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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门别赋

书名:七夜个人短篇集 作者:七夜 更新时间:2017-05-10 19:32 字数:14056

    征和二年,公元前九十一年,长安城笼罩在一片凄风惨雾的阴霾之中,一场浩大而惨烈的巫蛊之祸正在整个帝国的中心未央宫里蔓延着恐怖而血腥的死亡气息。而这一场惨变的开始,要从征和二年春天的公孙敬声一案说起。

    公孙敬声,何人也?当朝皇后的亲侄,丞相公孙贺之子。正是凭借着自己的母亲是当朝皇后的亲姐姐,父亲是当朝的丞相,公孙敬声以外戚的身份得居九卿太仆之高位,却不思进取,狂妄骄奢,目无法纪,擅用北军军饷一千九百万钱,终至事败入狱。

    原本这最多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外戚弄权贪污军饷的案子,自古像这样以外戚身份侍宠称骄的事情已不知有多少了。就算是老百姓,也已经对于这样的现象看得多了,甚至习惯而麻木了。因为即使不麻木,又能怎么样呢?

    而这样上攀天家之贵的人能被下狱问罪,已经是足以令老百姓拍手称快的结果了。但没有人想到,就是这样一件普通的贪渎案竟然引出了后来轰动天下,甚至于京师三辅,乃至整个天下都人心惶惶的巫蛊之祸。

    公孙敬声入狱,丞相公孙贺为替子赎罪,自动请命为帝王抓捕迟迟未能归案的阳陵游侠朱安世。很快,朱安世果然被捕。但公孙贺父子怎么也想不到的是,这位阳陵游侠竟突于狱中上书皇帝,告发公孙敬声与阳石公主私通并行巫蛊之术诅咒天子。

    武帝刘彻震怒,下令彻查公孙贺父子所犯罪过。

    征和二年,公元前九十二年春正月,丞相公孙贺被冠以滥权兴利放纵弟子网罗宾客不顾黎民死活等罪名,抓捕入狱。随即不久,公孙贺父子便死于狱中。

    然而,此事并没有随着二人的死亡而结束。反之,这仅仅是一场灾难刚刚拉开它的序幕

    征和二年夏天,一场摧枯拉朽的风灾扬起了轰轰烈烈的巫蛊之祸,看不见的烽烟迅速燃遍了长安城内未央宫中的每个角落。

    闰四月,诸邑公主、阳石公主以巫蛊之罪被处死,卫青之子卫伉及卫长公主之子曹宗同受连坐。

    同年,江充以武帝久恙不愈为有人行巫蛊诅咒天子为名构陷太子。武帝竟准,命江充为使者治巫蛊之案。江充遂执帝王旨意,指挥手下所谓巫师四处寻找木偶,掘地三尺,但凡挖到木偶立即将周围之人全部逮捕,再以炮烙酷刑逼供认罪。一时之间,长安城百姓一片惊恐,互相诬告者多不胜数,而冤死者数以万计。

    当所有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武帝刘彻以年迈体衰多病,养于甘泉行宫,不闻不问,不见外臣。时人以之久病愈加相信巫蛊之说,听信江充谗言。后江充又以宫中有巫蛊之气以致天子之病久治不好进言,开始在帝王的默许下查办后宫所有不受宠幸的夫人,而这把巫蛊之火终究最终烧到了皇后卫子夫的头上。

    征和二年秋七月,江充于太子东宫“挖到”桐木人偶。太子刘据欲往甘泉行宫面见父皇自辩,却被江充等人阻拦。终为势所逼,不得不听从少傅石德之计,于七月壬五,斩杀韩说,起兵对抗缉拿江充。而此时协助江充办理巫蛊案的御史章赣逃出,去往甘泉行宫见武帝。

    刘据决定起兵后,连夜派人入长秋门报母后卫子夫。得到母亲支持后,动用了所属皇后的中厩车架,取武库兵器,调长乐宫卫队,并以武帝已死奸臣作乱的名义征兵,与江充等人在长安城中展开激战,最终杀死江充,并于上林苑烧死所有巫师。

    太子刘据起兵造反,举国震动,而甘泉宫中深居养病的汉武帝似乎是终于被惊动了。史书所载,帝王大怒,立刻派左丞相刘屈氂发兵讨逆。更发三辅附近郡县之兵,及二千石以下官吏皆归刘屈氂统领。

    太子刘据见刘屈氂的兵力越来越多,亦开长安官狱放囚徒以充军。同时派使者持符节去调动长安附近长水和宣曲两地的胡人骑兵,命令他们全副武装之后前来会师。然而武帝派遣的使者侍郎莽通竟早已赶到,告知长水校尉太子符节是假,斩杀如侯亲引长水宣曲胡骑入长安,征发船兵,一并交由大鸿胪商丘成。而后,曾经的卫青亲信,如今的护北军使者任安虽接太子发兵符节却作壁上观。于是太子刘据所率兵力与皇帝的兵力数量差距越来越大。混战五日后,内宫之内,血流入渠,尸骸遍地,刘据最终兵败自尽。

    太子身亡之后,武帝诏遣宗正刘长乐、执金吾刘敢奉策收卫皇后玺绶。椒房殿内,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皇帝刘彻最后到底下了一道怎样的旨意,后人不得而知。只有史书所记,皇后卫子夫于殿中自尽,死后葬于城南桐柏。而也有一种说法,说城南的那座思后陵是汉宣帝即位后才为这位曾祖母兴建的。就像他为她追封的谥号,思。

