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苏雪卿不仅替赵夫人治好了隐疾,又替赵夫人正了名,还将她仁慈好相处的名声传扬开来,因此赵夫人对苏雪卿便格外亲密,隔三差五的便要请苏雪卿去赵府坐坐。
苏雪卿瞧着手里边这张暗红色的雪花印红的请柬,上边用金线勾了出一朵硕大的牡丹,还散发着淡淡的弗兰花香。
“小姐,赵府这是什么意思?这金陵牡丹会可只有士族可以参加的。”
青空扫过那张华贵请柬,细长的眼中满是疑惑。
苏雪卿勾了勾唇角,“听说今年赵家滴出的六小姐要出阁,但是脸上却有天然的瑕疵。这一次牡丹花会相当于赵六小姐出阁前的才艺展示,是将她介绍入贵妇人圈子的好机会。”
“赵夫人是叫小姐去给赵六小姐遮瑕?”
“遮瑕是真的,但是未必是你想象中的遮法,恐怕赵夫人别出心裁呢,什么样的遮瑕能比一片尽心尽力的绿叶更能衬出红花的美丽出尘?”
苏雪卿这般一提点,青空顿时明白了过来,微沉下脸。
“小姐何必去做那衬花的绿叶,这花会不去也罢。”说完便准备收了那请柬。
苏雪卿微微一笑,“青空,这可是双赢的事情。”说罢将那帖子好好收起,“你去准备吧,后日你家小姐要做最华丽的那片绿叶。”
苏雪卿站在赵府门前时,那一身金光闪闪的打扮差点闪瞎了门房的眼。
只见她穿着十二幅的湘绣长裙,裙子上满满的绣着大朵妍丽绽放的牡丹,裙摆处厚厚的绣着一层金线,行走间珠光宝气,发髻梳着高高的宫髻,两边各簪着三四支硕大的乌金簪子,额间缀着一个鸽子蛋大的水滴状金吊坠。耳边各缀着一颗耀眼的红宝石耳坠,脖颈间那条粉色南珠项链更是颗颗等大都有大拇指大小。
脸上的妆更是夸张,抹了一层雪白的脂粉,偏生双颊间擦着一片粉红,原本形状优美的唇上擦得血红,就如那庙堂里妆容怪异的罗刹菩萨。
就连身后的大丫鬟,也打扮得宛如富贵人家的小姐,两只金簪,金项链,金镯子都带了两对。
苏雪卿觑了那门房一眼,极为高傲的扬起下巴走了进去,经过那门房时随手丢下一个一两重的金锭子。
那门房咽了咽口水,这苏家小姐真是一尊金菩萨啊。
刚踏进举办牡丹花会的赵府后花园,苏雪卿这一身打扮便让里边气质高雅端庄的贵妇人与官家小姐呆住了。
只有赵夫人笑眯眯的走上前,拉着她向众人介绍道:“这是咱们金陵首富,苏家的小姐。”
苏雪卿也不行礼,只是高傲的扬着下巴。
“诸位夫人小姐好,苏雪卿有礼了。”
半晌才有人回过神,似笑非笑的瞅着苏雪卿。
“果然是什么样的人家养什么样的女儿,这首富的女儿可真是……珠光宝气,富贵逼人啊。”
“那是,这只是我妆奁里边的普通货色,我怕打扮得太好了惹得大家不高兴。”苏雪卿满脸傲居的说道。
她这话一落音,那些贵妇人脸上憋着笑的样子扭曲得怪异,而几个身份高贵的小姐更是笑得花枝乱颤。
只有赵夫人脸上始终带着满意的笑容,拍着苏雪卿的手。
“你初来乍到,也只跟绮儿认识,虽说不算熟稔但是也只好跟着她一起耍了。”赵夫人笑眯眯道。
苏雪卿瞅着赵夫人笑得无比娴雅的脸,心中满是嘲讽。
让自己来给你女儿当绿叶,却又要与自己撇开关系,说自己只是与你家女儿认识,生怕自己连累了她的名声,真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当了婊子还要立贞洁牌坊。
但是表面上,苏雪卿则笑得灿然,“嗯嗯,我确实只认识赵绮呢,也只有跟她一块儿玩了。”
赵绮这才施施然走上前来,柔声道:“苏家妹妹,咱们去看看那边的几株魏紫吧,开得可漂亮了。还有那株十八学士,更是人间少见。”
那赵绮今日穿着一身湖绿色湘妃裙,湖绿的裙子上绣着几支潇洒的翠竹,外边笼着一层云烟罗衣,腰间系着一条缀玉堇色腰带,柳腰柔软。
虽然鼻翼边的有几颗遮不住的雀斑,但是却肤如凝脂,吹弹可破。
而且更是胜在气质端庄,温柔似水。
现在她这般清雅的打扮与苏雪卿一身夸张的华丽打扮站在一起,更显得她气质高雅清贵,两人之间雅俗相悖,高低立显。
“妹妹觉得这十八学士怎么样?”
