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儿一看到卢挚,顿时顾不得许多,拉着宦柔,用手使劲推开前面的人,几下就到了廊下的台阶上。
“大人,是我。秀儿。” “秀儿,你怎么?怎么会来这儿?”卢挚一步跨了过来,一把扶住秀儿摇摇欲坠的身子。
“别问那么多,快!你要抓的人在青葵园!被我捆住了。还有保护他的人。很危险。对,还有知府,和他一伙。快,快去。迟则生变。”秀儿冻僵的嘴唇这时候有些不听使唤。勉勉强强将要叙述的事情表述出来
卢挚已经听出了个大概。可他满脑子都是黑线,“你怎么知道那个是我要抓的人?”
秀儿一听就急了,有些生气地说:“在聚贤阁下,见过一面的那个太监,公公。他偷了皇帝的玉玺。”
“别说了,我们走。”卢挚看出秀儿的虚弱,伸手用胳膊托着秀儿。回头吩咐了书生几句。半抱着秀儿转身往门外走去,边走边大声说:“卢文,备马。去青葵园。”“慢着,大人。”秀儿勉强支撑起身子,朝着卢挚身后的宦柔看了一眼,“先派人把柔姐姐送回去。这么大半夜的一路奔波。姐姐的身子受不起的。”
“卢文,跟我走,卢青,送宦柔姑娘回去。卢忠、卢义带领一部分人去知府衙门,将穆知府先控制起来。”
安排完毕,卢挚将秀儿在怀中紧了紧,出得门,卢文已经牵着马匹和一件蓑衣等在那儿,卢挚一把将蓑衣披在秀儿身上,然后抱上马背,自己纵身一跃,坐在秀儿身后,将秀儿圈在怀里。一抖缰绳,马儿跃开四蹄,往前冲去。
一路上,秀儿迷迷糊糊的,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折腾,精神高度紧张之后,这时靠着卢挚坚实的胸膛,只觉得心里彻底的松懈了下来,浑身上下的伤口这时候仿佛才苏醒一样,一下一下像刀割扎得秀儿疼痛难忍。她咬紧牙关,唯恐自己不小心呻吟出声,可随着马儿的奔驰颠簸,伤口也一阵一阵地撕裂着,渐渐地,她感觉不到疼痛,只感觉自己陷入了某种无意识中。
等到感觉马儿停下来的时候,她才费力的睁开双眼,卢挚已经下马,将她抱了下来。伸手将她头上的蓑衣取下来。
“小姐,你们终于来了。急死我了。”躲在黑旮旯里的灵儿这时候看清眼前的几个人,一个箭步窜了出来,一把抱住秀儿,喜极而泣。
今天她终于没有辜负小姐所托,原来她也可以做这么伟大惊险的事情。如今看到大人和小姐一块儿回来,她知道自己安全了,小姐安全了。 “灵儿,快!带着大人去青烟的清雅阁。这是钥匙!”秀儿扯了扯脖子上的绳子。
卢挚不容分说,抱起秀儿,沉声吩咐:“灵儿,前面带路。去清雅阁。”
到清雅阁门口,灵儿颤抖着双手打开房门,一看,屋里的人被困得像一头死猪一样,还在呼呼大睡。
几个人松了一口气。卢挚回身将秀儿放在屋内的床榻上,回头示意卢文去处置外间的几个恶奴。
“找几件干净的衣服给秀儿换上,再熬一碗姜汤端来。”卢挚低头查看了秀儿的脸色之后,脸色有了些微的怒意。吩咐还在一旁呆愣着的灵儿。 灵儿一路小跑着出去准备。这时候的秀儿嘴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浑身不停地打着寒战。哆嗦成一团。
卢挚看着她,焦急地搓了搓手,掀开被子想抱住她暖和一下,可一看自己水淋淋的衣服,又只好作罢。给秀儿掖好被子。 转身将屋子里的一盆凉水泼在了太监的头上,不大工夫,太监悠悠转醒。
“说,玉玺在什么地方?”卢挚拿起随身携带的短刀,放到他的鼻子处,“不说,我先把你的鼻子割下来,然后是眼睛。”他凶神恶煞一般比划着。
“我说,我说!卢大人。您小心点儿,刀剑无眼。”太监的眼珠随着刀子的移动惊恐的转动着,“在,在京城清泉寺藏经楼的第七个暗格里。” 话刚说完,卢挚对着他的脖颈一击,他又晕死过去。
很快,灵儿拿着几件干净的衣服回来,卢挚走到门外让灵儿处理。
门外,官差已经赶来封锁了青葵园的各个出口,这么大的动静惊醒了园子里的所有人,青葵园的这个夜晚注定了是个不眠一夜。刚刚因担忧发生什么人命事件的青娘才入睡,又被叫起。