    至此,母仪天下三十八载,陪伴汉武帝度过四十九年的卫皇后溘然长逝。偌大的未央宫在经历过一场血色浩劫之后依旧壮丽而威严,只是长秋门后的中宫椒房殿,再一次失去了它的主人。

    就是这一年,平息了巫蛊之祸的汉武帝已经六十六岁了。

    长门殿一如以往的幽寂。

    已是白发苍苍的武帝刘彻看着手中的《长门赋》,这篇前废后陈阿娇千金延请大才子司马相如为其所写,曾寄予了她深深希望的《长门赋》。此刻的武帝老泪纵横。

    因为今天,他终于可以对她说,“阿娇,其实我在第一次读到这篇赋的时候,已经知道了你的心意和深情,明白这是你绝望之前的最后一次尝试。可是,那时的我却只能轻描淡写地说一句,这篇赋写的不错,然后将之扔在一边。整整三十八年了,三十八年了,从将你关入长门宫的那一天,直到现在,我等了三十八年了,等得都已经老了。我终于等到可以把一切都向你解释的这一天了。可是你为什么却先走了,那么早地把我扔下?”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

    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

    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

    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

    伊予志之慢愚兮,怀贞悫之欢心。

    愿赐问而自进兮,得尚君之玉音。

    奉虚言而望诚兮,期城南之离宫。

    修薄具而自设兮,君曾不肯乎幸临。

    廓独潜而专精兮,天漂漂而疾风。

    登兰台而遥望兮,神怳怳而外淫。

    浮云郁而四塞兮,天窈窈而昼阴。

    雷殷殷而响起兮,声象君之车音。

    飘风回而起闺兮,举帷幄之襜襜。

    桂树交而相纷兮,芳酷烈之訚訚。

    孔雀集而相存兮,玄猿啸而长吟。

    翡翠协翼而来萃兮,鸾凤翔而北南。

    心凭噫而不舒兮,邪气壮而攻中。

    下兰台而周览兮,步从容于深宫。

    正殿块以造天兮,郁并起而穹崇。

    间徙倚于东厢兮,观夫靡靡而无穷。

    挤玉户以撼金铺兮,声噌吰而似钟音。

    刻木兰以为榱兮,饰文杏以为梁。

    罗丰茸之游树兮,离楼梧而相撑。

    施瑰木之欂栌兮,委参差以槺梁。

    时仿佛以物类兮,象积石之将将。

    五色炫以相曜兮,烂耀耀而成光。

    致错石之瓴甓兮,象玳瑁之文章。

    张罗绮之幔帷兮,垂楚组之连纲。

    抚柱楣以从容兮,览曲台之央央。

    白鹤嗷以哀号兮,孤雌跱于枯肠。

    日黄昏而望绝兮,怅独托于空堂。

    悬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于洞房。

    援雅琴以变调兮,奏愁思之不可长。

    案流徵以却转兮,声幼眇而复扬。

    贯历览其中操兮,意慷慨而自昂。

    左右悲而垂泪兮,涕流离而从横。

    舒息悒而增欷兮,蹝履起而彷徨。

    揄长袂以自翳兮,数昔日之諐殃。

    无面目之可显兮,遂颓思而就床。

    抟芬若以为枕兮,席荃兰而茞香。

    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

    惕寤觉而无见兮,魂迋迋若有亡。

    众鸡鸣而愁予兮,起视月之精光。

    观众星之行列兮,毕昴出于东方。

    望中庭之蔼蔼兮,若季秋之降霜。

    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

    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

    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

    《长门赋》在,佳人已逝。望着面前这荒凉幽寂的长门宫殿,武帝刘彻不禁悲从中来。而他永远忘不了,那一日,阿娇跪在地上,身体不停地颤抖着,就好像得了寒疾一样发着抖。她怎么也不能相信,刚刚自己听到的那些字真的是出自自己最爱的那个人的旨意。

    而那道短短二十四字的圣旨,也是这一辈子作为皇帝的刘彻下过最艰难最痛苦的一道旨意。因为,他知道这对自己心爱的女子会是怎样巨大的伤害,然而他却不能不下。

    “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

    而所有这一切的开始,还要在更早更早之前,早在自己七岁那年。

    那是在刘彻被立为胶东王三年之后,那一天,所有的皇室宗亲都在。馆陶长公主将七岁的刘彻抱在膝上,问他说, “彘儿长大了要讨媳妇吗?”而那时年纪尚且幼小的刘彻其实已经懂得了大人之间的博弈,以及生在这皇家必须要学会的权谋斗争。再加上母亲每日不断地教导,所以尽管方七岁的他却立刻就知道了这句看似普普通通的家常之话该如何回答。于是当时的他笑着说,“要啊。”

    长公主笑了。她指着左右的侍女问刘彻,“彘儿想要哪一个啊?”

    然而每指一个,小刘彻都只是摇头。直到长公主指着自己的女儿陈阿娇问:“那阿娇好不好呢?”

