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瑶台仙宴,炎冷月不由得回想起半年前的那一天。
炎冷月虽然说是出身炎氏一脉,家道却只是平平。
偏偏她又长了一张馋嘴,零花钱全用在吃上头。
云中酒楼作为瑶台仙宴的承办方,向来在原固城名声显赫,以炎冷月的财力却是高不可攀。
到云中酒楼吃一顿,是她从小的梦想。
攒了好久的零花钱,眼看着要进鸿蒙学院了,总算能去传说中的云中酒楼开个眼界。
光点菜的攻略她都做了一个月,务必以最划算的方案吃到美味大餐!
远远望去,云中酒楼一带围墙里花木蓊蓊郁郁遮得不见天日,越发显得神秘。
总算这回鼓起勇气走进去,一进门便是卵石铺就的幽径,三三两两食客一路赏花观柳。
炎冷月哪有空象他们那样细细赏玩,只是急急往前赶。
却见这云中酒楼大堂相当别致,一带悬空的曲桥,穿过花园上空。
曲桥上疏疏落落放着些桌椅,间或放上几张躺椅。
客人高兴了,可以躺在栏杆边伸手摘树上的桃子李子,闻闻枝头上的花香。
看着倒是一个个十分悠闲舒坦。
炎冷月却是心怀好奇,暗自猜测遇到天冷之时,这大堂四面透风,却又如何取暖?
只可惜眼看要进鸿蒙学院,从此不能自由行动,不然她都想再攒点钱来满足一下好奇心。
这时却见云老爷领着儿子云湖,带着个仆人,熟门熟路的走进大堂。
只见他身形肥胖,圆圆的一张脸,嘴角微弯,深深的笑意犹如刻在脸上。
身上穿一件朱红色亮缎圆领长衫,下摆上黄灿灿地用金线绣着牡丹,肩头向下仍是金线刺绣着各名家手书的“福”字。
再看腰间,越发热闹,打籽绣,劈线绣,马尾绣……各地名绣荷包坠了满腰。
兼以金三事银剪刀乃至碧玉、翡翠、羊脂各色玉珮丁丁当当挂在其中,活脱脱在腰里开了个杂货铺。
这浑身上下就象是斩钉截铁写了一句话:肥爷我有钱!
新晋鸿蒙弟子云湖,看去体格十分强壮灵活,相貌虽不算十分英俊,倒也还算端正。
身着一件月白暗纹云锦衫子,腰间丝绦系着一只古玉环,样式十分简单。
父子俩怎么看,怎么不象一家子出来的打扮。
然而云湖低头驼着背,垂着手,两膝微弯,极力做出一副颓丧的样子。
一边走一边说:“爹啊,咱能不进鸿蒙学院么?吃完饭就回家不行么?我从此以后都听话,不行么?”
“小兔崽子,想也别想!老子花了多少心思!”
云老爷轻轻一脚踢到云湖屁股蛋上,顺手一拎云湖衣领,拎猫儿似的拎到了躺椅上。
肥归肥,身手却是灵活得紧。
“赶紧的,想吃点啥吃点啥吧,啥也别想了。”
仆人无限同情地说着,摇了摇头。
云湖叹口气,放弃了最后的抵抗。
他转头看到桌上的糖莲子,眼神却又一亮。
大大咧咧地往躺椅上一躺,伸手抓一把桌上的糖莲子,一个一个往嘴里扔。
边扔边说:”亲爹诶,我还是要吃水煮牛肉。别的随便。”
“好嘞!我儿子这张嘴就是会吃!小二!点菜!”
云老爷冲着云湖一竖拇指,使劲揉揉他的头,大声唤着小二。
云湖两手粘糊糊地往身上一抹,无聊地四处看。
这日炎冷月看得十分隆重,自然着意打扮了一番。
一身轻纱衫子绿得似有若无。长发挽两个垂环髻,扎两条飘飘洒洒的浅紫色绸带。
本来她面目姣好,一双眼尤其乌黑灵活。
也许是这个原因,云湖的眼睛便在她身上停了一停。
炎冷月登时一阵不悦,毫不示弱的冷冷看了他一眼。
眼神明明白白甩过去一句话:讨厌!少看姐!
云湖正不耐烦,也白她一眼,把脸转往左边。
炎冷月见他扭头,无意中也跟着看过去。
却见又见一名青衣书生,约莫十六七岁年纪,正将腰间悬着的长剑解下来往桌上放。
衣服虽不华贵,人物却十分俊朗,视人睹物的神情,犹如从云端看下来。
炎冷月顿时怔了一怔,暗想若是这人也象云湖那般看她,只怕她没有勇气回那一冷冷的一眼。
这时云湖却又转身揪住了他爹:“亲爹诶,咱能不能回枳子城?鸿蒙学院出了名的伙食不好,你舍得你嫡亲的儿子不长个?”
“呸!这学你是想上也得上,不想上也得上!”