她边往外走边穿着外衫,等到了清雅阁门外,已穿戴整齐,一看月娘,华蕊和几个管事儿都在。
“原来是卢大人深夜到访,不知这么多官差可是抓什么钦犯?”她拨开围着的几个人,行了礼,殷勤地问道。
哼,卢挚看也不看她一眼,心里恨不得将这个笑面虎碎尸万段。回头看了看已经被绑起来的一干人等,招呼着将身旁被捆绑着的太监也带下去。
“哎哟,这个恶魔终于被抓起来了。大人真是神武英明,我在这里谢谢大人了。”青娘看到地上躺着的人,止不住想向所有人叩拜。 月娘悄悄推了推她,示意她注意一下大人的脸色,不要自讨没趣。
卢挚回身敲了敲清雅阁的门,轻声问道:“灵儿,换好了吗?”听到灵儿答应了一声。回头又对站在身旁的卢文说:“卢文,去找一辆马车,带秀儿一起上路。”
“什么?”一句话引起了几个人的惊异和不同寻常的反应。只是片刻的愣神,青娘就像是想到了什么,明白了什么。心里的后悔难以自抑。
卢文将卢挚拉到一旁,低声说:“少爷,你想好了吗?一定要带着秀儿姑娘上路。老爷夫人那里你怎么交代?老爷的脾气你又不是没有领教过。”
“我怕什么,如果我爹不同意,我就住在京城永远不回去。”卢挚斩钉截铁的说。
“那样,这件事就永远没有了缓和的余地了。我想秀儿姑娘知道了也不同意的。再说了,我看秀儿姑娘满身是血,肯定有不少伤口,又被雨水淋着泡了大半夜,哪里还能支撑下去,如果经不住一路的长途颠簸有个什么闪失,我想到时少爷您追悔莫及。”卢文也不恼怒,忍气吞声的解释着。
“这……”秀儿的伤势他看到了。卢挚犹豫着,他不想再让秀儿离开自己,短短两天的时间,再见到的时候竟然是满身血污,难以辨清容颜。这个园子,外表富丽堂皇,却犹如地狱鬼门。
“大人。”不知何时,秀儿在灵儿的搀扶下站在了身后,虚弱地说,“卢文说的对,您看我这个样子,又是暴雨如注,我怎么走得了。还是按咱们原来的计划吧。”说完软软的目光乞求地看着他。
卢挚心里一软,走过去,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回头冷声训斥到:“青娘,我把秀儿交给你,好好让她养伤,如果再有什么意外,我不管你背后有什么背景,豁出性命我先要了你的命。”
“大人放心。大人放心,奴家一定尽力。”青娘连声答应着。 依依不舍中,卢挚紧紧地抱紧秀儿单薄得将要消失的身子,心里恨意绵绵。“皇上的期限到了,我不能耽搁,否则就抗旨了。等着我!好好保护自己等着我!”他贴在秀儿的耳旁,低声呢喃着。
秀儿有些发烧的脸红红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还真不习惯,可马上分别,她也无所顾忌,抬起头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想是要把他的五官记得更清楚些。
“雨这么大,路上一定要小心。还有,这个太监请的有杀手,要防止他们营救。”
卢挚点了点头。下面大厅里,一切安排就绪,只等一声令下就要启程。“卢文,你留下。不必和我们一起回去。你一直在这里等着我回来。”犹豫再三,他还是不放心。决定留下一个人保护秀儿。“青娘,安排卢文住下。” “是,是。”青娘老大的不愿意,可也无计可施,只好答应着将这座瘟神接下供起来。
终难别也要别!泪洒衣襟心若断,秀儿支撑着看着卢挚渐渐远去的背影,一阵颤抖,不觉晕了过去。
身上是永无休止的疼痛、燥热、不安、惊惧。
朦朦胧胧中,有不少人的说话声,青娘的,月妈妈的,华蕊的,她们都过来了,许是担心吵到她,又都离开了,屋子里静悄悄了。
似是听到了灵儿啜泣声,这丫头怎么还这么爱哭。她试着抬抬手臂,想告诉她自己没事儿。可怎么这么虚弱,胳膊都抬不起来了。看来是躺的时间太长了。
“小姐,小姐,你醒醒,小姐的命真苦。好不容易遇到这么疼爱小姐的大人,可是,可是又遇到这样的不测。我怎么告诉你,你知道了又怎么受得了,还不要了你的命啊!”
秀儿的大脑一下子清明了起来,大人,大人怎么了?不是回京城了吗?难道出了什么事情?