    多年之后,刘彻永远都记得,那一天当他顺着姑姑馆陶公主的手指看见俏生生站在一侧的表姐陈阿娇,这个从小在深宫里陪伴自己一起玩耍长大的女孩儿。她年纪虽不过只比自己大一点,却已经出落得美丽不可方物。就连父皇也曾经夸奖过,这宫中的各位夫人虽美,但等阿娇长大了所有的美人都只有靠边站了。

    而那一刻,自己的目光正对着阿娇投来的目光,她的眼睛里似乎没有一丝害羞或惧怕之意,有的只是一种直透人心的坚定和清澈。也许那时就连母亲王娡也以为自己只是按照她教的意思回答了那个早已练习了不知多少遍的答案。可是只有自己真正知道,那天自己说出的那句话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好,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

    当年少的刘彻笑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长公主大悦,周围的人也都会心一笑。然而刘彻眼里所见的只有阿娇的笑容,她笑得那么开心,仿佛整个世界都融化在了她的笑容里。

    金屋藏娇的承诺成了天下人共知的一段佳话,直到元光五年那一年,那一道废后之诏的下达。而这中间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别人所能够了解的过程,是史书也无法记述的,只能埋藏在刘彻自己内心深处的痛苦。

    前元六年秋九月,公元前151年,薄皇后被废。第二年春正月,栗姬因巫事失宠。太子刘荣废为临江王。夏四月乙巳,母亲王娡被立为皇后,丁巳,七岁的刘彻被立为太子。

    后元三年正月,公元前141年,景帝逝世。甲子,太子刘彻即皇帝位,是为武帝。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王氏曰皇太后。立陈氏阿娇为皇后。

    然而初登帝位的刘彻心知肚明,整个天下也都知道,未央宫里真正做主的不是皇帝,而是那位身居后宫的窦氏太皇太后。朝廷里占据大半势力的也是窦氏一族。唯一能在暗地与之稍稍相抗的,只有一家之力量。那就是景帝生前最宠爱的那位长公主,平阳公主。

    刘彻当然也知道。于是在建元二年的春天一个上巳日,武帝刘彻在去霸上祭祀祈福回宫的路上顺道便去了平阳侯府看望当时嫁给平阳侯曹时的姐姐平阳公主。而平阳公主亦似早已得知帝驾将临,在府中准备好了一切弟弟刘彻喜欢的饮食事物,言为其解忧。而这其中便有平阳公主早已准备好的十数个良家美女。只可惜,似乎都未能打动武帝。

    直到侯府歌姬献舞,武帝从众人中一眼挑中了未施粉黛的歌女卫子夫。聪明的帝王刘彻当然明白姐姐平阳的心思,她这是效仿当年的姑姑馆陶公主,以献美人而成联盟。

    而此时本就急需平阳公主势力扶助的刘彻当然不能拒绝姐姐平阳公主这一番盛情。即使他不愿意,也只能选择其一。而既要选择,卫子夫也许就是这里面最佳的选择。

    毕竟在这许多美人争相献技,费心装扮以求搏帝王青睐的时刻,她却偏偏退居其后,且不施妆容,素颜直面帝王。就这份聪慧和不争,便是刘彻最终选中她的原因。而要到后来,刘彻才发现自己的错误。

    筵席之间,刘彻起身更衣。卫子夫自然随侍,于尚衣轩中得帝王初幸。而后随之而来的当然就是平阳公主奏请子夫随伴入宫,皇帝欣然应允。

    而建元二年入宫之后,一年多的时间里,卫子夫再也没有受到过帝王召幸。

    虽是迫不得已,但刘彻却始终无法违背自己的本意。他内心深处真正爱着的,是那个眼里只有他刘彻,而不是皇帝的阿娇,是那个因为他容不下任何女人的嗜妒皇后陈阿娇。

    也许作为一个皇后,她天生富贵,从来不需要向任何人低头,所以难免骄纵了一些,任性了一些,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她却在这宫中众多女子之中显得特立独行,娇骄率真。如果说真的有令刘彻头疼的地方,就是她太过骄傲,就连自己也不肯逢迎屈就。

    但也正因为她从未将自己视作一个帝王,而是把自己当成她唯一的爱人,刘彻因此更加觉得她和别人不同,也因而更加疼爱她。只是阿娇的脾性,在这深宫之中,总是让他有隐隐的担忧。

    而这担忧,自卫子夫进宫之后,果然成真了。

    第一次,是卫子夫按礼至椒房殿拜见皇后的时候。殿门外的宫女太监都听见了皇后对新人的厉声斥责。然后就是一声器物碎响。宫人慌忙入内,只见皇后站在殿内,而她身旁几上原本摆放的瓷盆碎落一地。新人卫子夫摔坐于地,额上血流不止,显然是被器物砸伤。

    而皇后站在那里,开始眼睛里还有一丝惊讶,渐渐地,惊讶消失了,有的只是一如既往的骄傲。甚至,当帝王得知赶来的时候,她也一句解释也没有。只是冷眼看着帝王面前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却满口说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碰伤和皇后无关的卫子夫。

    而刘彻看看面前的卫子夫,再看了看神态倨傲一言不发的皇后,就在这一刻,他知道他错了,而且错得有多离谱。自己以为不争的这个卫子夫的确聪明,甚至聪明得已经过头了。

    阿娇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与她一起长大的刘彻会不清楚吗?而且他一直就对她的这种脾气有所担忧,在这深宫之中,刀光剑影都是藏在看不见的暗处,所以为了保护她,他做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极其隐秘的安排。