云老爷脸一板,转瞬却拍云湖的肩。
“伙食不好,爹想办法,绝对不让我嫡嫡亲的儿子不长个!”云
云老爷一张脸恨不得要笑烂,看得炎冷月好生不爽,默默地在一旁白了他一眼。
此时小二从大堂那头端着一盆水煮牛肉过来,香气飘袅。
隔老远云湖就深吸了一口气,也不说要吃,也不拿筷子,侧着脸趴在桌上,一脸陶醉。
炎冷月闻着那味儿,只恨不能冲过去夹上两片,却见云湖一滴亮晶晶的口水滴到了桌上。
炎冷月哪见过这样的?顿时扔了筷子,乐得直不起腰。
云老爷也噗地一笑,摸着儿子的头叹道:“这娃儿,馋傻了,吃都不会吃了。”
“有那么香?”炎冷月这会儿看了云湖那馋相,也忍不住好奇。
“不信你尝。就这么香!”云湖红了脸,试图把面子挽回来。
“好啊!”炎冷月轻轻盈盈地转身过来,尝了一口不由大奇。
“怎么回事?水煮牛肉能这么好吃?”
“这个自然!云中酒楼的水煮牛肉不比别家,汤底是上等牛筒骨与鸡架子同熬!”云老爷两眼放光。
一张肥脸上,笑容一挤,眼睛都没了。
难得的是看着倒也不丑,却是莫名喜庆,炎冷月托着下巴听他说话,倒也觉得十分有趣。
“最后浇在面上的,乃是烧得滚热的牛油。自然醇厚鲜香霸道皆具!”只
“不油腻?”炎冷月奇道。
“因此酒楼就用了新鲜的薄荷垫底,取其清新解腻。”
云老爷一脸宠爱的看着儿子吃牛肉,笑吟吟地如数家珍。
炎冷月听得啧啧称奇,手里嘴里却没闲着,也抢着吃了几片。
“还有更妙的!牛肉性热,薄荷解表,哎!这道理深了……”
云老爷兴起,一个劲往云湖碗里夹肉,却夹不过云湖吞的速度。
云湖吃着肉,不知为何心里却一动,斜眼瞄去,只见邻座那书生一脸注意地看着他爹。
这时,又上了一盘炝拌蓑衣黄瓜。
云湖一见,眼都直了,嗷地一声,连盘子端到了自己面前,心思又全盘回到了吃上。
“这云中酒楼,别出心裁,最爱将家常菜做得讲究到极致。”云老爷仍在一边絮叨。
旁边那书人,却又看了他几眼,云老爷却是浑然不觉。
“达官贵人吃腻了山珍海味,寻常菜品又难入口,是以这云中酒楼会成了大炎国最大的高端餐饮……”
“啪!”邻桌那书生终于听不下去,将筷子往桌上一掷,冷冷一笑。
“听老伯所言大有道理,在下深为佩服。看来老伯一定是云中酒楼常客,一定是享受了什么一折二折的好处吧?”
“承让,承让,也算不得熟客,打折那更谈不上了。”
听得书生的话中带着几分嘲讽,云老爷面带几分尴尬。
“只是老伯把他们夸得成了一朵花,可谓是云中酒楼的菜托!不知老伯对楚天食府又有何见解?”
那书生却不依不饶,语带讥诮。
云老爷一听此言,收了笑意道:“不大去吃,倒是说不好。”
“我吃过!”炎冷月听到此处,不由得兴奋起来。
云中酒楼她虽然没来过,楚天食府她倒是说得上两句。
“我在楚天食府吃过几次喜宴,他们的菜品哪,看着就特别讲究。还没吃呢,眼睛先饱了!”
书生眼睛微微一亮,笑道:“怎么着?”
炎冷月得意地一笑道:“比如烤个乳鸽,也要用土豆丝炸得金灿灿的作成鸟巢摆在长盘子里,那头用萝卜刻成山石,插着花叶树枝,野趣盎然。拨丝香蕉,又用糖丝编成斜斜的一个网兜着,亮晶晶的好看得不行!更不用说菊花鱼呀蓑衣豆腐呀这些,就连随便炒个解腻的小菜也是绿的翠红的鲜,随便用土碗儿一盛就好看极了!也难怪,原固城就这两家齐名!”
“不单是原固,这两家在整个大炎国齐名。”这书生听着那姑娘说话,眼中渐渐露出一丝笑意。听到此处,便插了一句。又道:“不过二十年来,云中酒楼却是强压楚天食府一头!”
云老爷呵呵一笑,不以为然地说道:“自古文无第一,做菜也是一样!”
“何以见得?”那书生却是一扬眉毛。
“俗话说众口难调,你爱吃东家,我爱吃西家,哪里说得出个道理!”
云老爷说得那书生一怔,眉头也是微微一皱。
“各做各的菜,各有各的食客,我倒不觉得云中能压得住楚天,更不用说什么二十年!”
云老爷又补上一句,云湖二人听得连连点头,嘴里却是不住的在塞东西。
那书生听完,笑道:“老伯如此护着云中酒楼,在下越发觉得老伯是云中的托了!”
见云老爷神情尴尬,又冷冷笑了一笑。
“要真是如此,鸿蒙大陆又何必办什么厨神争霸大赛?瑶台仙宴为何又不在楚天开?”