“灵儿,灵儿。”干涩的嗓子声音也变了味道。她费力地睁开眼睛,注视着头顶的帐子。
“小姐,你醒了!”灵儿扑上来,端来一杯水,扶起秀儿小小喝了一口。 “你刚才说什么?大人怎么了?”有了一些力气的秀儿一点儿不放松的问道。
“小姐,大人,大人他,他。”灵儿支吾道。“告诉我实话,我刚才都听到了。你说具体点儿。”秀儿又往上努力了一下,灵儿赶忙拿过一个垫子垫在后背处。
“大人走的当天夜里,为了缩短行程,尽快到达京城,就在码头改了水路,谁知,谁知,江面上狂风大作,打翻了不少船只,船上人据逃出来的人说,无一幸免。”灵儿说着又哭了起来。
秀儿只觉得整颗心像是被生生剜除一样撕心裂肺的疼痛抓住她,她大口大口的喘着,可还是窒息气闷。随之眼前一黑,倒在床上。 夜,漫长而执着,云雾,猛兽一样侵蚀着周围,怎么挥也挥不开。
云的那端,卢文跪在那里,泪水纵横,乞求道:“小姐,我得去找少爷!我一定要找少爷!请您允许我去!”
“卢文,我和你一起去,即使是走遍整个长江,翻遍整个连绵的大山,我也要找到他。”秀儿往前走去,可双腿不听使唤,一下子栽倒在地。
“不,小姐,你重伤在身。还是留下好好养伤吧。只要我能找到少爷,就回来,回来告诉您。”卢文朝着秀儿磕了几个头,转身而去。
“你等等!”人已经消失了,秀儿怅然地立在那儿,在秋风中无知无觉。
秀儿这一病就是半个多月。中间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这一日醒来,才知道朦胧中的一切不是梦境。她呆呆的看着面前不听变换的人,耳朵眼睛全都封闭了起来。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卢挚遇难了,这么半个月没有消息,九死一生,难以生还。
华蕊站在她的身旁,看着她一副失魂落魄、七窍俱离的神态。心里也是无法言说的苦涩和愧疚。青葵园里人人都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有人哀叹,有人惋惜,有人庆幸,有人暗笑。
月娘在这些天没有离开拢月阁半步,不管怎样,这个女孩儿无意中犯了错,却用自己的生命弥补着错误,并勇敢地救了自己,救了整个青葵园。青葵园欠了这个孩子一个人情。大人遇难这件事,她很难过,她能够体会得到失去爱人的痛楚。她看着一日一日消瘦下去的小小的人儿,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安慰她。
青娘找她,问她,以后该怎么对待秀儿?是和其他姑娘一样,还是多一份照顾。对于秀儿,她们都心存愧疚。
“还是等她好些了,问问她自己的意思吧!”月娘埋怨地看了青娘一眼,当初如果不是她一力说要严惩,也不至于到今天这样尴尬的境地。
除了华蕊、月妈妈和灵儿,秀儿拒绝和任何人见面。脸色这几日也渐渐红润起来,只是吃什么,穿什么,干什么再也没有了自己的意见,像一个任你随意摆布的玩偶,没有思想没有感情,心是空的。
不觉已经小一个月了。青娘看着她这个样子,着急上火,这日,实在忍不住对着秀儿吼起来:“你到底要怎么样?想随着他死,我成全你!”说着递上一把刀。众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秀儿默默地接过刀,看了半晌,又放在自己的脖子上,闭上眼睛,半晌,又缓缓地拿了下来,嘡啷一声扔在地上,一串泪珠流了下来:“他让我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好好活着!”
“那就好。”青娘示意灵儿赶快将刀收起来,生怕一转身秀儿又后悔一样,“既然要活着,那你打算怎样?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答应你。只是有一样我做不到。放你出这个园子我做不到,因为即使是我自己也无法脱离这里,除非我在一夜之间让这个园子所有人消失。除了这个,你说吧!” 秀儿闭上眼睛,好半天,才猛然睁开,眼睛里一片清明和澄澈。
她清清楚楚、一字一顿地说:“我要入梨园,去青云社,学唱戏!”
“好,我现在就答应你。等你身体彻底恢复了,就去后院的青云社。只是入乐籍之后的制度你清楚吗?你……”
“我很清楚,这件事儿我早想过了。我现在仍然去流云阁弹琴,因为还有蒋姨娘。”秀儿丝毫不糊涂。她清楚什么时候青娘都不会做无利生意。
“既然你这样说了,我也不好说什么了。直到你登台演出,你就一直在流云阁弹琴。等到你哪一天红遍了江南,乃至整个中原,那时候就是你的天地了。”青娘感叹着,畅想着,仿佛这些都是不久之后的事情。