    这件事的真相,他第一时间就已经知道了。但他能做的,还是抚慰卫子夫。

    然后接踵而来的,自然是第二次,第三次。每一次,卫子夫理所当然都是受委屈,为皇后所妒的那一个。

    而就是在这一年间,窦太皇太后厌儒干政,以唆摆帝王不孝之罪抓捕刘彻身边心腹赵绾王臧,二人下狱后自杀,窦婴、田蚡亦因倾向皇帝,同遭免官。

    就这样,到了建元三年,武帝刘彻释放无用宫人出宫之日。皇后阿娇欲将卫子夫驱逐出宫。此时身边心腹尽遭铲除的刘彻更加需要平阳公主的帮助,当然无法允其所愿,只得再次临幸卫子夫。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卫子夫怀孕了。

    而后馆陶公主刘嫖听说卫子夫得到皇帝宠幸而怀孕,而自己的女儿却数年没能生孩子,便嫉恨卫子夫,派人抓捕卫子夫之弟卫青,欲杀卫青以恐吓卫子夫。然而卫青却得友人公孙敖等人相助,逃过一劫。刘彻知道后,只得召卫青为建章监,并加侍中。卫子夫的兄长卫长君也得到显贵,亦加为侍中。数日之内,赐给卫家的赏金累计达到千金之多。

    卫子夫母凭子荣,封为夫人。而其后,更先后生下三女一男。其后,刘彻以卫子夫为由,升卫青为太中大夫之职,将卫子夫的长姐卫君孺嫁给太仆公孙贺为妻。二姐卫少儿因与陈掌有私,刘彻便召来陈掌任命其皇宫詹事之职,服侍太皇太后及皇太后。公孙敖亦因与卫家亲近而受益。

    而这一切看似因一人得道而全家富贵的合理安排,只有刘彻心里知道这里面深藏的含义。

    开始以卫青为建章监,为的是将建章宫这个“兵器库”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而如今卫青已在建章宫内建立了势力为自己所用,没有必要再继续留在那里,升任太中大夫,掌议论,自己就能将群臣意见悉数知之,并且还能于暗中控制朝政议论走向。将卫子夫长姐嫁予公孙贺,拉拢其为己所用。太仆在诸卿中属于显要职务,常常可以升擢为三公。拉拢了此人,将来必有大用。而陈掌虽然只是小小的詹事,但掌管皇太后宫及太皇太后所居长信宫事务,便是自己绝好的眼线。公孙敖亦被放入军队。

    只可惜,这一切刘彻都只能瞒着皇后阿娇。因为她毕竟与太皇太后及姑姑窦太主都是最为亲近之人,再加上性格直爽,如果让她知道了一切,一定瞒不过窦氏这两个老奸巨猾的女人。

    所以对于阿娇的所有抱怨,任性哭闹甚至几次以死相逼,刘彻都只能默默承受。他以为只要等到自己帝位稳固,完全消除朝廷势力中窦氏的威胁之后,等到自己真正执政掌权的时候,他就能向阿娇解释这一切,请求她的原谅。

    建元六年,公元前一百三十五年五月,太皇太后病逝。刘彻终于等到了机会,随即罢免与窦氏有染的丞相许昌,以舅田蚡为丞相,并逐步清除朝堂上窦氏一族的力量,开始真正大展拳脚,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

    元光二年 ,24岁的刘彻伏兵马邑,诱击匈奴,从此断绝与匈奴和亲,开始了自己大一统的宏图大志。

    元光四年,杀前丞相窦婴,彻底铲除窦氏外戚对汉室的影响。田蚡病死,以薜泽为丞相。

    就在刘彻以为一切都已经好起来了,自己终于可以只爱自己想爱的人,按照自己的心意和心爱的阿娇在一起了。可是他忘记了,卫子夫并不是那种甘心受他操控的人。她不是其他的那些只知道争风吃醋和只图眼前小利的女人,她太聪明了,聪明得令他防不胜防。

    就在元光五年,当刘彻忙于前朝政事的时候,后宫突然传出皇后陈阿娇于中宫豢养巫女楚服,以巫蛊木偶诅咒卫子夫。朝内哗然,皆言皇后善妒不贤,竟于后宫起巫蛊邪事,理应处死。

    当那一日刘彻站在椒房殿中阿娇的面前时,她依旧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一言不发,就连一句解释都不屑。刘彻知道,她就是这样的。所以这一次才终于着了别人的道。

    尽管刘彻下令廷尉核查,得到的结果却是御史张汤查实其罪,巫女楚服不堪刑讯供认其所为皆出皇后指使。作为帝王的刘彻终于也无能为力。尽管他知道这背后的一切暗流,因为这样的事情,在这深宫之中,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在他成为太子之前,在他还是胶东王的那个时候,他就亲身经历了母亲王娡和姑姑馆陶为了除掉栗姬以及废黜当时的太子刘荣,用的就是同样的手段,而今日之事,如出一辙。

    但没有证据,即使皇帝也不能公然徇私,动摇民心。

    终于,元光五年的这件牵连皇后的巫蛊大案,最后以皇帝下诏废黜皇后,幽禁长门冷宫落下帷幕。女巫楚服及宫人牵连被诛者三百余人。

    而后,张汤因功被荐,晋升为太中大夫,与赵禹共同制定律令。张汤因用法严酷,成为许多人眼中的酷吏。不久,赵禹迁升为中尉,调任为少府,而张汤也升为廷尉,两人关系密切,为人却截然不同。赵禹为人廉洁孤傲,自任官以来,舍第中从未有食客。公卿相继邀请赵禹,赵禹都一口回绝,其用心在于杜绝知交、亲友及宾客的邀请,以便坚持自己的主张。而张汤这个人为人狡诈,好玩弄智谋驾御他人。开始时担任小吏,虚情假意地与长安的宫商大贾田甲、鱼翁叔等人关系密切。及至官达九卿的职位,收纳和交结全国各地的知名士大夫,即使心中虽然并不赞许对方,然而表面上仍表现出敬慕之情。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为皇后陈阿娇的命运划上了最后的判决。

