兵下一秒就把剑拔了出来,明晃晃的刀尖几乎要刺到我的身上。
“都把刀放下!”花乱单手捂着肩头,鲜红的血液源源不断的从指缝里流出来,染红了半件银白的盔甲。
我摊开双手,看这一滩粘糊的血在掌心渐渐的洇浸开来,“血……”
“乖,临儿别怕,我不疼。”花乱伸手擦干净我脸上的泪水,“从这里出去以后就是安全区域,临儿,你走吧。”
“我可以走?”我抬起头来看着他,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也如同涵溯哥哥那样的苍白。
“可以的,我不会派人去跟踪你了,从此以后,临儿,你可以自己掌你的人生了。”他说,“我不会烦你了,真的不会了。”
所有士兵都自觉让开一条道让我离开。
我迷迷糊糊的站起来朝他说的方向走着,走了好久才依稀听得一句“快让出阴神医过来!太子昏倒了!”
或许我还没有清醒,又或许我一直在梦中,虽已在路上行进了好久,但却一点饥饿也感受不到。
隐约时就觉得身上的皮肤辣辣的被火灼痛着,脑子里像嵌了几团热,连眼前也只能看见一团团带了血色的白影飘浮着。
走得累了就蹲下来坐着休息一会儿,我甚至不敢合上眼睛睡去,总觉得那天漫满刑台的鲜血就会在梦中将我淹死。
“这小娘们长得可真不错,真是便宜了我们兄弟俩!”有一名男子蹲在我面前仔细打量着我,我虽然眼睛看不清,但却清楚的明白这说话的口音并非是南解国的人。
另一名男子也凑近了来看,忽而惊呼:“什么小娘们,这是南解国将军府的程公子!”
“她……?!她一个公子为什么要着女装?”“别那么多废话,赶紧去通知二王子!”
这两名狗腿奴才的忠心程度可真不是空有的,过不了多久大批铁骑戎装沉重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人这么多可真热闹。”我自嘲的用力锤着双腿,没曾想到虽然不累,可一休息下来竟连动也动不了。
“还真是她……来人,将她带走!用她作为质子或许还能和南解皇换个几座城池,那老头应该不会看着自己家臣的儿子被抓了还无动于衷。哈哈哈哈,这趟出来还真能收获不少!”西御国的阿不卢斯二王子出现在这里大概是因为想要悄悄入侵南解。
“真是可怜又可悲,竟然连南解国被北矢占领了都不知道……”我低声嘲讽道。
“不用露出这样可惜的神情,本王子会看在你还有那么一点价值的份上不会让人虐待你的!”他说完后又得意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