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草河发源于遮断山,自西向东流入枯海,是炎禹州地理上一条分界线。枯草河地理位置奇特,是南北气候的分水岭。南岸繁花北岸雪,春风不渡枯草河。秋冬交替之时,北岸已经草枯叶落,但是南岸丛林已然郁郁葱葱欣欣向荣,枯草河故此得名。
秋风萧瑟,艳阳如昨。
小舟如一片落叶,飘飘荡荡,顺流而下。
谢神仙斜倚舟中,眼睛乜嘢,似开似闭。仿佛在享受着这秋光下的片刻安宁,也仿佛在琢磨着无限心事。
一个身材佝偻枯瘦的老舟子慢悠悠的拨动着手中的桨。他动作僵硬,有些漫不经心,藏在斗笠下的眼睛左顾右盼,但似乎瞟在谢神仙身上的时候要多些。
老舟子举止有些奇怪,但是谢神仙却混不在意,他的目光大多时落在靠在他怀里酣睡的小野身上。她睡得深沉而惬意,剔透玲珑的小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这是多么单纯的孩子,但却有着不属于她年龄的沧桑。
涤心殿的出口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山涧上。这或许只是众多出口中的一个,因为山涧四周并没有任何人影。引路的渊水和流视心事重重匆匆别去,伏亦轩却也不做逗留,只把小野的事情郑而重之的对谢神仙交代一遍后便隐入林中。谢神仙带着小野沿着溪流而下,几经周折后终于找到一个不靠谱的老舟子,泛舟河上,往枳子城方向缓缓进发。
看到小野谢神仙便想到了隋玄空,然后四个形貌奇特的老者缓缓浮上了脑海。
渔婆婆,方寸山,飘蓬客,死不改……
四个奇怪的老人成立了一个奇怪的组织,这个组织也有一个奇怪的名字——故乡人。而更为奇怪的是对该组织举足轻重的两个人物,隋玄空和谢神仙却不属于这个组织。
隋玄空高深莫测,本身修为比方寸山几人要高得多,实际上是故乡人的引路者。谢神仙年轻时除了和隋玄空浪迹天涯寻求堪舆之道外,很多时候便是追随飘蓬客等四人学习武功。他小时候没有行拜师之礼算不得入门弟子,而年纪稍长他以为自己将顺理成章的成为组织里的一员时却被赶了出来。他不明白原因,也没有细问。但是这些年来他隐隐觉察到这几个老家伙在下一盘大棋,而他自己则是他们手里一颗最重要的棋子。
布局者有布局者的想法,棋子有棋子的考虑,他觉得这种游戏很有意思。这也便是他当年从玄空老人堪舆之道里学到的一点,从心所欲,随遇而安。谢神仙是名副其实的浪子,但是很多时候他都会为故乡人办事。那个组织有庞大的资源和意想不到的能量,更主要的一点是几个老家伙让他办的事情都是神秘而刺激,让他无法拒绝。当然即便这样他也只是故乡人的外聘人员,因为每次行动他都会得到一笔丰厚的报酬。
哧溜一声,一支响箭从身后飞来,在小舟前爆裂开,冒出一股红烟。只见上游三条快船如箭一般射来,有人高立船头,大喊道:“停下!停下!”
那艄公把桨一横,但却没能将小舟停下。小舟在河心打转的空档,后面三条快船已经追了上来,以“品”字形状把小舟围在中间。
为首的船上站着一个黝黑健壮的汉子,他手中持着一根三四丈长的竹竿。但见他手臂轻送,竹竿已经急吐点在小舟上,打转的小舟便在河心停了下来。
谢神仙看到三条快船上都插着一根旗帜,旗上有“摆渡”两个字随风招摇。每艘船上都有三人,个个都是年富力强的精壮汉子。看到这招牌谢神仙也知道了他们的来历,那是一个叫做“摆渡人”的组织,主要控制着枯草河上的运输和水产,势力颇广。
那黑脸汉子止住小舟,遥遥朝谢神仙抱了抱拳,说道:“摆渡人执行公事,如有打搅,还请多多包涵。”他举止斯文,说话也算客气,但是奈何声音宏亮如吼,给人一种强势霸道的感觉。谢神仙道:“好说!”小野从他怀中醒过来,蛾眉微蹙,小脸也沉了下来。谢神仙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她不要胡来。
那黑脸汉子道:“本帮在搜捕一个逃犯,此乃私事,打搅之处,莫要见怪。”说罢一摆手,左侧船上一人跃起,轻飘飘落在小舟上。那人对谢神仙点点头,道:“打搅了!”然后在小舟上搜索。
小舟本来空荡荡一览无余,但是那青年却看得很仔细,主要看的是小舟上有没有多余的夹板,能藏住人或物。青年走到艄公面前,说道:“还请老丈摘下头上的斗笠!”艄公咿咿呀呀,茫然不解,敢情是个哑巴。
那青年皱了皱眉,耐心用手比划半天,那艄公才明白是怎会回事,很不情愿的慢悠悠把斗笠摘下,露出一张凹凸不平皱纹纵横的脸。他口鼻歪斜,双眼上翻,形貌丑陋。青年凝目片晌,看不出什么端倪,道了一声:“得罪!”转身跃回船头。