    元光六年,公元前129年,匈奴扰上谷,武帝刘彻遣卫青、李广、公孙敖、公孙贺等击之,唯卫青大胜而归,封关内侯。

    元朔元年,匈奴入渔阳、雁门等地,遣卫青、李息分道还击,卫青再胜。飞将军李广为右北平太守,匈奴数年不犯右北平。同年,卫夫人生皇子据,终被立为皇后。卫子夫既立,皇帝又命郎官枚皋作《戒终赋》一篇献予卫皇后,告诫卫后。

    元朔二年,匈奴入上谷、渔阳,遣卫青、李息等击之,收复河南之地,置朔方郡。

    三年,遣卫青等击匈奴右贤王,大胜,卫青以军功拜为大将军。

    一年一年,为了保卫国家民族,汉武帝不得不一次次任用能征善战的卫青,使得他的军功也越来越大,原本刘彻是以卫家压制窦氏,而现在窦氏已除,卫家却日益坐大。卫氏利益集团已渐渐脱出刘彻掌控。而为了安抚卫青,武帝刘彻更不得不对卫子夫日益亲好。

    元朔六年,卫青统六将两次出定襄击匈奴,斩俘万余人。而这一役,少年霍去病脱颖而出,拔得头筹。武帝大悦,特封霍去病为冠军侯,赞其勇冠三军。张骞为博望侯。

    刘彻隐忍多年的机会终于来临,霍去病的出现,让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曙光。而他对霍去病的破格封侯,除了的确有霍去病天生善战,无人可挡的神武之外,更大的原因是刘彻要用提拔霍去病来牵制卫青,以及他身后的卫氏集团。

    元狩元年,淮南王刘安,衡山王刘赐谋反,事泄自杀,受牵连者死数万人。

    刘安,汉高祖刘邦之孙、淮南厉王刘长之子。汉文帝八年,公元前一百七十二年,刘长被废王位,在旅途中绝食而死。汉文帝六年,刘恒把原来的淮南国一分为三封给刘安三兄弟,刘安以长子身份袭封淮南王,时年十六岁。他博学善文辞,好鼓琴,才思敏捷,是西汉著名的思想家、文学家,奉武帝之命著《离骚传》;曾招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编写《鸿烈》(全称《淮南鸿烈》,后世称《淮南子》),其内容以道家的自然天道观为中心,认为宇宙万物都是由“道”所派生,治国主张老庄“无为而制”,虽与武帝“独尊儒术,罢黜百家”的治国理论相悖,为人却并不迂腐,因循守旧,在道家的思想上加以改进,制定了一系列轻刑薄赋、鼓励生产的政策,为人也善用人才,体恤百姓,将淮南国治理的井井有条,国泰民安,深受百姓爱戴,亦深得武帝尊重。因其喜好藏书,常得武帝赐书。而他所藏之书,身后被《汉书》称其“多浮辩之书,无实用者甚多”。

    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谋反呢?史书所载的是,父亲刘长之死是刘安的心结,因此,刘安在广置门客进行“学术研讨”的同时,也在不断地积蓄力量,为有朝一日的谋反做着准备。不过,和他的父亲一样,刘安的谋反还没有来得及实施,便由于门客雷被的告状,以及门客伍被、孙子刘建的告密而划上了句号。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当多年之后,刘彻再次想起这个皇叔的时候,心中都有所愧疚。因为,他知道,只有他知道,刘安是为他而死。

    元朔五年秋,淮南王女刘陵进京。此女聪敏善言,深得武帝喜爱,常召其入宫觐见相谈。后元狩元年,武帝以“阴结宾客,拊循百姓,为叛逆事”等罪名捉拿刘安,刘安自杀身亡。淮南王府除雷被一人外均被诛杀。同年,岸头侯张次公因“与淮南王女奸,及受财物罪”,废除侯爵。刘陵亦因谋反事泄露连坐,事后生死不详。

    而关于元朔五年刘陵之入长安,后世以谋反而推,认定是刘安让这个自己非常宠爱的女儿进京,以重金结交贿赂武帝的左右大臣,并刺探朝中内情。

    刘彻却非常清楚,那一年几次的相见,他与这个聪慧多情的淮南王女究竟交谈了些什么。而后,刘陵返回淮南。

    同年,衡山王将入京朝见天子,经淮南国,淮南王与之作兄弟之谈,消除前隙,约定谋反。衡山王上书推说身体有病,皇帝刘彻赐书准其不必入朝。而在两人谋反事泄之前,没有人想起之前的元光六年,衡山王曾经入朝觐见过帝王一次。那一次,他属下的一个擅于方术叫卫庆的谒者,想上书请术事奉天子。衡山王反告发卫庆犯下死罪,用严刑拷打逼他认罪。衡山国内史认为不对,不肯审理此案。衡山王便指使人上书控告内史,内史被迫办案,但直言衡山王理屈。加之有人传言衡山王多次侵夺他人田产,毁坏他人坟墓辟为田地。有关部门长官请求逮捕并追究衡山王的罪责,天子却意外没有同意,只收回他原先可以自行委任本国官秩二百石以上的官吏的权力,改为由天子任命。