“赛不赛的有什么?他们争他们的,我只管有得吃就成!”
云老爷呵呵一乐,抿了一口小酒。
“那倒不见得!想当年云中酒楼靠着蝉联鸿蒙厨神争霸赛冠军赢来了瑶台仙宴举办权。算算也有二十年不曾参赛了。”
“这个,尽人皆知啊。”云老爷愕然。
“倒是楚天前一阵子得了原固城第一名,想必是云中早已名不副实,生怕输在楚天手里!”
那书生说话间,倒也听得出替楚天食府不服。
“这位小友,在云中如此说可不大好,得罪谁别得罪做饭的,小心小二往你盘子里吐口水。”云老爷神神秘秘的嘘了一声,凑到书生耳边说。
“岂止啊大叔!这两家是大仇!”炎冷月一时间八卦之血沸腾,兴冲冲地说道。
“什么大仇?”云老爷问道。
“二十年前云中从楚天手里夺了瑶台仙宴的承办,楚天食府顾老板气得大病五年不起,吐血而亡。”
炎冷月话音刚落,云老爷和书生的脸色均是微微一变。
“云中酒楼大老板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连个后也没能留!你说这话不是存心惹事么?”
炎冷月冷笑着,微微一跺脚,冲书生瞪了几眼。
那书生听了淡淡一笑,招手叫过小二。
“小二,来一盘凉拌薄荷猪肝。”
小二脸色一僵,勉强陪笑。
“小爷这岂不是砸场子?云中酒楼向来不做这些内脏,况且这分明是这分明是楚天食府新创的菜品,我家大师傅哪里会?”
小二又笑道:“一家有一家的绝活嘛,小爷不如尝尝我家的特色?”
书生手一挥道:“不妨事。我来教你这道地的做法!”
小二愣了一愣,却听得那书生继续往下说。
“将猪肝片儿烫熟,一小勺糖,醋刚好没过糖。再加三倍的酱油,红绿小尖椒切碎,将姜蒜片薄荷与这小尖椒倒进汁中略泡,倒在方才烫熟的猪肝上端来即可。好不好吃,银子我照付。”
“这位爷!您这就是找事了!我们家大师傅……”
小二哭笑不得,无奈地说。
寒光一闪,满屋生凉。一屋子里谁也没来得及看清,书生的剑便架到了小二脖子上。
炎冷月顿时惊得倒退一步,手里的筷子也落到桌子上,云湖却是浑然不觉,只顾埋头猛吃。
“有这么话多?你是做这道菜呢还是留着这脑袋废话?”书生淡淡地道。
“是,是,小爷!您高抬贵手放过小的,小的这就去,这就去!”
小二吓得脸色苍白,眼睛死命瞪着剑刃,眼珠子恨不能滚出来。
这书生见状,剑一收,若无其事地坐下。
炎冷月愣愣地看着他,不由得后怕,方才自己说话如此放肆,幸而没戳着他的怒点。
片刻便端上菜来,书生促狭地一笑道:“老伯,请。”
云老爷本不想尝,这时勉强夹了一筷。
正觉入口酸甜微辣十分可口,意欲露出笑容,却陡地一皱眉,呸地一声吐将出来。
云湖忙向桌上倒了杯清茶与他漱口。呼噜噜漱了半天,才道:“腥死老子了!”
“楚天的却是一丝腥味也无!可见这云中虽然压了楚天数十年,其实还是不如楚天!”
云老爷抹了一下额头汗珠道:“小哥所说做法,怕是并不地道吧?”
书生淡淡一笑:“确实地道,绝无半句虚言。”
云老爷却是满脸的半信半疑问,那书生脸色微微又变了几变,继而淡淡地一笑。
“几位若有意,下午在楚天,清风雅韵包房,这顿饭我请。”
“好呀好呀!”云湖听得有饭吃,先丢了筷子鼓起掌来。
那姑娘一听,也是两眼放光,笑着附合起来。
“好呀!我倒要沾一回你们的光,你们不去,我少吃一顿白食?”
“一起一起!一定,一定!”。
云湖也是兴奋地直拍手,云老爷见状,便也不好阻拦。
云老爷想了一想便笑道:“小哥儿你太客气!哪有见一面就白吃饭的道理?”
“不用不用,在下也是想请教请教老伯!”那书生忙拱手道。
书生言毕,便扬长而去。
这三人因此通了姓名,说起来云湖与炎冷月均是鸿蒙新晋弟子,倒是觉得十分有缘。
还道进了学院彼此有个照应,哪知偌大鸿蒙学院,男女弟子又是分开学艺。
再见时月黑风高,竟然彼此一时间没能认出来。
却说那日天色渐晚,三人来到楚天食府。
远远看见几座嵬峨的高楼,其间又有悬空的走廊相连,楼宇间古木参天,果然气势恢宏。
进了大堂,云湖父子齐齐喝了声彩。原来这屋子中无一物不是十分气派。
就连脚下踏的地板,也是紫檀木雕花的。
相形之下,云中酒楼的凿花绿砖便显得略有些寒怆。
这时,云湖和炎冷月不由得对这顿饭平添几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