谢神仙见他行事利落,举止有礼,不禁暗暗点头,心道:“久闻这摆渡人之名,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连一个普通帮众尚且如此,当权者如何可见一斑。”他曾听说摆渡人在枯草河上设有三十六个分舵码头,这三十六个码头的分舵舵主权利相等,直接听命于总舵主谷德庸。而谷德庸深居简出,江湖上有关他的传闻却少之又少,可是如今看来,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黑脸汉子见青年没有发现异样,朝谢神仙道了一声“得罪”,手中竹竿在河心一点,快船破浪而行,直冲下游,平静的河面上漾起串串波纹。
待三条快船去远,老艄公才慢悠悠沿着下游划行。他这次不再沿着河心直行,而是慢慢的往南岸靠拢。
谢神仙笑了笑,道:“阁下若想启舟上岸,我敢保证走不出百步便被适才那群人给截住,到时候恐怕比在水上还麻烦许多。”
艄公身子手上的动作一顿,抬头朝谢神仙望来。
谢神仙道:“摆渡人是水里面的大行家,以至于很多人都会习惯性的认为对方岸上的能力不行。适才那几人步履矫健,身子轻捷,在水里固然是一把好手,在陆上也未必不行。”
艄公思索片晌,问道:“你让我以己之短去攻敌之长?还是说你肯帮助我?”他的声音沙哑僵硬,似乎经过了特别的伪装,听在耳里极不舒服。
谢神仙笑道:“有些机会需要你自己去创造,比如你如何能伪装逃过他们的一路盘查,再比如你有足够的资本让我心动,以至于帮你的忙!”
艄公“哼”一声冷笑道:“你这是趁火打劫!传说谢神仙自称‘无法无天’,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响当当的人物,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沽名钓誉的胆小鼠辈而已!”
谢神仙一愣,失笑道:“原来你竟认得我!什么时候‘谢神仙’三个字居然这么出名了,这倒是有趣得紧!”
艄公冷笑道:“谁又稀罕认得你了?哼!见死不救还下井落石,算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行侠仗义抱打不平的英雄豪杰江湖大侠了?”他这几句说得极快,用的成语有极多,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小野听得有趣,忍不住插口道:“喂!老爷爷,你说错啦。不是下井落石,是落井下石。”
艄公道:“那有什么分别吗?同样是朝掉在井里的人头上砸石头,一样的卑鄙无耻下流。”他这句话忘记了伪装,露出了女性阴柔的腔调。可是说起来终究不够利索,带着极浓的异域口音。
谢神仙此时再无可疑,哈哈笑道:“原来你是雪地城和天尘老人一起前来的那个小妞,难怪会知道老子的名字。不过话说,你这小妞儿不坐在天基大会的贵宾席上看表演,却跑到这里来划桨,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他心思缜密,仅从几句话就认出这艄公竟是当日在鸿祥殿外被自己救下的那少女南娜。他知道南娜是雪地城重臣多尔塔的掌上明珠,可是此时竟在此处相遇,当真是意外之极。
南娜被他叫破身份,不禁又是羞怒又是恼恨,骂道:“要你管!”伸手在须发脸颊上一阵乱抹,扯掉化妆用的假皮假发,露出一场红扑扑的俏丽脸蛋。
小野看到一个丑模怪样的老头瞬间变成一个青春美貌的少女,一时大为好奇,捡起南娜丢下的人皮面具和假发不住琢磨。
谢神仙看她不住撕扯,忍不住道:“你莫要弄坏了,一会姐姐还要用这东西做伪装。”
南娜道:“谁说我要做伪装了?本小姐今天就豁出去了,破釜沉舟给你看。”说着一把夺过小野手中的假皮假发,揉成一团,抛进河水里。
小野一脸委屈,可怜兮兮的望着南娜。
南娜虽然刁蛮,但是终究教养极好,略微歉意的摸了摸小野的头,轻声道:“小妹妹对不起,下次姐姐给你买好的,教你这易容之术好不好?”
小野道:“好吧!你教我易容术,我便帮你对付那些坏蛋。”看到南娜质疑的目光,又补充道:“你别不相信,莫说这十来个人,便是成百上千的我也有法子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南娜见她信心满满,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知为何竟然觉得这小女孩果然能助她度过眼前的难关。为什么会忽然选择相信这么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她自己也说不上来。谢神仙却知道这是小野境由心造的手段,看似楚楚可怜的外表下,有种影响别人心智的能力。
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并肩坐在船头窃窃私语,不时发出阵阵咯咯的笑声。谢神仙看得一阵错愕,饶是他自负遍走江湖见惯世面,对这种女孩之间奇怪的友谊也无法想清楚。
清风轻扫,艳阳正浓。小舟飘飘荡荡,悠悠逐水而下,仿佛岸边偶尔飘来的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