    后来的有心人认为,衡山王就是因此心怀愤恨,和门下幕僚奚慈、张广昌谋划,四处访求谙熟兵法和会观测星象以占卜吉凶的人,日夜密谋反叛之事。

    而第二年,淮南王刘安谋反事发。原因却是门下剑客雷被因比剑伤及淮南王太子刘迁,害怕被其报复,向刘安请求跟随大将军卫青出征被拒绝后遭到免职,便逃出淮南跑到长安,状告刘安谋反。同样告发淮南王谋反的,还有淮南王门下的宾客伍被,及因为父亲是庶出不得刘安重视的孙子刘建。而后来伍被却被办理刘安谋反一案的张汤以“伍被为刘安设计谋反,罪不能赦”为名诛杀。事发之后,刘安于府内自杀,衡山王刘赐闻讯后,也自杀身亡。

    这所有的事情,看似毫无关联,其实却是千丝万缕暗连。这一场继七国之乱后的又一惊天谋反大案,却如此悄无声息地就落幕了。而史书所记的,的确都是实情,只不过并不是全部的事实。

    暗夜里,刘彻坐在夜深人静的长门宫里,对着阿娇的画像,一句一句地讲起这些从未有人知晓的秘梓。所谓的谋反,其实却是由他授意的一场以诛除卫家为目的的行动。只是天意不遂人愿。最终两个皇叔带着对汉室及皇帝的忠诚,背负着谋反的恶名用死亡替他埋藏了这个秘密。

    而也是这一年,武帝刘彻最终立刘据为皇太子。以石庆为太子太傅,后石庆因请求惩办天子近臣所忠、咸宣,这二人皆是卫青所荐,但是石庆不但没能让他们服罪,自己反而因此获罪,只能出钱赎罪。太初二年,石庆去世,朝廷赐他谥号为恬侯。天子令石庆子石德继承了石庆的爵位,继续作为太子太傅,教导太子。而这个石德,就是后来最先提议太子举兵之人。

    元狩二年,丞相公孙弘死,武帝升任李广堂弟李蔡为丞相。同年,骠骑将军霍去病出陇西击匈奴,俘浑邪王太子得休屠王祭天金人。后霍去病再与公孙敖分道出北地,张骞、李广分道出右北平,击匈奴。这一战,霍去病越居延,至祁连山,与匈奴激战,歼敌3万余人,俘虏匈奴王5人及王母、单于阏氏、王子、相国、将军等120多人,降服匈奴浑邪王及部众4万人,全部占领河西走廊。匈奴为此悲歌:“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元狩四年春,公元前一百一十九年,汉武帝命卫青、霍去病各率骑兵5万分别出定襄和代郡,深入漠北,寻歼匈奴主力。霍去病率军北进两千多里,越过离侯山,渡过弓闾河,与匈奴左贤王部接战,歼敌70400人,俘虏匈奴屯头王、韩王等3人及将军、相国、当户、都尉等83人,乘胜追杀至狼居胥山(今蒙古境内),在狼居胥山举行了祭天封礼,在姑衍山举行了祭地禅礼,兵锋一直逼至瀚海(今贝加尔湖)。经此一战,“匈奴远遁,而漠南无王庭”。霍去病因功授大司马,威望超过了卫青,许多卫青部将纷纷转投霍去病。任安除外。司马迁《史记》云,“举大将军故人门下多去事骠骑,辄得官爵,唯任安不肯”。

    元狩五年,丞相李蔡被人告发私自侵占汉景帝陵园之地而被问罪,李蔡不愿受审对质,自杀身死。

    元狩六年夏四月,庄青翟被任命为丞相。

    漠北大战后不久,李广之子李敢在听到父亲于卫青军中“被逼自杀”的消息后,闯入卫青大帐将之刺伤。李家自此表明与卫氏势不两立。卫青未有只言。然一年之后,甘泉宫狩猎,霍去病竟因此事射杀李敢,被贬朔方。

    第二年,元狩六年,被贬往朔方的霍去病于途中去世,传为身染瘟疫而亡。武帝刘彻听闻之后,悲痛万分,特命陪葬茂陵,并且将他的墓冢建成巍峨的祁连山形状,墓前陈列“马踏匈奴”原雕石刻,以表彰他远征匈奴的丰功伟绩,并谥予他景桓侯的封号。出葬之日,命归降的匈奴将士身着黑衣黑甲,在长安至茂陵的道路两旁列成几十里军阵,为霍去病送葬。

    霍去病之死也留下无数谜团。有人说,他是因病去世,也有说法是漠北一战染上了匈奴军队故意丢在水源里的动物尸体造成的瘟疫而死。然而还有一种说法,就是被杀。而瘟疫之说显然并不合理,若是征战途中染上匈奴人所刻意传播的瘟疫,瘟疫应该是大面积传染的病症,然而一起出征漠北的将军们也没有一个有得传染病而死的记录,史书上也没有任何关于军中大面积死亡的记录。