赵绮指着那株开了十八朵花的牡丹,十八种不同颜色,由浅到深,从上往下,宛如塔形。
苏雪卿淡淡瞥了一眼,故意面露讥讽,“不过是十八朵花而已,又不是金子打出来的,有甚好看的。”
一旁的同知府小姐嗤笑了出来,“十八学士可是牡丹中的翘楚,讲究的是意境与气度,金子打出来的花能有这份鲜活?”
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鄙夷。
苏雪卿抚了抚鬓角的赤金簪子。
“可是我只爱那种金子打出来的花,况且一盆金花能换来千万来盆牡丹了,这一盆什么十八学士可能换来一朵金花?”
“千万来盆?”那贵小姐鄙夷道:“你了解这十八学士的价值?恐怕千金都换不来一盆。”
苏雪卿正要回嘴,赵绮不慌不忙的拦在了苏雪卿面前,故作亲热的拉着她的手。
“苏妹妹,你不爱花的话就跟姐姐去亭子里品茶如何?”
苏雪卿挥开她的手,斜睨着眼,撇了撇嘴,“可是那最贵的碧螺春?若是别的我可是不喝的。”
“自然。”在苏雪卿挥开她手的那一瞬间,赵绮眼中划过一丝不悦,随即却嘴角带着淡笑,仿若毫不在意,气质宛如清莲。
进了那亭台,诸位小姐纷纷落坐,但是都避开了苏雪卿,仿佛与她坐在一起便掉了自己的身价。
苏雪卿也不甚在意,斜倚着坐在靠椅上,闲闲的欣赏着自己染了凤仙花汁沾了金粉的指甲。
一边的贵小姐窃窃私语。
“真是没教养,难道她教养嬷嬷不曾告诉她坐要有坐像?”
“切,一个暴发户家的小姐,怎么能像咱们这般,自小有教养嬷嬷。”
“还有,你看她那指甲,都涂着金粉,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家有钱似的。”
“哎,可惜了绮儿姐姐,来者是客,还不得不陪着她,你们瞧,绮儿姐姐坐在她身边就宛如一个仙女儿坐在一个暴发户身边。”
她们低声谈笑着,苏雪卿装作没有听见,心中却满是冷笑。
真正的贵小姐,哪里会在背后私论别人长短?
赵绮见她们说得差不多了,才轻咳了一声。
“咱们来点茶吧。”
“好啊好啊。”
这点茶是江南名仕之间最为高雅的活动,经过双手灵巧的翻转,能让那茶在茶杯中开出各种花样,有些出神入化之人还能将一处胜景在茶杯中点出来,因此被称为点茶成景。
这点茶不仅要勤加练习还要极高的天分,因此这些个小姐自小便在名仕指点下学习点茶,就算笨拙的也能在茶杯里点出一朵兰花来,赵绮这一提议那些个贵小姐便极为拥戴。
她们一个个都跃跃欲试,第一个上的是那同知家的小姐,只见她手指翻飞,茶杯一开,一朵盛放的牡丹打着旋儿展露出来。
然后有的点出了兰花,莲花,福字……
轮到赵绮,只见她带着淡笑,指头盈转,宛如天女散花。
茶盖儿轻轻揭开,里边西湖胜景宛若天成。
“呀!茶花成像,点茶成景,绮儿姐姐好厉害的手法。”
赵绮微微一笑,“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
“不仅仅是熟能生巧,这可是得有慧根才行的。”
众位小姐此时望着赵绮,满眼崇拜。
那西湖之景散去,赵绮笑盈盈的望着苏雪卿。
“苏家妹妹可会这点茶之术?”
