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雷铛、高鹤发呆的当口,一个人像全身带动了风火雷山似地风风火火地飞扑过来。
这个人大吼道:“还天王的命来!”
但这个人的大吼声连他自己都听不见!
——因为他的喉咙已嘶哑、失音!
——他被愤怒和悲伤摧垮了、撕裂了、攫去了一切声音!
这个人施出的是“龙爪功”的“大撕风手”!
没有一个人会相信平时那样文静、文雅的军师范先生会使出如此威猛、疯狂的武功!
——他的“龙爪功”已然变成了疯魔爪!
在这样的爪功下,岂止是撕风?便是龙象狮熊这样的庞然大物也都能被生生撕裂!
——范东园在出手!
他出手要为李天王报仇!为李天王讨还他失去的切!
——一切生命、事业、荣誉、名声!
他要用这两个杀手的命,换回天王的一条命!
如果不够,他再加上自己的——
他要用这两个杀手和自己的这三条命,来偿还天王的命!
——这世上可以没有范东园,但不能没有李天王!
这便是范东园出手时一个反反复复回荡在他胸中的声音。
他这一出手已含了九天十地、诸神诸魔的诅咒!
死亡的诅咒!
范东园向雷铛、高鹤扑出。
他使的是“龙爪功”的“大撕风手”。
他含悲带愤挟数十年修为功力使出的“龙爪功”已变成了一门威猛、疯狂的爪功!
——他的“龙爪功”已变成了“疯魔爪”!
能生裂龙象狮熊的疯魔爪!
在这样的爪功下,沉浸在对朋友思念与悲伤的雷铛与高鹤如被批上一爪,那就无异是被阎王找上了门!
但范东园这一扑击,扑了个空!
——这并非是雷铛、高鹤骤然有了警觉,闪开了范东园的扑击。
雷铛、高鹤依然站在那里伤神。
这一切是因为有一个人以一对状元笔插入范东园与雷铛、高鹤之间,把范东园发出的进招给引开了,引空了!这个高髻玉簪、宽袖大袍的玄衣文士,以一对加长四寸的状元笔施展武林中极难练的“乾坤挪移大法”,把范东园双爪发出的带着撕嘶之声的真力爪风给“指天画地”“笔走龙蛇”引了开去!
一见这人出手,范东园押色一变,变为更加激愤!
他叫道:“——是你?”
他激愤得目光迸溅出一连串火花!
他周身的关节顿发出一阵密如炒豆般的爆响。
“是我!”
这玄衣文士冷静地应道。
“我奚西宾便是这次朝廷刺杀天王计划中的卧底内应。”
“戚氏兄弟和三百弓箭手都已中了我施的毒,已全无战力了!‘酒龙’谢笑酒与‘白眼向天’喻笑君都远在后营大寨守卫,不可能前来驰救。东园公,你还是认命吧!”
“卑鄙小人!枉天王待你不薄,你竟作出这等卖主求荣之事!”
范东园说完,出了手。
向奚西宾出手
他决意先除内奸,再歼外敌!
看着范东园出手,奚西宾向后一退,淡淡笑了:
“东园公内功深厚,奚某好不佩服!”
“但事到如今,东园公还能再出手么?”
“为何不能?”范东园一轩剑眉,怒道。
但他才奔出三步,全身忽晃了一晃。
他脸色变了:
“你……下了毒?!”
“我不想让你妄送性命,因而在你我同伏在犀牛岗上时,在你衣服上布了一点‘沉醉春风’。”
“‘沉醉春风’与‘千日醉’、‘出门倒’是‘软骨酥’迷药的
三种不同配方,不过‘沉醉春风’药力发足得最慢,但也最深。不过你真力动得越多,药力乘虚而入,发作得越快。现在,你大概已骨酥筋软到全身了!”
“你……”看着奚西宾,范东园气怒交加,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我奚西宾在投入扣马山之前,本就是刑部执事。刑部尚书楚冰雷大人远见卓识,早在十余年前就看到宋辽边境处的扣马山对朝廷大局的重要,预先派我来卧底,以为今日之变。李天王意欲通辽叛国,奚某深受国恩,怎敢以私谊而害大义?尽管天王对我礼遇有加,我也不能因私废公!”
“好,好一个奚西宾!好一个不因私废公!”
范东园不怒反笑,冷笑。
这回,换了范东园脸上含了一份孤愤之气。
“东园公,奚某如真不念多年同幕之情,便不会对戚氏兄弟和你只施迷醉之药了。我若换了毒药,还有你在这说话的机会么?”
“是的,你果然对我很好。”范东园苦笑但那只不过是刑部要杀的是天王而不是我。你现在助刑部杀了天王,可以回去晋级升官去了。只是这十余年来天王力排众议,不顾你身世神秘,锦衣玉食地待你,把你当自家兄弟看待,你即使升了官,又是否能安心?”
“你放心,我虽不能负了国家之忠杀了天王,但我对天王之死也自有交待的。”
“哈哈,你交待?你交待能让天王死而复活?”
范东园鄙夷地看了一眼奚西宾,仰天狂笑。
“范某略知风鉴之术,一个人忠奸之相略知分辨。你若认为这一切出于忠心无愧天地,而不是出自升官发财的私欲,那就站在范某面前让我好好看看你的眼神骨相吧!”
“‘心中正,则眸子明。心中不正,则阵子杧矣。’你敢走近来让范某正视一下么?”
范东园说完,又一次放声大笑起来!
他大笑,豪笑,狂笑!
他根本不屑再看奚西宾一眼。
看着范东园这样笑,奚西宾的脸变白了。
奚西宾脸上忽涌出了一股潮红。
他大声道:“好,我就让你看个够!”