    而生病一说,霍去病年纪轻轻,常年征战,身强体壮,也不可信。

    那就只有意外被杀一个答案。只是,要杀他的人又会是谁呢?霍去病死,最大的既得利益者又会是谁?其实不难猜测,这答案不过只有两个人。只是,世上的人都无人敢提。

    元鼎二年冬,文帝皇陵被盗。丞相庄青翟上朝的时候便与御史大夫张汤约好一起向武帝请罪。可是到了武帝面前,张汤却任由庄青翟个人请罪,自己却闭口不言。武帝命他追查此事,张汤便上奏说,“丞相早就知道是何人所为”。庄青翟由此惴惴不安。偏偏丞相的三长史朱买臣、王朝、边通素受张汤欺侮而萌生怨恨,于是便与丞相谋划,上奏道:“张汤向皇帝奏请施行法令时,商人们总是先知道而能囤积居奇,赚了钱后又分给张汤。”武帝于是问张汤,而张汤却装做不知道,此时又有人上告说张汤诬陷前御史中丞李文谋反。张汤上书道:“陷害臣的,是丞相三长史。”

    之后,一直坚称自己清白的张汤却突然离奇于狱中畏罪自杀。丞相庄青翟亦随后下狱,同样于狱中自杀。

    而这其中蹊跷,自然是这位一直藏在背后的皇帝刘彻借刀杀人的手段。张汤,这个将阿娇彻底从他身边分离的小人,看似廉洁,实则贪权,左右逢迎,玲珑八面。若不是因为张汤手上有卫子夫当年诬陷皇后阿娇的证据,与卫氏有所勾连,以至于这么多年忌于卫氏的势力,才让他活到了今日。这一次,终于被刘彻逮到了绝好的机会,趁机就暗中授意庄青翟联合门人告发其罪,却还是没想到晚了一步,让他死了。

    不过,这些年,一步一步,隐忍经营,现在朝中实权及军队已有大部分控制在了自己手里。今天的刘彻已经不再畏惧卫氏。只是,他还是需要一个机会,或者说一个理由。

    毕竟卫青还是有功之臣,卫氏也并没有做什么公开违逆之事,卫子夫更是一国之后母仪天下。若擅杀功臣,必被天下人诟病,更会激起军中哗变。再加上这一年,卫青又娶了自己的姐姐,平阳公主。

    而这一等,又是七年。

    元封五年,公元前一百零六年,汉武帝五十一岁,这一年,.大司马大将军卫青死。帝为之起冢如庐山,葬于茂陵东北千米处,追封谥号“烈”。

    多年之后的这一夜,黑夜渐深,六十六岁的武帝刘彻独自坐在冰凉的长门宫内,喃喃自语,显得苍老而孤独。想起卫青,他就想起卫青死之前最后一次入宫。那一次是他们两个人作为君臣第一次推心置腹,彼此袒露心扉地交谈。

    那一天,卫青向他说起自己所有的想法。他告诉刘彻其实他知道这些年来皇帝从来没有完全信任过他,反而一直对他提防忌惮。而作为臣下,他不敢分辨,也理解皇帝为何不能信任他。而这些年来,为了姐姐卫子夫和太子以及卫家的利益,他也的确做了一些不应该做的错事,虽然这些都并非他的本意。临去之前,卫青最后说,去病不是他杀的,但终究是因他而死。他只希望,随着卫青的死去,一切都能够结束。也希望他的死能赎清过往的罪过,希望他死以后无论我想要怎么对付卫家,都能看在曾经君臣一场的情分上饶过他的姐姐和她的子女们一家。

    那一天,站在未央宫的高处,刘彻看着仿佛突然老去的卫青蹒跚而固执地走下那一台台的长阶,忽然间无比感伤。那是他才第一次发现,这么多年,他一直将卫青视作最大的对手。可是他也曾是他最好的朋友,曾经同甘共苦,一路走来并肩战斗过的朋友。

    暗夜里,晚年的刘彻对着黑暗里的虚空长叹了一口气,“阿娇,如果不是后来李陵的事情,也许我们都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太初二年,公元前一百零三年,丞相石庆卒,以公孙贺为相。

    天汉二年,武帝遣李广利大军击匈奴于天山,李陵遇匈奴伏击,不得援,陷于匈奴,生死不明。四年,帝再遣李广利等击匈奴,大败而归,此时传来李陵降匈奴的消息,在以卫氏带头的群臣要求下,皇帝不得不下旨诛李陵全族。而与其说是要求,不如说是逼迫。彼时李广利军大败,损失惨重。将军赵破奴亦已没于匈奴。皇帝刘彻在军中的力量趋于卫氏下风,只得做出妥协。

    而此时椒房殿里,皇后卫子夫随着太子刘据一天天长大,容颜也一天天衰老下去。她心里清楚,皇帝对她持续十五年的盛宠开始逐渐转移。自元朔六年以来,先后有王夫人,李夫人、尹婕妤、邢夫人、赵婕妤(钩弋夫人)等更替受宠。唯一令她不解的是,皇帝刘彻曾下过一道奇怪的旨意,不允许她们互相见面。然而,即使朱颜辞镜,色衰爱弛,卫子夫依然牢记着立后之时枚皋那篇劝诫之赋。这篇赋几如刺在她心头的刺,时刻提醒着她“帝王之心”。再者弟弟卫青及外甥霍去病为汉武一朝立下不世之功,威仪不泯,天下尊之。深晓月盈则亏,水满则溢道理的卫子夫努力维持着宠辱不惊的外表,使她在宠衰之后,即使在卫青、霍去病相继离世之后的十七年内依然能够得到群臣的尊重。只有帝王刘彻,她始终无法全部看清他的心。他似乎依旧非常相信自己,除后宫诸事外,每每出巡游幸天下时亦将少府所掌宫中事务交予自己定夺。待归来之时,自己将重要的裁决汇报给他听,也从来没有异议,有的时候甚至免去她的汇报。