苏雪卿轻咳了一声,“会啊,怎么不会。”
说着她伸手抓了一把茶叶丢进辈子里,滚水一冲,揭开盖子。
“切……”诸位小姐伸长的脖子,却只看到几片打着旋儿的茶叶,连最简单的吉利字都没点出来一个,皆面露轻蔑。
苏雪卿脸色不变,只是笑道:“失误。”
只是那样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死鸭子嘴硬。
赵绮柔柔一笑,“算了算了,苏家妹妹不擅长这个,那你可有自己的专长?”
听完她这话,苏雪卿心中叹了口气,她这还不打算放过自己呢,难道非得琴棋书画都比较一番,好将她衬的愈发高贵温婉,又大气多才?
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苏雪卿懒得再与这些娇娇小姐玩下去了。
于是摇了摇头诚恳道:“除了赚钱数钱,我什么都不会。不像赵家姐姐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贬低了自己又抬高了赵绮的话语极大的取悦了赵绮。
只是她这一句话,又引起那些个贵小姐一阵嗤笑。
赵绮笑盈盈的望着她,“既然如此,现在时间还早,诸位小姐还想去赏赏花,苏家妹妹就先去后边的客房休息休息吧。”
说罢便让丫鬟上前将苏雪卿带了下去。
离开那后花园,苏雪卿长舒了口气,今日她之所以愿意来给赵绮当着陪衬的绿叶,不仅仅是为了卖给赵夫人一个面子让她欠自己一个人情,更重要的是为了在这些贵妇人面前彻底毁了自己的名声,她可不想在自己斗赢程念初之后,还要嫁给另外一个不相干的男人。
只有在这个贵妇圈子给她们留下极差的印象,想来自己愚昧傲居,容色可怖,又无才无艺的名声便会传遍整个金陵城。到时候稍微有头有脸的家族便不会来求娶。
自己这也算是费尽心思了。
离开那花园,穿过一道垂花门,眼前一片翠绿生鲜的竹林让苏雪卿原本压抑的心情豁然开朗,正巧那竹林里边又隐隐的瞧见有个亭子,于是苏雪卿朝身后那婢女挥了挥手,“我心里闷得很,就在这歇息会儿,不去客房了。”
那婢女沉默着退了下去,苏雪卿缓步走了进去。
蓦地,里边簌的一响,像是有什么从竹叶间穿过一般,苏雪卿顿时心生警惕。
“谁?”
却许久都没有再听到响动,苏雪卿无奈的勾了勾唇角,也许只不过是风吹过而已,自己真是太过紧张了,今日牡丹花会,赵府里的男子都在大门那边看戏论诗,二门里头连个小厮都没有。
苏雪卿走到那亭子里,这亭子是由竹子搭建的,经过里风雨洗礼,原本翠绿的竹子变得暗黄,显得几分古朴雅致。
苏雪卿倚着窗坐着,听着外边风过竹林发出的窸窸窣窣声音。
初夏的风带着竹子的清香格外让人神清气爽,加之竹林里安安静静的,苏雪卿竟倚着那窗睡了过去。
萧千然立在竹枝上,冷眼瞧着苏雪卿。
今日他会来牡丹花会也只是卖宫里赵贵妃一个面子,赵府知道他人在金陵,因此今日牡丹花便给自己下了帖子,嫌外边的戏台子太过闹腾他才悄悄寻了这么一个清静地方,刚坐下不久却看见一道曼妙的身形朝竹林里走来,原本以为是赵府的女眷,他才会跃上竹枝上藏起来。
哪知看到的却是苏雪卿那一张画得如同夜叉般的脸,若不是最近自己特别关注她,倒还真是认不出来。
萧千然会见她伏着身子半晌未动,这才悄身跃下,走近一瞧只见她双眸微闭,羽睫微翘呼吸均匀绵长,竟是睡着了。
看着她脸上诡异的浓妆,萧千然原本冰冷的脸是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伸手在苏雪卿后背一点,竟是点了她的睡穴。
然后伸出一根修长若玉的指头,在苏雪卿脸上胡乱抹了起来。
随手摘了几片竹叶捏成绿色的汁液混着她脸上那层厚厚的粉抹开,整张脸变成了难看的黄绿色。
将画眉的乌黑青黛从眉梢往下抹,顿时眉毛便蔓延至嘴角,活像两条乌黑的蜈蚣。
将鲜红的口脂涂成一片,原本的檀香小口变成了血盆大口。
抹完之后,萧千然好心情的勾起唇角打量着苏雪卿的脸,真是……不堪入目。
好好的人不做非得扮夜叉,本公子便让你这更像一点。
萧千然伸手将苏雪卿的谁穴解开,随即几起几落消失在竹林里。
苏雪卿醒过来时已经将近正午时分,看来外边已经开席了,答应好了赵夫人得在正席上让赵绮好好出出风头,苏雪卿顾不得头昏脑涨便匆匆朝摆席的花厅而去。
午宴外宾内眷皆在赵府南边的花厅里边用餐,两边只用大幅屏风隔开。
苏雪卿匆匆而去,路上碰到几个婢女一见她都跟看见了鬼一般,惨白了小脸。想了想今日自己画的那诡异妆容苏雪卿便也不甚在意。
“不好意思,有点事耽搁了,倒是迟了。”苏雪卿一边赔礼一边踏进花厅,她走进花厅的那一刻,原本热热闹闹花厅里边顿时安静得一根针掉地的声音都能听到。
里边无论男女都瞪大着眼用一种诡异的眼神望着她,苏雪卿脸上的笑凝了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没发现有什么不妥。
再摸了摸脸,自己这妆虽然浓艳了些,也不至于这样啊。
于是再一次开口,迟疑道:“是不是我的妆花了?”