他一步跨到了范东园面前。
他的鼻尖都快贴上了范东园的鼻尖。
他脸上挂着上无怍于天下无愧于地的坦荡笑容,含着些许激愤地道——
“你好好看吧!”
——看他的样子,似乎范东园要叫他打开心房让他看,
他也一定会剖心给他看的。
“好!”范东园激赏地叫道,他把目光注向奚西宾,目光中竟也含了些许的笑意。
“让我好好看看你!”
他道,边将双手扶上了奚西宾的肩膀。
他的双手像白云一样软绵、无力。
但他的目光像渐升上了中空的六月的骄阳,越来越强烈起来!
最后,范东园的两道目光烜赫明煌成一轮发出万道金光、金芒的太阳!
刺眼、耀目的太阳!
“不!”雷铛、高鹤同时叫了起来。
雷铛、高鹤同时向范东园、奚西宾扑了过去!
——他们看到了危险!
雷链、高鹤是杀手。
一流一的杀手。
像他们这样武功出类拔萃、经过严格训练而又养尊处优、不必为银子而理不直气不壮地杀人的杀手,放眼天下,没有几个。
事实上,他们本就是天底下最优秀的杀手。
如果要说他们和天底下的其他杀手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多了三样东西,少了三样东西。
多的三样是:教养、道义、纪律。 .
少了的三样是:动荡不安感、邪恶的血腥和残暴的本性。
但有一样,天底下的杀手都是相通的——
他们能看出什么是真正的危险。
什么是真正的杀机!
——这一种天性,使他们在本质上都有些接近野兽。譬如虎豹和野狼。
譬如麋鹿和獐子。
虎豹、野狼与麋鹿、獐子所不同的是,前者遇到威胁、危险与杀机时,会激发它们的凶性,将竭力一拼消灭、吞掉敌人,而后者则一感到警兆就赶快逃开。
而现在雷铛、高鹤都看到了危险!
——这危险是刚才救了他们一命的朝廷卧底、刑部执事奚西宾的。 .
他救过他们一命。.
——但现在他自己的命也危在呼吸之间了!
“不!”
雷铛、高鹤几乎是同时出了手。
他们不愿自己的救命恩人丧生。
他们于是都使出了自己的绝技。
杀人的绝技。
——杀人,是为了救人。
雷铛、高鹤的出手并不慢。
“雷”与“仙鹤神针剑”几乎同时击中了要杀害他们恩人的人——
范东园。
已被奚西宾下了“沉醉春风”迷药的范东园。
但比起范东园的出手,他们还是嫌慢了一些。
范东园的双目闪着绿光。
范东园那双像白云一样软绵、无力的手已变成了一对钢铁做成的钩子深深地扣住、钩入、扎进奚西宾的双肩井穴深处。
范东园随后双肘砸在奚西宾胸膛上。
范东园的肘后忽冒出两截刀刃。
刀刃一闪已刺入了奚西宾的胸膛——
奚西宾被刀刃刺入的地方正是他心脏所在的地方!
这一对肘后刃刺进去,无论奚西宾是左心人还是右心人都已活不成了。
这一对肘后刃刺入,奚西宾的身子不由一震,但随后奚西宾笑了。
范东园像长剑一样浓黑的眉毛跳了一跳。
他的嘴唇忽咬破了,流下一行血来。
——被雷铛的“雷”击中而只眉毛跳一跳的人,天下也只有一个范东园。
而被高鹤的“仙鹤神针剑”刺中而不吭一声的,除了范东园,一个也无!
——以托塔李天王李胆的神勇豪迈,在中了高鹤的那一剑后也要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声!
奚西宾摇了一下头,望着范东园笑了:
“其实你本不必亲手杀我的。”
“不过知道你想亲手杀我,我很高兴。”
“我知道,尽管‘沉醉春风’很厉害,但未必真能迷得倒你。我如站在你面前让你看相,无疑是给你一个杀我的机会。但我还是站上前来。”
“因为我本就准备死的。”
“我本就准备一死以谢李天王的。”
“感谢你杀我!你不杀我,我也许会很遗憾地死去的。”
“你杀我,证明你对天王也绝对忠诚,你愿一死以殉天王。”
“因为你不杀我,你本可以还活下去的。”
“你杀我,是因为你心中很恨我——恨我恨得超过了恨他们两个狙杀天王的人。”
“因为在你心目中,他们只不过是敌人,而你把我看成是朋友、同僚!”
“只因为爱之深,才会恨之切!”
奚西宾最后望着范东园笑了一笑,目光似是很快乐:“你这两刀让我在黄泉路上也减轻了一点良心的不安!真该谢谢你!”
“唉。如不是天王与辽寇有往来,我真不想为国杀他!——要不是我告诉他们天王的罩门,他们未必就杀得死天王。”
“我知道天王和你,还有谢笑酒去看我娘的事,谢谢你们知道我娘领着我的那份朝廷俸禄并没为难她……我早知道你们已明白我的身份了……”
“被‘雷’和‘仙鹤神针剑’击中是很痛苦的事……东园公,你不必这样硬挺……我,恕我用我的方法先走……一步
奚西离说到这里嘴唇猛地一合,一缕黑血从他嘴角流了下来。
这血还未流到下巴,已变成绿色的了!
——他牙齿里藏着毒药!
——他早就准备好眼毒自尽了!
“好!你果然是忠心,而且还义胆!可惜你不知天王……”
范东园话没说完,头忽垂了下来。
他亦已气绝!
——个中了“雷”和“仙鹤神针剑”后还能支撑这么长时间而不死,这本身已是奇迹!
看着范东园与奚西宾两人死去,雷铛与高鹤忽然觉得心里酸酸的。
两人顾不得割李天王的首级,飞快地逃离了现场。
——他们如再不走,泪水就会当场流出来了!
而杀手,是不该流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