    可是,卫子夫总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她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皇帝,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在这冷寂的中宫之中,她每天都在想着,终于,她慢慢地想起来了,是那个人,那个被幽静在长门宫后数年即薨逝的废后,陈阿娇。那一年她虽然被自己略施手段,使得帝王将之打入冷宫。然而即使入了长门宫,帝王对于她的衣食用度上依旧命按照皇后级别待遇不变。她的父母兄弟姐妹亦安然无恙,家族依然隆贵,在皇帝或许是出于愧疚之心的庇护下一门出了三位驸马。陈阿娇去世后,皇帝将之以翁主之礼陪葬于先帝霸陵之侧,与其母馆陶大长公主刘嫖一起葬于窦太后陵墓之旁。甚至不是以妃子的身份葬在妃园之中。天下人都认为帝王刘彻是对于其挟妇媚道,巫蛊祸人的大罪不可原谅才如此安排。可是,卫子夫知道,刘彻不是这样的人。

    直到这么多年以后,当她第一次见到钩弋夫人的时候,她终于明白了帝王的心思。也明白了这些年为何那些夫人先后于帝王宠幸之后不久便相继悲哀自杀。钩弋钩弋,勾忆者也。

    椒房殿中,卫子夫冷笑着落下一滴眼泪,原来自己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全都是白费。到头来也只不过得了一个皇后的空名。就是从那一天,卫子夫彻底变成了另一个女人,一个心肠狠毒,犹如当年吕后一般的人物。她逼着弟弟卫青在军中培植属于自己的势力,当外甥霍去病威胁到卫青的地位时,也是她暗中下令卫氏中人将之除去。天汉二年,当帝王屈居下风,她更藏身幕后推动群臣逼迫帝王处斩李家满门,为自己除去了最后的一块绊脚石。

    剩下的,就只等自己的儿子刘据有朝一日坐上帝位,那自己就将成为大汉朝第二个吕后,就能将天下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到了那时候,自己再也不需要害怕任何事情,任何人。

    卫子夫笑着,笑着,却笑得满脸是泪。因为她内心却清楚,无论自己多么聪明厉害,却终究无法得到那个人的心。

    然而这时的卫子夫怎么能想到,就在四年之后,局势竟然急转直下。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堂堂的大汉皇帝,竟为了一个陈阿娇,为了彻底拔除她卫氏外戚,以一个江充为棋子,搅起了一场翻天覆地的巫蛊之祸。

    直到太子刘据兵败自杀的消息传来,刘彻派人来收回皇后玺绶,将那个她曾经用来陷害陈阿娇行巫蛊罪名的桐人木偶丢在自己的眼前时,她终于知道,他从未忘记过。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当年自己用这样的方法诬陷皇后,如今他只不过将这个方法还给了自己。那一天,她笑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之后,就是皇后卫子夫自尽于椒房殿。

    他毕竟没有废了她。只是连葬在妃园的机会,也没有给她。这一回,他是真的认为她不可原谅。因为,的确是她,怂恿他最疼爱的儿子向自己的父皇起兵。

    卫子夫死,自此,卫氏悉灭。

    征和三年,公元前九十年,丞相刘屈氂因与贰师将军李广利谋立昌邑王为帝,下狱腰斩。田千秋讼太子冤,族灭江充,建思子宫,筑归来望思台于湖县。 曾为卫青舍人,为其出谋划策的任安亦于戾太子事件后,为帝王以“安有死之罪甚众,吾尝活之,今怀诈,有不忠之心” 杀之。

    任安此人,曾为亭长,因办事公正,百姓爱戴被任为乡三老,后举荐出任三百石级别的一县之长,因刘彻巡游出幸时陈设用具未置办周全被皇帝斥责罢免,然而后来再次出现时却入了大将军府,成为卫青的舍人。两人身世相同,都为穷苦人家出身,因而迅速结为挚友。卫青非常信任任安,以任安为谋士,后在卫青举荐下任安先后历任郎官、太子少傅兼任宗正、益州刺史,最后任职北军监军。此人平日对卫青忠心耿耿,即使在霍去病军中威望盖过卫青,卫青门人纷纷转投其麾下时亦忠贞不二,坚决留在卫青身边。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忠诚之士,却在太子刘据起兵最紧要的关头,不听调遣,按兵不动,令人疑惑。被捕后,未有只言辩语,只在其生前曾写信给司马迁,希望他“尽推贤进士之义”。而直到任安获罪临刑前,司马迁才写了一封著名的回信《报任安书》(又称《报任少卿书》)。

    征和四年,汉武帝刘彻下轮台罪己诏。诏曰::“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伤害百姓,糜费天下者,悉罢之”。

    后元元年,金日磾擒马何罗,平宫变。随后,武帝刘彻“去母留子”,赐死钩弋夫人。

    后元二年,帝立刘弗陵为太子,托孤于霍光、金日磾、上官桀等。二月,帝崩于五柞宫,葬茂陵。

    是的,到了最后,他也没有勇气将自己葬在她的身边。只是远远地,远远地望着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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