这下里边的人再也忍不住了,男宾那边一个衣裳华丽的公子哥将嘴里的酒喷了出来,指着苏雪卿笑得打颤。
“没…没…没花。就就是太…太惊艳了!”苏雪卿认出这是被称为‘金陵三纨绔’中的一个,赵府的三公子赵安。
他话音刚落,男宾席上一群人便笑开了,一个个拍案狂笑。
“这可是哪家的姑娘,真是个极品呀。”
女宾这边也笑了开来。
“噗嗤…她莫不是撞见鬼了?”
“哈哈,若不是不是撞见鬼恐怕是得了失心疯。”
这会儿就算苏雪卿再蠢也知道自己脸上的妆恐怕不妥了,只是方才自己明明单独呆在竹林里边,又是谁做的怪?
苏雪卿冷眸扫过那一群笑得花枝乱颤的小姐,却只在她们脸上看到幸灾乐祸却没有阴谋得逞之后的欣喜。不是她们?
苏雪卿又转眸狐疑的打量打量了一旁的男宾,却在赵三上首看到一张招人眼球的脸,一身白衣,坐在人群里,孤傲不羁,灿若桃李,色若春晓。
此时他那张莹白若玉的脸上,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望着自己带着戏谑。朝自己举了举酒杯,似乎在感谢自己给他带来这般笑料。
赵夫人请咳了一声,匆匆起身将苏雪卿拉了进花厅一旁,又招呼一旁的婢女打了清水来。
苏雪卿扫了一眼自己倒映在清水中的脸,宛如夜叉。
苏雪卿微微拂手,“用不着洗,洗了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苏姑娘,你这…”见她不愿洗脸,赵夫人脸上便有些不喜了。
苏雪卿朝赵夫人微微笑了笑,“雪卿今日恐怕是吃不了这宴席了,不过即使雪卿姿容恐怖,绮儿小姐都对雪卿照顾有加,便容我敬绮儿小姐一杯酒再离开可好?”
赵夫人原本带着不满的脸露出几分欣慰,“绮儿一向心地善良,苏姑娘不必介怀。”
于是苏雪卿敬了赵绮一杯酒后,缓缓退出了花厅。
脊背笔挺,宛若修竹。
听着这满堂宾客对她的嗤笑和嘲讽,萧千然突然觉得乏味至极,兴致索然的丢下手里的酒杯,缓缓起身。
“赵国丈,我今日还有事,便先走了。”
话还没落音人便已经到了门外,萧千然运起轻功,轻点了脚尖便赶上了苏雪卿。
“你不洗洗吗?”在苏雪卿身边落下,萧千然皱着眉头望着苏雪卿。
“丑已经出完了,洗不洗还有什么意义?”苏雪卿转眸望着他。
“你打算顶着这张脸回家?”
“没有,等会儿会洗掉的,吓了无关的人没事,可不能吓着自家的人。”
“我说你怎么这么淡然呢,原来只是你不愿意与我们这些人无干的人计较。”萧千然的声音不自觉的带了些冷意。
苏雪卿驻足,转过头盯着他。
“我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是害我的人总在那些宾客里边,他等着我丢脸,我为何要在意他们?”
苏萧千然望着她那双杏眼闪烁着,里边透着倔强与认真。
苏雪卿缓步走了。
萧千然却呆立在那里半晌不动,“不在意,所以不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